我总会掉进那个可怕的梦里,像迷失在一段由石子铺成的黄泉鬼路上,黑暗中只有自己孤独的低头行走,宇宙如被抽走了所有活物,鬼影子脚步声一个都没有,仅存的是:前方不远处,一个邪恶的灵魂扔掉忽明忽暗的烟头儿,摸索着他的裤.腰带。
带着一丝诡笑,他掏出那个丑东西看了眼,又引以为豪地塞回裤.裆里去,似乎做好万全的准备,在我一定会走过去的那个地方站定…
我在恐惧中挣扎,在挣扎中四肢颤抖,在钻入四肢刻入骸骨的恐惧中湿淋淋地醒来…
醒来后,被冰冻在幽谭里的记忆,瞬间炸裂飞来,当年的场景一幕接着一幕残暴地刺透我的脑颅,四肢跟着抖…
那是中秋节过后的凌晨,苍冷的夜月依旧高悬,孤零零的星子依稀可见,天幕透出层层幽黑深蓝,一条弯曲的石子山路上,唯一的生机,是背着碎花布书包的少女。
整个宇宙,和她作伴的唯一活物,只有她的影子。
少女,刚发育的胸和臀,烘托出来的曼妙腰身,最是容易挑起男人的欲.望。
那个少女,是正豆蔻之年的我。
背着外婆用边角料碎布拼接的书包,载着一双从表姐那里继承过来的破球鞋,手心里紧紧攥着薄薄的一分硬币,驶在这条石子山路上,准备驶向二十里外的乡中学。
我从小在淮河岸边一座似乎多年都不曾有太大改变的村庄长大,和外婆两个人生活,我陪她变老变佝偻变矮,她看着我长大发育抽条长高。
秋收时节,我和外婆一起去田间拾麦穗水稻,磨出来的米粒和面粉,白胖且可爱。
关于吃菜,不管舅舅舅妈们对菜地看管的有多勤劳,总要吃喝拉撒睡觉吧,所以,我们总能钻到缝子,偷点萝卜青菜,其余大多时候会买些白糖,和着米汤面汁我茁壮成长,外婆不断给村里喜欢格式花样的小媳妇儿们不分日夜地做针线活,让我有学费读完小学。
要升初中时,学费再怎么努力都凑不够了,最后是姥姥托人央求当年狠心抛弃我的那素未谋面的所谓的父母交的,但我的伙食费,还是姥姥在一针一线地帮我凑。
我尤为珍惜这读书的机会,一直都是班级的第一名。
初中学校在乡里,离外婆的山村有二十里地远,对当时一步只有近三十厘米长的我来说,是很耗费时间的。为了能在7点前到达教室能提前预习课本,也由于我和外婆居住的茅草屋配不起闹钟,也由于我们没有哪怕一分的闲钱去买个可以确认时间的塑料钟表,所以,当听到第三遍鸡鸣时我和外婆就会起床。
外婆做吃的,我将一周的菜谱——外婆腌制的韭菜或蒜苗装入捡来洗净的玻璃罐里包好,装入书包准备好去学校开始新一周的住校。
但那天有所不同,我得比平时更早一点到达。
因为有个让我心惊肉跳的信封夹在书里,等着我的答复。那么小的我,偷偷琢磨了两天,我得再想想怎么写,才能不伤了这个男孩儿,不结仇,还能有这么个对我很好的好朋友。
第一遍鸡鸣,我便喊外婆一起穿衣离床,她馏窝窝头,我收拾书包。最后也不知道是几点,我咬一口热腾腾的窝窝,头顶着夜幕,出发。
我顶着那贪恋人间美色并不打算撤退的月夜星灯,一双眼睛专心盯着脚下,尽可能小心地避过双眼看得见的、可能会硌着我脚底板儿的石子。
这条山路以前是泥巴路,总有运淮河沙的搞建设的大车从城里来这里捞沙,来来回回,路经常被压得坍塌,尤其是下雨天很难走,我上初中的那会儿整好赶上乡里扶贫修路完工,这二十里路铺上了河里捞出来的小石头。
其实我刚上初中,也就一年时间,路面就被压得很结实,像人头那么大的石头已被挑剔的行人弄到了路的两边,甚至滚落到了两边的田埂里,路的正中间部分被碾压的还算细腻平坦,最大的也就鸡蛋那么大。
起码骑自行车的人车轮不会蹦得太高,起码只要我的脚别长太快,脚上的球鞋应该还能在这上面再多走两年。
天微凉,我走到浑身薄汗,头顶那一潭暗蓝像被倒入了墨汁,越来越黑,越来越黑,紧接着像被兑了水,越来越灰暗。
虽然月亮时不时还会从飘荡的浮云被窝里钻出,却温暖不了我周身的空气。
山路太过死寂,恐惧从周边朝我袭来,小时候外婆村里的人讲过的关于狼和野猪的故事全部在耳边喧嚣:
我五岁时,有狼出没,咬烂了夜里从邻村看完露天放映电影、背着椅子回家的斜对门二姥姥的脖子,导致二姥姥吃饭漏饭,最后惨死。
我七岁时,村里钟屠夫媳妇儿将摇篮和儿子放在菜地土埂,自己低头在除草,光天化日之下,有饿狼下山,将她儿子给咬伤给叼走了。后来钟屠夫不仅杀猪,业务范围还扩大到宰狼剥狗。
我八岁也亲眼目睹过,那时候我同外婆村里的小孩儿一起上学,野猪出没在田埂上,獠牙撞残了隔壁一个喊二舅家的独苗儿。村里没有诊所,独苗被大人送到乡诊所里治疗,最后还是惨死,那个二舅妈后来跟着进村卖白糖的走货贩子走掉,那个二舅最终成了孤寡老人。
手心里的硬币已被捏的湿淋淋的出水,它不断地向我的内心输送着叫勇敢的源动力,驱动着我的四肢向前。
我不敢出声,但路太过安静,比起动物,我更怕鬼。
我需要壮胆,假装有很多人,我们一起边说边走,假装很热闹,假装听不见周边,于是我放开嗓子,制造声音,自我慰藉:
“不怕不怕,这算啥,就比以前早了一点点,天应该很快就亮了,一会儿就有人去乡里卖菜了,路上人一会儿就会越变越多的。我应该已经走了三里地了,很快就走过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