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里没有任何可消遣的东西,晚上是睡得早的。江光光原本就失眠,是没有任何的睡意的。
程容简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副棋子,叫她一起下棋。反正也睡不着,她也没有推辞,就同他下了起来。
程容简纯属是在陪找她消磨时间,她看起来虽是和往常一样,但眼底的青紫却是瞒不过程容简的。
下了一会儿棋,程容简看了她一眼,忽然低低的问道:“晚上是不是睡不着?”
江光光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事,拿着棋子的手指微微的顿了顿,回答说:“还好。”
哪里是还好,她这样子,分明是不想谈这话题。程容简这下就没再说话了,只是见她喝茶时,将茶换成了白开水。
江光光没吭声儿,任由着他,只是下着棋。好在程容简也并未再有任何举动。她便全神贯注的下起了棋。
大抵是因为有东西消磨的缘故,很快便到了十一点。江光光虽然没有睡意,但却并不愿意耽搁程容简休息,不待下完便直接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说道:“不早了,睡吧。”
她说着便收起了棋子来,程容简凝视了她半响,才开口问道:“睡得着吗?”
他倒是了解她的。
越是到夜深人静,心里就越是压抑得厉害。江光光有那么瞬间的恍惚,随即说道:“躺着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的语气里是带了几分的认真的,顿了顿不待程容简说话,又说道:“你也回去吧。”
她没有去看程容简,并不欲在这话题上多做纠缠。程容简原本是想说什么的,但还没开口,江光光就抬头看向了他,又说道:“其实你不用这样的,我在这儿真的挺好的。也觉得……过得挺充实的。你也看到了的,所以你不用在这儿那么呆着,我在这儿住一段时间……就回去了。”
她的声音是轻轻的,说着就开始低头去捡棋子。她自然知道,程容简来这儿,去厨房里帮忙做那些琐碎的事儿都是因为她。
她白天的时候没有说话,程容简没有想到她这时候还会提这事儿。他的目光变得深邃了起来,大抵是想说什么的,视线落到江光光那苍白的脸上,沉默了一下,到底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说了句让她早点儿睡,便起身出去了。
门被轻轻的关上,江光光也没抬头去看。直到将棋子都捡好了,她才发起了呆来。
这一夜江光光同样是没有睡意的,就那么僵着身体躺在床上。半夜的时候倒是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但很快就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她就再也睡不着了。
她是常常梦见崔遇的,有时候闭眼,就是她躺在血泊中的样子。有时候,是两人在一起时,她笑得灿烂的样子。
因为睡不着,江光光早早的便起了床。担心吵到隔壁房间的程容简,她是轻手轻脚的。
打开门正要出去洗漱,看到站在屋檐下的人时,她就稍稍的愣了愣。
听到开门的声音,抽着烟的程容简就侧过头,然后说了声早。大抵是因为还是早上的缘故,他的声音微微的有那么些哑。马上便将手中的烟头掐灭。
江光光是没想到他会起得那么早的。很快反应过来,说了句早之后便问道:“怎么起得那么早?”
程容简再自然不过的走到水井旁去打水,回答道:“不早,你不也起了吗?”
这时候天不过才蒙蒙亮,再过一刻钟,寺庙里便要做早课了。确实是算不上早的。
江光光就没再吭声儿,见他将水倒在了盆子里,便开始洗脸漱口。
井水是透心的凉的,毛巾敷在脸上脑子立刻就清醒了过来。人也清明了许多。
程容简显然是早洗漱过了的,就在一旁看着她。江光光也没有觉得不自在,洗漱完毕将东西收好,这才问道:“我要去做早课,你去吗?”
这下程容简就点了点头,应了句好。
现在天色不过蒙蒙亮,清晨里的薄雾朦朦胧胧的。江光光住的院子那边是安安静静的,但大殿却已是和平常一样了。
大抵是因为程容简在的缘故,她耽搁了时间,到得有些晚了。到的时候早课已经开始了。
她便默默的到了角落里,像往常一样在蒲团上打着坐。齐齐诵经的声音浑厚,江光光莫名的就觉得心安。很快便投入了进去。
程容简看着那混在小沙弥里的瘦削的身影,怔怔的站了许久。直到一个小师父递给他一个蒲团,他才回过神来,低低的说了句谢谢。
江光光是有事儿做的,早课做完是要去厨房里帮忙的。她来的时候早课已经开始,是没顾得上程容简的。这下早课做完去寻找程容简时,却发现他早不知道去了哪儿。
她进大殿是匆匆的,甚至并未注意他进来没有。
他并不是小孩子,她也不担心他会走丢,倒也没多管,去厨房里帮忙去了。
早斋虽是简单的,但因为人手不够,同样是忙的。忙起来江光光就更没有时间去想程容简去哪儿了,直到忙完了,这才给程容简打了电话。
山上的信号不好,电话并没有打通。她正打算去找程容简时,程容简就从外边儿进来了。
他看起来是挺闲适的。江光光就疑惑的问道:“去哪儿了?”
程容简就唔了一声,说:“去找主持说了会儿话。”
江光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和主持的交情变得那么好了,不过也没多问,点点头,问道:“要吃什么?”
早斋其实并没有什么吃的,就是简单的馒头稀饭。
程容简却没回答,对她说了句让她坐下,他去拿,便朝着打餐的窗口去了。
他倒是没多大会儿就回来了。两碗粥,一个馒头,一个花卷。馒头是他的,花卷则是江光光的。
他倒是没有一点儿不习惯,将粥和花卷推到江光光的面前,就说道:“吃吧。”
江光光就说了句谢谢。
吃东西的时候是悄无声息的,吃完江光光是要继续留下帮忙的。这下程容简倒是没留下了,他什么时候吃完走的江光光都不知道。
江光光这一忙就到了十点多,这边依旧是没有见到程容简的身影的。她原本以为他是去逛去了的。谁知道回到院子,就见他坐在院子里,正拿着蒲扇扇着什么。
江光光走近了才发现他竟然是生了火炉的,火炉上放了一个药罐,药罐里的药正往外扑腾着热气,院子里一股子的中药味儿。
江光光哪里想到他会熬药,不由得愣了愣,上前了两步,问道:“你在干什么?”
程容简的衬衣袖子卷得高高的。熬药也熬得有模有样的。听到江光光的声音便回过头,简单的回答:“熬药。”
江光光的额头上有些汗的,衣服上弄些污渍。他扫了她一眼,又说道:“先去换衣服吧。”
她是知道自己这样子有些狼狈的,这下就没再问什么了,进屋子里去换衣服去了。
等着她出来的时候程容简已经将药倒出来冷上了,江光光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熬这干什么?不舒服吗?”
程容简就说了句没有,顿了顿,将温热的药端起来递给她,说到:“给你熬的,不是失眠吗?我去找了主持,他给配的中药。说是多喝几次就能睡得着了。”
江光光这下就怔了怔,随即低下头,说道:“我没事。”
她也并没有伸手去接程容简手中的药。
“我早早的就开始熬的。”程容简说道。他的声音是放柔了几分的,视线就那么一直停留在江光光的身上的。
有薄薄的阳光从云层上洒下,程容简的额头上应该是蹭到了碳,有些黑黑的。看起来有那么几分的滑稽。
江光光没有吭声儿,到底还是将那碗药接了过来。她并不娇气,只是微微的皱着眉头就一口气将那碗药喝完了。
程容简就倒了水给她漱口,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几颗奶糖,剥了一颗递给她。
江光光原本是想说不用的,到底还是接了过来,说了声谢谢。只是这句谢谢,不知道是谢他熬药,还是谢他给的糖。
已是午斋时刻,江光光原本是马上就要走的。看着程容简那有点儿黑的额头,就说道:“你洗把脸。”
他独自一人在这边,也不知道他这火是怎么升起来的。并且还将药给熬好了。
江光光突然就想起了他早上说的找主持说话的事儿,他应该是那时候就去拿药的。
寺庙里生活是平静得没有一点儿波澜的,吃了东西江光光便午休。以前到了下午她就去崔遇的墓前的,大抵是因为程容简在的缘故,她没去,而是打扫起了院子来。
程容简倒是有样学样的,她做什么他倒是都能帮上几分忙。早上的时候因为熬药没去厨房,下午他倒是又和她一起去了,依旧是给她打下手。
因为天气晴朗,寺庙里倒是来了些香客。忙完回小院子时比平常晚了些。程容简的记性倒是挺好的,回了院子里就给她倒了药,然后像昨晚一样烧水洗澡。
他不过才来了一天而已,这些事情却仿佛做了许久似的做得自然顺手得很。
江光光洗澡的时候程容简依旧是在外边儿抽着烟守着的,他已经烧好了水,等着她出来他便拎了水去洗。出来就一起坐着洗衣服。
他好像是一点儿也不觉得枯燥,偶尔还会说一两个小笑话。
到了晚会儿。郭数打电话来,程容简这次主动的就避到了一边。等着江光光的电话说完,才叫她一起下棋。
他是怡然自得的,江光光不禁有些郁闷,忍不住的问道:“你不觉得枯燥吗?”
山上的日子是清修,什么都没有,对正常人来说都是枯燥的。
她那么问程容简也一点儿也不惊讶,抬头看了看她,说道:“不觉得。挺好的。”
他的样子倒不像是说谎的,说到这儿又提醒江光光,说:“该你了。”
江光光很快回过神来,没再问什么,下起了棋来。
今晚到了十点程容简就没再下了,让江光光早点儿休息。失眠是得慢慢的调理的,他大抵也是知道她还睡不着的,顿了顿,又说道:“就算是睡不着也要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慢慢的就能睡着了。”
江光光就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她自己都不怎么在意的,他倒是在意得很。
程容简很快便出去了,没事儿可做,江光光很快就在床上躺了下来。脑子里清清明明的,四周安安静静的一片,她突然就想起了很多的事儿来。
出去的程容简并没有睡觉,而是在外边儿抽起了烟来。江光光睡的屋子里的灯已经关了,他却还是时不时的就侧头去看。
因为他知道。她是没有睡着的。
他昨晚就打电话问过钟医生的,中药调理失眠是慢的。西药倒是很快能入睡,但长期服用容易养成依赖性,对身体也不怎么好。所以他才熬了中药的。
他是知道失眠有多痛苦的。
程容简又往江光光睡的屋子的方向看了看,忽然就想起了她那句问他觉不觉得枯燥的话来。
他掸了掸手中的烟灰,微微的有那么些失神。他怎么会觉得枯燥呢?这样的日子,是他曾经求之不得的。
是的,现在是挺好的。能看着她就好。
大抵是因为格外安静的缘故,程容简的脑子里浮现出了许许多多的事儿来。他在屋檐下站了良久,这才丢了烟头,回屋子里去了。
江光光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程容简同样也已经起来了,像昨天一样,他也跟着做起了早课。
他是虔诚的,从头到尾,都没有睁过眼睛。倒是江光光走了好几次神。
程容简这次上来身边是没有见着有其他人的,江光光到底还是没能忍住,到了第三天晚上下棋时就问道:“阿凯他们没和你一起吗?”
她其实想问的是钟医生有没有一起来。想起程谨言的话。她多多少少是有些不安的。只不过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一个字也问不出口。
程容简就嗯了一声,说道:“我也不是小孩子,需要人时时守着。”大抵是觉得她问得突兀,顿了顿,他抬起头看向了她,问道:“怎么了?”
江光光就摇摇头,回答了一句没什么,接做下起了棋来。她是心不在焉的。棋子常常落错。
程容简看在眼里,过了那么会儿,又说道:“苟三倒是在这边的,如果有事我让他上山来。”
江光光就回答了一句没事,像是想说什么的,到最后也什么都没有说。
程容简倒是第二天就让苟三上山来了,给江光光带了书还有糖和蜜饯儿。是为了她吃药准备的。
苟三和她说话不再像以前那么大大剌剌的,有些小心翼翼的,什么都不敢提,像是怕刺激到她似的。
他在这边是有公事的,陪着江光光坐了会儿就又离开了。离开前江光光问他程容简什么时候走,他支吾着说不知道,让她自己问他,便匆匆的走了。
江光光自然是不会去问程容简的。
到了晚些时候,郭数打电话来,告诉了她关于程谨言的事情的处理结果。那时的所有血腥都被统统掩盖。
上头列出了程谨言的各种罪状,关于死亡原因,则是简单的拒不伏法,当场击毙。
江光光自然知道这是周来的手笔,沉默着没有说话。郭数倒是又说起了周来的升职来。
江光光倒是一点儿也不奇怪,周家的地位摆在那儿,别说周来能力出众,就算是资质平庸,也肯定是要升到一定的位置的。
挂了电话,江光光就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明明是她亲手杀了程谨言的,但奇怪的事,她竟然一点儿也不害怕。甚至连做梦也未梦见过。
她有些失神,就那么久久的坐着,连程容简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直到他叫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茫然的看着他。
程容简的手里是拿了一个烤红薯的,用绿叶包着的,还不停的冒着热气。他问了一句吃不吃,然后才问道:“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
江光光就摇摇头,说了句没想什么。红薯散发出甜香味儿,她的视线被吸引了过去,有些疑惑的问道:“你从哪儿弄来的?”
“大师傅烤的。”程容简回答了一句,就将剥好的红薯分下了一块,递给了江光光。
江光光默默的接了过来,说了声谢谢,便慢慢的吃了起来。
程容简拿的红薯个头大,两人是分着吃的。江光光吃完手中的,程容简就会将剥好的分下一块又递给她。中途还起身给她倒了一杯水。
自从开始吃中药之后,她常常都是喝白水。没有再喝茶了。
大抵是那中药见效了的缘故,她最近倒是没有再整夜整夜的失眠了。但仍是到了时刻就会醒过来。
程容简来这边是有一个星期了的,吃了一会儿红薯,江光光就默默的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程容简并没有回答,又撕了一块红薯给她,说道:“这儿挺好的不是吗?”
他最近倒是真的挺清静的,甚至连电话也很少有。像是真正的闲人一般。但江光光知道这是表象。
那时候郭数就说过,他的底子应该是保存了下来的。所以,他哪里会是真正的闲。
江光光一时就没说话。倒是程容简想了想。问道:“明天会有师父下山去采买,要不要跟去逛逛?”
她来这儿之后就没下过山,就连必须的日常用品也是请人带的。当然,程容简来了之后,日常用品的事就更不用她操心,他都是准备得妥妥当当的。
微微的顿了顿,程容简又接着说道:“听说山下的小镇赶集挺热闹的。不想去看看……她以前生活过的地方吗?”
他的这个她,自然是指的是崔遇。这是这些日子以来,他第一次提起。
江光光有那么些的恍惚。到底还是低低的应了一句好。
这一夜江光光睡得比以往要早些,没有再同程容简下棋。第二天她也比平常起得早,程容简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洗漱了。
两人是和采买的师父一起下山的,江光光一路都是没有说话的,异常的沉默。
小镇上的集市确实是热闹的,还早早的就挤满了人。各种吆喝声不绝于耳。到了小镇两人就和采买的师父分开了。
早上没有吃东西,程容简带了江光光去吃早餐。
崔遇是没有怎么和她说过她以前的生活的,对于她的以前,江光光是陌生的。
程容简倒是下了功夫的,吃着早餐的时候就说道:“她以前的时候是住这边的,现在家里的老房子也还在。”
江光光拿着筷子的手微微的顿了顿,过了会儿,才问道:“她妈妈,还好吗?”
这些日子以来,她都是没有见过崔遇的妈妈的。甚至是下意识的逃避着的。
她难得主动的问起,程容简便说道:“和以前是一样的,很少闹。”当然,也是不记得崔遇的。
江光光的心里酸涩得厉害。没有再说话。
程容简微微的顿了一下,接着又说道:“她这段时间没有再疗养院,陆孜柇请了护工在这边照顾,你如果想,待会儿可以去看看。”说完他又补充道:“她家的房子还在,陆孜柇找人随便装修了一下,现在就住在里面。”
江光光同样也是许久未见过陆孜柇的,知道他受的伤挺重的,但她同样也是未去问过的。
她没有说话,程容简也未勉强她。两人就那么默默的吃着早餐。
吃过东西,程容简也不提去看崔遇妈妈和陆孜柇的事儿,带着江光光沿着小镇逛了起来。
因为是赶集的缘故,每条街都是热闹的。沿路都有各种小玩意儿在卖。
程容简时不时的会问江光光喜不喜欢,江光光是有些恍惚的,每每他问时她都是摇头。
程容简也不在意,有中意的就让小贩包起来。
就这么逛了两条街,江光光才低着头哑着声音说道:“我想……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