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人闹腾了一两天,不外乎是哀叹许崇山病得不是时候,抑或是大骂许德孝忘恩负义。
反正许德孝是大门紧闭,最多不过是耳根子痒掏掏罢了。那被童贞娘嫌弃是“打发叫花子”的十两银子也被许家人收了起来,用童贞娘的话来说是“肚皮饿的时候顾不上脸皮”,可千万不能像许掌柜那样“死要面子活受罪”!
趁着这两天日头好,庄善若将柴房好好拾掇了拾掇。
寻了些干稻草厚厚地苫在了屋顶上,总算不会漏了;又拿稻草沫子拌了黄泥,将四面墙壁的缝儿细细地勾上,虽说难看点,不过保暖才是首要;又在柴房旁的简易灶台上搭了半张油布,挡雨遮风是足够了。
只有剩下做门栓的粗木棍无处可寻,庄善若也不急于这一时,只是想着以后留心慢慢找就是了。
庄善若做这些的时候,许家的一大一小像是逢了节日,在后院忙活得团团转——说是帮忙,却是帮的倒忙。
庄善若也不去管,由着许家安将用剩下的稻草扭成麻花;元宝脸上糊满了泥浆她也只当做看不见。
等一切都弄妥当后,庄善若端详她这间柴房,虽说还是粗陋,不过倒是能够遮风挡雨了,即便是下了一场春雪,她也不怕柴房的顶被压塌了。
许家安点了头道:“媳妇真能干,若是将这墙壁四周涂上腻子,或是遮上花布,这屋子便舒服亮堂了。”
“哪里要那么麻烦,能住就好了。”庄善若不想将这柴房修缮得太好,不过是小住,她可不想变成长住,不过这话也不便当了许家安的面来讲。
元宝玩泥巴玩得起劲,小脸上泥星点点,却依然笑得没心没肺。
“元宝,你不怕后院有妖精了?”庄善若逗他。小脸脏了不怕,她弄了个水桶,打了整一桶水,洗洗就是了。
“不怕。”元宝将用剩下的黄泥抟成圆圆的饼状,在城里哪里玩过这么好玩的,又没有娘在耳边训斥,即便是有妖精也值了。
“元宝不怕妖精,难道不怕你娘吗?”
元宝肉乎乎长满了酒窝的手停了一停,扬起脸道:“不怕,还是娘叫我来的呢?”
庄善若倒是听得奇怪了。童贞娘不是嫌弃后院腌臜。连有妖精的话都编出来了。怎么竟会让元宝到后院来玩呢?
许家安却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今儿我看二郎倒是狼狈,棉袍的下摆被火燎了好大的一块,连脸都熏黑了,弟妹唠叨了许久。怕是没空搭理元宝了。”
“二郎做什么了?”
“烧荒。”
“烧荒?”
“唔。”许家安认真地点了头道,“我听二郎说那地里的枯草长得比人还高,若是用拔的还不知道拔到什么时候呢,倒不如一把火烧了倒是干脆,听说那烧剩下的草灰还能当肥料呢。”
庄善若这才明白,原来宗长家的算盘落空了后,许家只能把希望重新寄托在那五亩地上了。她倒是小看许家宝了,没想到竟这么快就想开了,这么快就有了行动。
许家在山边的那五亩旱地。庄善若之前也留意过,这么多年没有人耕种,跟荒地也没差多少了。不单长了密密的杂草,而且还长了些小灌木,生了细密的刺。若是用手来拔,不单费工夫,而且还容易受伤。
用一把火烧了,可是个好办法。
不过,烧荒又不仅仅是点个火那么简单。
烧荒,还得选日子。最好选个刚下过大雨的一两天——杂草不至于太湿,烧不起来;也不至于太干,失了控制。而且还得看风,最好是没风的日子。要不然风助火势,烧荒烧得跑了火,把边上别人家的地也给烧了,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了。
庄善若估摸着许家宝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烧荒这个法子,也没细细研究,就放一把火烧了过去。一连五六日的好日头,那田里的草早就干得发焦,今儿又有小风。许家宝不管不顾地一把火烧上去,那还了得!不过听许家安的意思,只是脸被熏黑了,衣服被烧焦了,还真算是万幸了。
元宝总算是玩腻味了,扎了两只糊满了泥的手站起来,任由庄善若从水桶里舀了水将小手小脸洗净,一边哆嗦着:“大伯娘,好冷,好冷!”
“冷?那你到前面去让你娘用热水帮你洗,大伯娘这儿只有冷水。”
元宝歪了头认真地思考了一阵,权衡着是在这儿忍受冷水的冰冷,还是去前院一边享用热水一边听童贞娘训斥。还没等想完,庄善若早就麻利地将他手上脸上的泥污洗净,轻轻地在他手上一拍:“回去吧,小皮猴儿!”
元宝踌躇。
庄善若只当他还惦记自己这儿的糕点,便摊摊手道:“大伯娘这儿可没好吃的了,即便是有也都填了你的小肚皮了。”
元宝摇摇头,这才想起正经事:“大伯娘,你看地里种些什么好?”
“啊?”庄善若听得呆了,这话从元宝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怪,“是不是你娘教你说的?”
元宝羞涩地点点头,他玩泥巴玩得忘乎所以,差点把娘交代的正经事给忘了。
这个童贞娘,自己拉不下脸过来问,倒差上了小元宝。
“种什么啊?让大伯娘想想。”庄善若认真地回想着,道,“快入春了,种些小麦,等秋天就可以收成了。不过那块地单单把野草烧掉了还不成,还得好好地翻一翻耕一耕。并且那地荒了这许多年,肥力不行,不过番薯土豆之类的倒不拘什么地都能长。要不,你和你娘说三亩地用来种小麦,剩下的两亩种些番薯土豆之类的。你可记得住?”
元宝听得目瞪口呆,苦闷地掐了手指头,摇了摇头。
庄善若无奈地笑:“不碍事,等碰上你娘我自己和她说去。”许家人种地是门外汉,既然想自食其力了,她不过是白指点下,这个忙她还是愿意帮的。
庄善若目光溜过面前的那一片空地,心里一动。许家安拿过来的糕点吃完了,那半袋子玉米渣子也只剩了一半,这日子还长久着呢,倒不如将后院的这片地开垦出来,种些番薯之类的,也好做个填补。
许家安却闲闲地道:“元宝,你费那精神做什么?你只要告诉你娘,看边上田里种了什么我们也便种什么就是了。”
这倒是个聪明托赖的法子。
元宝干干脆脆地应了,欢欢喜喜地朝前院跑去。
庄善若看着元宝小小的身子穿过她故意留下来的一层枯草丛朝前院跑去了,然后绞了把帕子帮许家安擦了擦手。
许家安嘻嘻地笑着,将冰凉的帕子接过去,道:“媳妇,我自己来。”胡乱地擦了两把手。
许家安留意到庄善若原先纤秀的十指又红又肿,还有些地方裂了些小口子,惊呼道:“媳妇,你这手怎么这样了?”
庄善若拿过帕子,不在乎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道:“不碍事,拿热水泡泡就好。”她手上冻出的冻疮,被茅草割出来的伤口可不是单拿热水便能泡好了的。
“原先手如柔荑……”许家安不自觉地掉书袋。
“现在手如茅草。”庄善若不以为然,这手粗糙了别的倒也罢了,就是绣花的时候有些不利索,“反正茅草也好柔荑也好都是草,没什么不同。”
“怎么会一样?”许家安抛开了庄善若的手,要开始引经据典起来。
“大伯娘,大伯娘!”元宝又从前院跑过来,“快去看看,有个肚子胖胖的女人和姑姑吵起来了!”
肚子胖胖的女人?
许家玉那般文弱,哪里会和人吵架?又怎么会和人吵架?
庄善若着急许家玉,赶紧提了裙子往前院跑去。
果然,许家玉正站在院门口,好声好气地道:“大嫂,你先别急,等我娘我哥回来再说!”
“你可别仗着人多势众,这事说到天去了也是你们家理亏。”那妇人的身子足有两个许家玉那般大,果然杵在院门口露出半个胖大的肚子,粗声道,“要不我们请里正评理去!”
“大嫂,你莫急。”许家玉有些急了,“我哥哥他们怕是就要回来了,你要不进来喝杯水,再说你这身子也实在是不方便。”
“呦,你倒好心!”那胖大妇人阴阳怪气,“我们本来就是粗人,不像姑娘你那般细皮嫩肉的,可就是再皮糙肉厚,也经不得火烧啊!”
火烧?庄善若心里一跳。
“大妮,你过来,让他们瞅瞅!”胖大妇人从身后拽出个纤弱的小丫头。
许家玉倒吸了一口凉气。
“娘——”那小丫头怯生生地喊。
庄善若看不大清楚,只是觉得那小丫头的身影有些熟悉。
“你们家的茶我也不消喝。”胖大妇人干脆就将身子靠在了院门框上,道,“我就在这儿等着,不给个说法,我们娘俩今儿就不走了,也叫街坊邻居评评理。好好的一个姑娘家,被烧成了什么样儿?也幸亏我家姑娘机灵,要不然把脸烧坏了找不到婆家了,你们家到底是娶了她呢还是养了她呢?”
小丫头侧过身,露出后脑勺一大把烧焦了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