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久违的无奈涌上宋青小的心头。
实力被压制之后,凭借以往丰富的经验,她可以保持冷静,极力在危险之中保命;可以因为心生怜悯,而提醒眼前这一群为了生活奔波的人。
但是她却发现,她没有办法主宰别人的决定。
而此时的这些决定,眼前这些人甚至不知道可能会危急到他们的生命。
明知会发生什么,却因为别人的意志而无法插手去阻止——这让她清晰的意识到了,自己并非万能的‘神’,也会有力不从心之时。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
在她实力强盛之时,她不需要去感受,不需要去多说,发现不对,可以用强大的力量制止,继而救下这些人的命。
对于没有灵力修为的凡人来说,她虽不是神,却与神无异,可以一念之间掌控他们的生死。
但当她失去了这种力量,同样受规则所支配的时候,她失去了这种从容的掌控感,却可以更加深刻的了解人性的不确定。
宋青小的眼中逐渐染上几分复杂、叹息,这种感觉令她颤栗不已,仿佛融化了她身上的冷漠、疏离感,令她变得多了几分‘人’的感觉。
她低下了头,不再试图出声。
李全等人没有意识到她的变化,只当她这会儿已经因为老刘等人的话而心生忐忑。
黑暗之中,那充满了恶意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接着缓缓移开。
唯有山叔,因为离宋青小最近,又牵着她的手,感觉到了她这瞬间的变化,却只当她因为赵四等人之前说的话而害怕。
这个矮瘦的老人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安抚似的摸摸她的头:
“别害怕。”
他轻声的道:
“菩萨是公正的,法师们看得出来你身上没有魔性,不会伤害你的。”
事已至此,再无挽回的余地。
宋青小忍下心中的感受,顺着山叔的话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嗯。”
……
在得知山里有寺庙的存在之后,李全等人越发觉得山风阴冷无比,恨不得立即就离开此地。
他招呼着大家各自收拾了散开的东西,拣起摔在地上的锅,挑起担子,再问老刘:
“你还找得到寺庙的路吧?”
“找得到。”
黑暗之中,老刘应了一声:
“我回来的时候留了印记。”
大家再无疑问,哆嗦着跟上了老刘三人的步伐,想要离开此地。
出了此地之后,树冠稍稀。
云层挪开一丝缝隙,露出一弯月亮的影子。
今夜的月光幽蓝,带着一种诡异、阴森的气息,将密林染成近乎泛黑的蓝色光泽,散发着一种不详的死气。
众人全无察觉,李根还叹息:
“以为今晚要露宿荒野了,没想到老刘你们还能找到露宿之地。”
因为先前那一根把他吓得半死的狗尾巴草,他对于在外过夜感到极为恐惧。
此时能找到一个避风之所,自然让他十分欢喜。
“是啊,今夜风大得邪门。”
“不知寺庙之中有什么斋食,能不能喝上一口热水……”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对这山中的寺庙十分期待的样子。
此时的人对于寺庙有一种天然的信任,在确认老刘身份,排除了他并不是在撒谎后,大家迫不及待的想要立即赶到此地。
“今晚李根儿打倒了锅碗,我赶了一天的路,粒米未进。庙中若有斋饭,无论花多少钱,我也得买它一碗填饱肚子。”
众人有说有笑间,身为商队领头的李全好奇道:
“这山中荒僻,四处都无人烟。”众人从入魔的村子落荒而逃后,赶了数个时辰的路才到达这里:
“为何庙宇会建立在这里呢?”
“嘿。”
说话的是老刘,他发出一声十分古怪的笑:
“在这里,自然有在这里的理由。”
他的话配合周围幽暗的环境,显得有些惊悚。
只是他很快像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又添加了一句:
“说不定正是为了等待着像我们这样的行人,供我们有个安息之地呢?”
“安息?”
李全听了这话,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还要再问,老刘却道:
“快些走吧,就在不远处了,要到了。”
大家听闻他催促,都加快了脚步。
地底的草已经生出露珠,润湿了众人的脚,更感寒意从脚底而起,钻入人的内心,不由令人更加期盼寺庙的温暖与安心。
宋青小由山叔拉着走。
这老头儿年纪虽大,但走惯了山路,走得又快又稳,还能拉她一把,让她省了不少的力。
她一面脚步不停,一面心中却在猜测,到了山庙之中,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不知是妖精害人,还是鬼怪作祟。
她又试着想要唤醒青冥令,但这先前听到天道寺时,反应十分激烈的令牌,此时却再没有半分反应。
这样的结果早在她意料之中,她又握了握拳头,却感觉掌心里的‘仁’字并没有半分反应。
走在最前方的老刘突然停下了脚步:
“到了。”
他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令得赶路的众人一顿。
从老刘说‘不远’之后到现在,也不过才过去数分钟的时间,谁都没想到庙宇会如此之近。
“在哪?”
李全有些茫然的抬头,拉长了脖子去看,试图找到寺庙的位置。
大家都抬头看,宋青小也踮了脚尖想看,但前方雾茫茫一片,入目所及全是树影摩挲,哪里又有什么庙宇?
“不就在那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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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刘笑了一声,又说了一句:
“你们仔细再看看呢?”
他这话一说完之后,只听一声风响,树枝被吹得压低。
雾气被拂开少许,前方隐约有一点亮光传来。
光芒穿透幽蓝的雾,照到了众人的脸上。
紧接着,若隐似无的梵音传入众人的耳朵,令得大家神情一振:
“果然是庙宇!”
而就在庙宇出现,梵音传入耳中的刹那,宋青小被封锁的神魂深处,突然传来一阵震动。
那原本已经沉寂的青冥令,此时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大股大股阴气从它身上传出,甚至突破了某种神秘的封印,传及宋青小的周身。
黑暗之中,所有人都因为庙宇的出现而欣喜万分。
就连山叔,听到梵音的刹那,都松了一口收拾了。
黑夜的庇护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山野之中突然出现的庙宇所吸引,没有人注意到此时宋青小的异样。
她紧握成拳的掌心之中有光芒一闪而过,随即消失。
一股股黑气缓缓从她身体之中逸出,与四周萦绕的薄雾交融在一起。
“喃……呒……呢……”
那股若隐似无的梵音更加响亮、清晰,钻入她的耳膜,刺激着她的血脉,令她短暂的失神。
只是宋青小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儿,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她眼中那层蒙上的青幽幽的雾很快褪去,目光找到了焦躁,重新变得明亮而清醒。
“果然是庙宇!”
“庙中有光,说明有人。”
大家都万分欢喜,尤其是听到梵音的那一瞬间,行商队一路赶来的疲累、恐惧、饥饿、寒冷都在这大气而虚渺的声音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们快过去!”
老刘喊了一声,自然没有人会不答应。
众人加快了脚步,往那庙宇跌跌撞撞的走了过去。
‘咚咚咚——’
一阵极有节奏的敲击木鱼声传来,伴随着和尚们念经时的声音远远传开,带着一种空灵而又异常神圣的感觉。
很快的,一幢奇大无比的庙门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那庙门高达五米,宏阔魄丽,上有一方牌匾,似是挂有大字。
不过那牌匾上似是笼罩着一层佛光,令人不敢逼视,压根儿看不清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字。
商队里的人几乎都不识字,李全作为领头,倒是粗识一些。
可他眯着眼睛仰头往上看时,便见佛影重重倾轧下来,好似泰山将倾,仿佛十万重大山要齐压砸到自己身上一般,顿时发出一声惊恐交加的呼喝声:
“啊——”
心中惊恐非凡,竟再不敢视,甚至不敢细想那到底是什么字,只隐约好像有三字。
双目刺痛无比,甚至连带着脑门都一突一突的疼。
他只当自己冒犯了佛寺,情不自禁的流下眼泪。
而众人感受又与他截然相反。
在雄厚梵音之中,众似荡神驰,只觉得仿佛来到了佛门圣地,心中的那些苦痛仿佛被洗涤一清,变得轻松无比。
就在这些人或欢喜,或痛苦之时,宋青小身上涌出的黑气与金光相融。
一道若隐似无的呼唤声传入她的神识:
“干娘……”
“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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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你来了……”
“干娘……娘……娘……你终于来了……”
那声音回音荡荡,打破了她识海被设置起来的重重的封印壁,令得她神魂剧震。
宋青小只觉得脑海之中像是被人用力钉入了一根骨刺,再大力搅动,似是要将她神震挫碎的架势。
呼唤声中,她头疼欲裂,仿佛头重逾万钧!
“干娘……干娘……”
“娘……”
黑雾将她包围,这分不清男女,听不出年纪的声音,化为无穷的恶意,一下钻入她的心中,突然瞬间消失。
“小姑娘……小姑娘……”
有谁像是在用力的推挤着她,抓着她的手臂大力摇晃,声音隐约有些耳熟的样子。
“怎么突然在佛寺门口昏沉?”
“莫不是中了邪?”
有两道男声带着惊骇与怀疑的语气发问,有些埋怨的样子。
“早说她不正常了!”
“村子里入了魔的,哪有什么真正的幸存者。”
好多人在说话,这些声音传入宋青小受到重创的识海中,似是一根根针扎进伤口里,令她不由自主发出隐忍的喘息。
“说不定也受了魔气感染,只是还没发作哩。”
“难怪她先前阻止我们过来,想必就是害怕佛光照耀。”
“不是,刚刚都还好好的……”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中,极力替她解释:
“就突然出了一身冷汗,可能是受了惊吓之后,发了热。”
“山叔,大家都知道你好心……”
“山叔?”
宋青小在剧痛折磨之下,昏昏沉沉间,听到这个称呼,顿时奋力一挣——
她的神识稍有一瞬的清明,抓住这个机会,她用力一咬舌尖,试图清醒。
一股血腥味儿弥漫开来,她性格之中有一种狠,无论是对敌人还是自己。
这一咬之下伤口很深,疼痛刺激得她逐渐回神。
麻木的四肢重新获得知觉,滞落的理智慢慢恢复,意识到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冰冷的身体迅速回暖,那种阴寒被驱散,她瘫软在地,离她最近的山叔约距她有半米的距离。
“醒了,醒了。”
她眼睛一睁开,山叔就欢喜无比的喊了一声。
“小姑娘,你刚刚怎么突然就昏过去了?饿了?累了?”
山叔一连问了她好几声,言语之间有些关切。
宋青小理智一回来后,便知道自己先前着了道。
李全等人十分警惕,站在离她七八米远的地方,冷冷的望着她的位置,不敢靠近。
“你还好吗?”
山叔心善,虽说也有些害怕,却见她睁开眼睛后,那眼瞳清透,不像是入魔之后混沌泛青的样子,不由试探着伸出手臂,作势要来拉她。
宋青小点了点头,吃力的从地上爬坐起身。
她意志力强大,隐约记得先前发生的事。
那呼唤声传来之后,从她栽倒到清醒,前后最多不过一分钟的时间而已。
但从周围人的反应看来,他们好像并没有听到先前那一道道古怪至极的呼唤声,仿佛只有自己一人听到。
老刘等人站在佛光之下,不知是不是她中招之后的后遗症,还是头顶佛光太强,这三人身体外像是萦绕了一层若隐似无的黑气,看起来份外邪门!
她的眼神慢慢冷了下去,缓缓起身。
这庙里果然有古怪,但看样子好像是冲着她来的。
“干娘?干粮?”
她想起先前那一道道令自己吃了大亏的呼唤,至今想起那股恶意,还浑身不适。
那声音的主人似是对她恨之入骨,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邪意,与眼前圣光笼罩的佛寺诡异的相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