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小孩希望这一条路再长一些,可他有伤,最终走不动了,仍是由宋青小抱着回到了地窖之内。
“您为什么不将他们全杀了?”
一开始的时候,大狗哥凄惨的死法还令小孩有些害怕。
但他毕竟生于西区,见惯了血腥与死亡,回过神来之后,便只剩兴奋,不见害怕了。
宋青小的强大超乎了他的预期,在他心目中原本无所不能的大狗哥,在宋青小的面前却毫无还手之力。
“那是一群活生生的人命。”
宋青小的动作一顿,接着将她脸上的血污擦净:
“冤有头,债有主,谁想杀你,杀谁就行。”
如果滥杀无辜,蔑视人命,只会沦为与那大狗哥一样的人,变得麻木而阴冷。
小孩生于西区,活得小心翼翼,见识过人命如草芥。
这些道理没有人和他说过,他是不会懂的。
她换了个方式问:
“你喜欢大狗哥这样的人吗?”
他摇了摇头,却老老实实的道:
“但我想要成为他这样的人,让人害怕,永远不敢欺凌,可以保护我和娘两人。”
小孩的世界中,只经历过弱肉强食,学会了欺诈、谄媚、狡黠以及对于人命的漠视。
他这样的年纪,眼睛本该是最纯净的,却受生活所迫,装进了太多不应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黑暗的东西。
宋青小摸了摸他的脸:
“你不能和他一样。”她想了想,试图将一些观念以他可以理解的语言解释给他听:
“力量确实可以令别人害怕,使人听命于你。但同样的,强大的力量,也可以令我保护你。”
她与小孩的目光对视:
“你喜欢令人害怕的力量,还是喜欢可以保护别人的力量呢?”
“保护我的。”小孩毫不犹豫做出选择,宋青小微微一笑:
“对,所以保护令人记忆深刻,永生难忘,而畏惧则令人厌恶,恨不能杀他取而代之。”
这样的道理,也是在沈庄一行、天外天围攻之中,大师兄、苏五的选择,给她的启示。
令她心境可以得到磨炼蜕变,继而窥探到了入圣之境的大门。
“别因一时的蒙蔽,做出将来令自己无法回头的后悔的事。”
她的话虽说已经尽力讲得简单了,可对于一个几岁的孩子来说,却仍显得有些深奥无比。
但小孩对她十分喜欢,虽说听得似懂非懂,却仍是懵懂的点了点头,乖巧的应了一声:
“哦。”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我听娘的。”
说完,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问道:
“娘今晚是出门来找我的吗?”
油灯被点亮,她打了水要替他清理脸上的血污。
棉布落在他脸上时,他身体一抖,却并没有喊痛,而是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宋青小,想要等她的回复。
“嗯。”
她点了点头,简短的应了一声。
“娘怎么找到我的?”他又好奇的问了一句,乖巧的任由她擦着小脸,一动不动。
“是因为娘说的烙印吗?”
“对。”
“我喜欢烙印。”他喜滋滋的点了下头,“感觉我是只属于娘的宝。”
“娘再给我多加一些烙印,这样就不怕找不到我了。”
他仰着小脸,有些欢喜的道:
“哪怕是我将来迷路,跟娘走丢了,只要有烙印在,一定会想起娘的!”
“……”宋青小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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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全然忘记了当时对这烙印有多害怕,此时只恨不得再多些烙印才好。
“这个打一次就行。”
宋青小面对小孩充满希望的眼睛,不忍打破他的想像,告知他这神识烙印也有限制。
她并不是八百年后的人,只是这里的过客。
来到这里与他相遇,不过是天道寺中那声音的一种阴谋而已。
“好吧。”小孩没有留意到她的沉默,一听不能再多加烙印,不由失望的应了一声。
隔了好一会儿,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
“那娘是不是不会走了?”
他弯着嘴角,露出讨好的笑意,等着宋青小的回应。
她沉默着没有说话,小孩翘起的嘴角一点一点的达拉了下去。
孩子目光中期盼的神色在暗淡,那张肿胀变形的小脸上露出几分慌乱。
好半晌后,他匆匆将宋青小的手推开,吃力的跛着腿,往地窖的一角走去。
“娘,娘,您过来。”
他忍下心中的酸楚,强挤出笑意,殷勤的搬着那些陶罐:
“这里有很多吃的,够我和娘吃很长时间了。”
他像是一条小狗,拼命想要向主人展示自己的忠诚,满心满眼满世界都只有她一人:
“我不会要娘出去受人羞辱的,我宋阿七会去要饭,会养娘的。”
“娘。这里好多食物,好香啊!”
他忙碌得像只小蜜蜂,来来回回的搬东西:
“很好吃的,我都攒下来,全给娘吃……”
“娘,吃嘛……留下来陪阿七嘛……阿七会孝顺娘的……”
“我不会不听娘的话的,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求娘了。”他拼命的说话,不敢停下,深怕听到她拒绝的话语:
“好不好嘛?”
宋青小的心中,每听他软语央求一次,便如更被软化了几分。
“我……”
她身不由己,可是这样的话,一个孩子又怎么明白呢?
小孩背对着她蹲了下去,肩膀抖个不停。
那些剩余想要说的话便一下梗在喉间,再也说不出去。
此时的小孩背对着她,可宋青小却像是透过他颤抖的背影,能看到他此时绝望又伤心的内心。
她沉默了片刻,认真道:
“我将来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你的……”
她还有一次机会,可以回到八百年前,一定会想办法再找到他的。
“骗子。”
小孩轻轻的道,声音细如蚊蝇。
宋青小抿了抿嘴,没有出声,他又更是绝望,转身尖叫大喊:
“骗子!”
他这会儿泪流满面,哭得流出带血的鼻涕。
“你会丢下我的!每个人都会丢下我的!”
他绝望又无助,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每个人都会丢下我的,你就是想要抛弃我!”
兴许是今晚宋青小找他的举动,如同在他黑暗的心灵中点起了一点光芒,令他心生一丝希望。
她这么好,替他布置小家,替他疗伤,替他出气,陪他一路走回,给他讲道理。
可为什么这么好,就是不能留下来,陪他一生一世?
“你为什么要管我?”他好不容易心生一点儿希望,却又无情的被敲碎,心中伤心愤怒至极:
“既然要抛下我,为什么要救我?”
小孩哭得不停的抽噎:
“让我死在祠堂不好吗?少一个包袱而已。”他狠狠的伸腿去踹破陶罐:
“为什么要给我擦伤洗脸?我不要!我只是一个乞儿而已!”
罐子破裂,里面的食物掉了出来。
这些是他以往最珍惜的东西,视若性命,半点儿都不舍得浪费的。
可此时却像是见证了他讨好她而不得的证据。
没有用!没有用!
他已经捧出了最重视的东西,可却依旧难以留下一点温暖。
小孩用力以脚去将食物蹍碎,仿佛想要借此令自己死心。
‘哐哐哐’的碎裂声响中,好像他的心也在破碎。
这样一来,娘亲可能会很讨厌他了吧?
他尖叫着发脾气的样子,不再温顺,不再讨好而谄媚,她本来就要离开,临走之前对他印象一定会更糟的。
小孩内心自暴自弃的想着,那股怨恨直冲头顶,刺激得他鼻腔发酸,眼泪流了又流,根本无法停止。
“你走吧。”他吸了吸鼻子,垂头丧气的在原地站了片刻,接着一瘸一拐的往墙角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的身体蜷缩成团,像是未出生的婴儿的姿势,背对着宋青小。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地窖内的那盏宋青小寻来的灯终于油尽而火枯,光芒逐渐暗淡下去。
‘噗嗤——’
灯花爆了两下,灯芯终于支撑不住,陷入了黑暗里。
宋青小强行以意志防守着自己的心境,不发一语。
不知过了多久,小孩所在的方向,传来‘悉索’的响声。
他翻身坐了起来,愣愣的望着宋青小所在的位置。
又隔了许久,宋青小以为他可能会这样坐到天明之时,他突然往她的方向爬了过来。
一只冰凉凉的小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轻轻的将她的手拉开。
她放松自己的呼吸,任由他将自己的手打开。
一具娇小而瘦弱的身体窝进了她的怀里,小孩枕着她的肩膀,抓着她的手指,将自己的整个身体全都坐在她的怀里。
细瘦的小胳膊伸了出来,环住了她的脖子。
冰冷的小脸贴了过来,靠在她胸前,他小小声的唤了一句:
“娘亲……”
这一声呼唤中,带着无尽的依恋,无尽的不舍。
……
这一抱、一喊、一亲近,意味着小孩顽固的内心防备彻底的打开,对她再也没有隔阂与防备。
与此同时,‘轰——’
宋青小的识海之中,原本已经平静的青冥令,在小孩话音一落的刹那,重重一震。
被封印的筋脉因他的话而被打开,强大的灵力源源不绝涌入她的身体、筋脉之内。
鳞甲涌出,熟悉的力量游走她的周身。
封印被解除了一成、两成、三成……
顷刻之间,她的力量竟恢复至巅峰之境时的六成。
“原来……”
宋青小的内心震惊,下意识的用力将小孩的身体抱紧:
“是你。”
她一直以为,自己弄丢了张小娘子费力生出的儿子。
一直想要前往天道寺,寻找那个曾经她承诺过会将他带走的人。
因为之前碰触小孩时,灵力全无反应,所以哪怕他唤她娘亲,她心中生疑,却又因为封印的原因,不能确定。
没想到,她之所以最初碰到这孩子,体内封印没有办法解除,可能只是因为他对于人世心生防备。
这种防备成为了他的一种保护,一种封印,使得没有人可以触及到他的内心,令他能安全生存至今。
而今夜他主动打开心防,钻入她的怀中,对于温暖的向往,终于压过了他对于人性的防备。
那一声真挚的‘娘亲’,是他真心流露的情感。
正是因为这种感情的纯粹,才能打破了分隔多年之后的封印的阻隔,令她的力量得以回归。
……
此时的盛京皇宫之中,正受龙气环绕的皇帝,缓缓的睁开了一双似是萦绕着紫气的眼睛。
‘吼——’
数条金龙之影缠在外表年轻而英俊的皇帝身上,越发增添了他君临天下的威势。
“魔胎出现了——”
皇帝的语气之中,夹杂着欢喜与庆幸:
“朕的大庆朝,终于可以斩去这一祸根!”
……
而另一侧的天道寺里,寺内的钟楼顶上,那个巨大的钟突然传来阵阵的鸣响,惊醒了寺中的僧人。
……
地窖之中,宋青小紧紧的抱着这孩子娇小的身体,如千辛万苦找到了失去已久的宝贝。
“你听我说……我会……”
“娘亲,不要讨厌我……我再不发脾气……”
两人同时开口,他壮着胆子,想要以脸来贴她的脸。
他的表情虔诚,紧紧的闭着眼睛,不敢去看她的脸,害怕看到她脸上厌恶、不喜的神情,与以往他看到过的那些东区的贵人们脸上的神色一样。
只是他蹭起身的刹那,他的小脸刚碰到宋青小脸的瞬间,那原本抱着他的身体,瞬间原地消失。
小孩满怀期望贴过去的脸颊,没有碰触到宋青小的脸,最终只是穿过空气,撞上了地窖的石壁。
宋青小消失了!
环绕着他的胳膊不见了,温暖而柔软的怀抱被抽离。
地窖之内再也没有她的气息,她好像一瞬间从这人世之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娘亲?”
小孩有些不知所措,‘砰’的摔倒在地。
伤口蹭在冰冷的墙壁上,痛得钻心。
可是这种疼痛却比不过他心里的慌乱,他爬了起来,四处摸找:
“娘亲……”
他的声音带着细细的哭腔,却强忍着没有哭出声音:
“娘亲……”
地窖内已经没有人了。
她已经离开,就如那已经燃尽的油灯,留给他的,仅有那一个怀抱残余的温暖,还有满室的黑暗、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