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君殿下,让您久候了!”珠帘之内突然传来一个婉转柔和的声音,“殿下在周国时日虽不久,名声却是为诸多权贵称道,就连我在这青楼楚馆之地,也时常听到殿下的名字,想来定是有非凡之才。今日我借机一会,个中冒昧之处,还请殿下宽宥才是。”
隔着珠帘,练钧如隐约可见其后的那个女子风姿绰约的身影,而先前两个侍女却不复得见。直到此时,他还是不太明白对方的心意,因此言语也只得谨慎一些。“如笙小姐客气了,本君不过年少寡德之人,哪里能得他人称道,那些不过是些许溢美之词而已,不足取信。不过,请恕本君直言,如笙小姐名冠丰都,旁人欲求一面而不可得,为何会拨冗一见我这无名之人,甚至还有劳那位北冥先生苦心安排?”
练钧如只闻一阵清澈的馨香之风扑向鼻翼,就见那女子突然掀帘而出,周身上下尽是一片素白,脸上也笼罩着一层白纱,和寻常姬人喜爱的各式鲜艳颜色大相径庭。这名姬如笙任凭一头漆黑秀发垂在肩头而不加任何修饰,身上并无一点佩饰,只是那纤纤玉手交合着拢在腰前,莹白得令人不由生出遐思。如笙也不屈膝见礼,只是微微颔首之后便在练钧如对面坐了下来,一双眸子中闪动着神秘的光芒。
“殿下,若是我回答你,这一切都是处心积虑数月的结果,不知您是否相信?”如笙突然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自打殿下入周国起,我就注意到了殿下其人。须知中州王室始终是子嗣艰难,似殿下这等年纪的更是寥寥无几,天下诸侯无不着意笼络,可却偏偏漏掉了殿下。如今,时值陛下可能立储之际,殿下横空出世,虽在周国韬光养晦,装出一副浅薄无知的模样,但却恰恰解了长新君之乱,这样岂不是欲盖弥彰?”
她见练钧如突然身子一僵,心中立时把握更大,言辞竟也更锋锐了。“为了以求万无一失,我亲自下令探听殿下自出生后的一切事实,最终得到的却都是模模糊糊的消息,仿佛一应行迹都被陛下和那位伍大人掩盖了过去。若是只照这些表面现象,似乎您早已被陛下和伍大人隐藏了起来,不想让各国诸侯早日接触,既然如此,倘若陛下真的要立您为储君,又何必在如今让您游历各国,那可是天大的危难!”
练钧如的脸色已是完全冷冽了下来,听如笙的口气言谈,不仅丝毫不惧他中州王族的身份,而且似乎在各国都有相当大的势力,如此心机深沉的女子,却隐于青楼楚馆之间,其动机目标竟是完全朝着自己而来,这些事实如何能令他心安?
“如笙姑娘,你居然这样大费周折,究竟所图为何?本君自小便被父王秘密抚养,个中详情没有外人得知,你若是以为能够凭借一星半点不实的消息断定什么,那悉听尊便,本君就不奉陪了!”练钧如起身一拱手,便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而去。
就在练钧如正准备拉开房门的一刹那,身后突然传来了如笙好整以暇的一句话。“使尊殿下,倘若你真的不求自保,那就尽管离去好了!”他只感到浑身大震,周身上下都仿佛为冰水沁透,一时间动弹不得。不管如笙是否真的识破了他的伪装,只要她在外间一宣扬,自己的处境就会变得无比艰难。此时此刻,不管对方究竟意在如何,他都不可能轻易地踏出门槛一步,否则转瞬就是万劫不复。
“如笙小姐,恐怕你要失望了,如今使尊殿下正居于御城之内为陛下和社稷祈福,又怎会轻易到这种险地来?”练钧如依旧没有回头,声音中却带着深深的疲惫,“至于你所说的什么安排,我不过是一颗棋子,所以做的也是别人吩咐的事情,至于目的,你认为我这个小卒能够明白么?”他说着便流露出了内心中最深层的情绪,语气也变得无比自嘲,“所谓我的出身来历,都是他人的安排,一应行动也都是在他人的监视下,身份和荣耀更是陛下的赐予。事到如今,难道如笙小姐还能够坚信,我这么一个身份的人对你有用?”
“世事沧桑,谁能断定未来?”如笙似乎想起了过往,声音也低沉了下来,“使尊殿下,您不用矢口否认,我既然能够一语道破您的身份,自然便有可以倚仗的东西,也不会轻易让外人知道。我想要的,不过是和殿下的一个交易,殿下若是能够答应,不仅可以多了一个强大的助力,也有了可以在列国之中周旋的本钱。殿下虽然骤登高位不久,却也应该知道眼下的情势,您虽有天子倚重,使令辅佐,可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权力,只不过是傀儡而已。一旦当今陛下驾崩,而他又没有留下遗命,那天下转眼便会陷入天大的乱局,殿下欲求自保恐怕也难……”
“够了!”练钧如倏地转过头来,入目的却是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顿时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天下竟有如斯相象之人,他难以相信,自入中州之后,他最初彻夜难眠,直到后来夜夜梦中皆会出现一个举止温柔的白衣佳人,他方才得以安睡。如今,那个令人梦魂萦绕的白衣身影,就这么突然出现在了面前。倘若真是那个人,那么,他还有什么秘密可以瞒住对方?
“殿下,我就是如笙,至于身份么,就是黑水宫少宫主。”如笙的面纱已经轻轻丢弃在了地上,一双清冷的眸子中隐现寒光,嘴角却仍旧挂着动人的笑意,“殿下不会告诉我,您未曾听过黑水宫之名吧?”
练钧如悚然而惊,情不自禁地退缩了一步,脊背一时贴上了那扇大门。不过,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从如笙的只言片语中,他已经察觉到,对方并不是那位梦中的白衣丽人,既然如此,除了黑水宫这三个字给予他的震撼,他还有什么可以惧怕的?
“我自然听说过黑水宫,想不到,竟然能在此地见到少宫主大驾!”练钧如竟是忍不住大笑起来,许久才大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悠哉游哉地坐了下来,“少宫主若是真的有意襄助,我是感激都来不及。只不过,少宫主既然已经断定了我是那个劳什子的使尊,就应当知道,中州的实权除了陛下之外,都掌握在伍形易手中,无论以后登上王位的是何人,或是说所谓的使尊真有那传说中的秘术大能,怕是都难以动摇此人的强势。”
“殿下,所谓棋子只是在棋盘中作为牺牲的,而高居棋盘之上,操控一切的巨手,那才是真正的力量。”如笙回转身来,朝着壁上那一管碧玉箫虚手一抓,那箫便形同通灵一般到了她的手中。如笙微微一笑,随即将其凑在了唇边,一曲悠扬宛转的曲调立刻弥漫了开来,无孔不入地朝练钧如周身侵袭了进去。练钧如只觉四肢五内都充斥着天籁之音,浑身懒洋洋的,竟连动一个手指都办不到。
尽管不断告诫自己不要轻易沉沦,但他的心神还是渐渐地沉浸在了这乐声之中,无法自拔。朦胧间,他仿佛看到了刀光血影的战场,看到了哀鸿遍野的荒地流民,看到了那嗜杀凶狠的强盗山贼,这听似美妙的乐声中竟然藏着这么多杀机和丑恶,一时令他难以回味。倏地,那乐声嘎然而止,就仿佛来得无踪一般,去得也是了无迹象。
“殿下应当听出了其中意境,如今的天下就是如此景象,所谓的太平盛世也只是一个笑话,只要天下格局依旧是诸侯鼎立,无论中州有多么贤德的天子都没有一丝作用。殿下倘若不想为人操控,希望掌握自己的命运,就应该知道,没有外力,所谓的自保只是一句空话!”如笙的笑容充满着蛊惑的意味,然后,她脸上的神情却是庄严无比,“殿下既然受中州民众爱戴,这一点便是可兹利用之处。将来重建盛世,功业未必会逊于当初跃马河山的初代天子。”
练钧如苦笑着摇了摇头,心神却情不自禁地放在了门外。自从习练了绢册之中的口诀后,他的感知力大大提升,此时此刻,他能够清清楚楚地察觉到,门外那几个提刀虎视眈眈的人影。如笙的提议确实诱人,他如今没有一星半点自己的班底,行事往往要借助他人之力,就是行走各方,也要时时提心吊胆。倘若真的能和黑水宫达成交易,今后的处境就容易多了。
“少宫主不用多说了,你既然能在我面前如此侃侃而谈,便说明你们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既然得益的是我这个原本籍籍无名的小卒,那我又岂会不识抬举?不过,如今我既无一艺可以傍身,又无别的势力能够襄助,黑水宫大力扶助于我,所谓的交换条件究竟是什么?”练钧如直视着如笙的眼睛,目光忽然变得犀利而冷漠。
“殿下果然是爽快人!”如笙见目的达到,终于露出了一丝深深的笑意,“所谓条件其实很简单,殿下一旦获得了我黑水宫的襄助,请在当今陛下驾崩之后,扶助我们指定的一位王族子弟登上天子之位,仅此而已!”
练钧如毫不犹豫地点头应承了下来,心中的疑惑却更深了。一个虚有尊荣的中州天子之位,不啻是隐忧重重,处处掣肘,黑水宫这么大的暗中声势,为何向自己提这种要求?当他的右掌和如笙的右掌相击在一起时,他只感到内心深处传来一阵深深的悸动,仿佛,他曾经真的见过面前的这个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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