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来得及关门,又被小爵给喊住了,不得已停下了轮椅,“爸爸,是不是你偷吃的?”
“不是。”
冷宸瀚背对着小爵的上半身背影勾勒得笔直,他声音淡淡的,平静的。
他进去只有一分钟便出来了,正好碰上小爵缠着以然发问,“妈妈,你说我的麻团哪去了?”
“被小偷吃了。”
以然处变不惊的目光扫过了冷宸瀚,嘴角翘起了一个莞尔的弧度。
小爵被瞒过是容易,他想要瞒过她还是有点困难的。
冷宸瀚闻言,嘴角忍不住用力抽了一抽,不过并没有反驳。
“昨晚家里遭贼了吗?”
小爵心惊肉跳不已,以然纹风不动地点了点头,小爵于是在各个房间里四处乱窜,没一会儿,就被冷宸瀚给冷声喊了回来,“我要走了,你上学还去不去的?”
“我想找下小偷有没有留下任何的蛛丝马迹,方便查案。”小爵一本正经地回答,还不忘问妈妈,“妈妈,有没有报警了呢?”
“家里没有失窃,除了你的麻团少了。”
以然似笑非笑。
“这小偷真是傻,贵重东西不偷,居然只偷麻团,也太大费周章了。”
小爵学着tvb警匪片里的警察,装模作样。
“是啊,傻透了,不过也许在别处偷了不少贵重东西,饿惨了就顺手牵羊吃了你的麻团。”
以然附和道。
冷宸瀚一张俊脸阴沉得比密布的乌云还要来得可怕,他的声音于是听上去也显得阴阳怪气了起来,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愠怒,“小爵,你到底还有完没完,我先走了,可不等你了。”
小爵忙急急跟上,“走,等我下。”
走了几步,不忘回头冲以然喊,“妈妈,等我放学再跟你探讨案发的详情。”
车上,小爵还不忘追问,“爸爸,这小偷太猖狂了,我们真不报警吗?麻团也是被偷窃之物啊。”
“你以为警察都很闲啊,没事找事。”
他冷不防从齿缝间迸出一行字来。
小爵想了想,觉得也不无道理,他的兴致被爸爸一桶冷水当头淋下,冷却了,怏怏不乐道,“那算了,不麻烦警察叔叔了。”
“我要诅咒那小偷这辈子吃麻团噎死。”
小爵恶声恶气地诅咒,让正有点口渴在喝水的冷宸瀚呛住了,干咳个不停,整张俊脸都咳嗽得通红。
“爸爸,你也太没用了,喝个水还呛成这样。”
小爵虽然还在跟爸爸怄气,可也看不惯他难受,于是好心凑过来用小手帮他拍背。
“你这诅咒也太恶毒了。”
顺过气来的冷宸瀚,心有不甘指出来。
“恶毒吗?”小爵一脸的狐疑,“爸爸,你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还同情起小偷来了?”
“我没有同情……”他顿了顿,“小偷。”
他觉得其实有必要趁机给儿子灌输点有用的,小爵这阵子被以然洗脑给洗太多了,丝毫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
他清了清嗓子,将饮水杯给放下,修长漂亮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扣着膝盖,表情有几分庄严的肃穆,“儿子,你爸爸什么时候不善良了?”
虽然他也不觉得自己善良,可比起恶毒来,他还是宁愿被前者的光环照耀着。
爸爸有点奸诈的,谈不上善良,当然这话小爵可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只能在心里跟着腹诽。
“爸爸,你还是有点善良的,你的善良比较特别,是一种闷骚的善良。”
小爵小心翼翼地斟酌着字眼。
儿子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还搬出这么一套理论来,“闷骚的善良”,是跟善良沾边了,可听着还是贬义的味道十足。
“算了,跟你说这些也没用。”
冷宸瀚冷静下来以后,觉得自己真是疯了才跟小爵理论这些不必要的话题。
一开始,其实自己就输了,因为较真了。
跟小爵斗,也就是占了大人的便利,要是小爵也是自己这个年纪,他必定会把自己说得无话可说。
“爸爸,那小偷……”
小爵旧事重提,冷宸瀚头疼不已。
早知道,宁可昨晚饿死,也不起来吃麻团了。
吃了点麻团,就成了小偷级别的人物,连警察都差点牵扯进来了,真要是被查出来传出去,还不贻笑大方啊。
“小爵,你怎么这么小气,人家只不过是偷了你点麻团吃,又没让你饿肚子,还给你剩了好多别的食物,小偷要是饿死在我们家才有理也说不清了。”
冷宸瀚嗤声教育道。
小爵纳闷,错愕了,怎么小偷偷了他的食物还有理了,自己倒是莫名其妙成了那个小气的人了?
还真别说,他还真想看下小偷的庐山真面目呢,饿死在他家厨房还真不错。
“爸爸,这小偷还是有迹可循的。”
小爵被训得怔了下,又忍不住活跃了起来。
冷宸瀚心头莫名漏掉了一拍,喉结动了动,“说来听听。”
“爸爸,我从悠然居打包回来的食物也不少,可那小偷偏偏只吃了麻团,其它的都没碰,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小爵开始分析起“案情”来了。
冷宸瀚闻言,不由松了一口气,这孩子,名侦探柯南跟警匪破案剧看多了,什么都能往这里头瞎扯。
“这有什么奇怪的。”
“当然奇怪了,说明这小偷爱吃麻团啊,这可是重要的依据。”
小爵振振有词道,顿了顿,余光懒洋洋地扫了冷宸瀚一眼,看得冷某人不由有那么丁点的心虚,接下来他的话更是让冷某人身子都坐得更直了,“爸爸,我记得你好像也钟爱麻团的。”
怎么说来说去,又绕回自己身上了。
冷宸瀚眉头不由一锁,正沉思着说些什么,没想到儿子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仿佛要把他看个清楚明白,烙在心底似的,让冷宸瀚十分的不自在,他只得喝道,“你小子造反啊,造反也要先拿出证据来,说我喜欢麻团就污蔑我,你自己还喜欢麻团呢,谁保证这没了的麻团不是进了你的肚子里了呢?”
小爵目瞪口呆,不过也反驳不了,爸爸这话的确是够犀利,吃没吃也就他自个儿清楚,没有旁人作证,加上妈妈有言小偷吃了在先,妈妈可是爸爸最有利的时间证人呢,自己一个人睡,真跟爸爸闹起来,自己也占不到一分的利处。
小爵这下哑口无言了。
幸好,他的学校就近在眼前了,小爵一到学校门口,就飞快下车了,再跟爸爸说下去,等下他八成也成了小偷了,这明明起先不是因这个引出的话题,到最后怎么被爸爸扭曲成了这样呢?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小爵到最后还是没有想通。
这一天,小爵上课都有些魂不守舍的,一直苦思冥想这个问题,被老师察觉了好几次,老师知道他平时表现极佳,是个优秀的学生,也没在课堂上给他难堪。
私底下把他叫进办公室教育,“冷西爵,你今天上课怎么了,老是走神,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虽说是教育,老师的口吻里还是带了些许的关怀的。
没办法,这孩子长得惹人喜爱,加上品学兼优,这样的孩子,老师要是不喜欢都难。
小爵苦着一张脸,“老师,我家里昨晚进了小偷。”
老师恍然大悟,原来是进了小偷啊,这大人都会有阴影,别提是个孩子了。
老师觉得有必要消除下这孩子的阴影,毕竟为人师表么。
“小偷没有伤到你吧?”
“没有。”
小爵摇了摇头,“我没有看到小偷。”
“那就好。”
老师释怀了,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让她意外的是小爵接下来说,“老师,这小偷喜欢吃麻团。”
“什么?”
老师听得是一头的雾水。
小爵重复道,“这小偷喜欢吃麻团。”
“为什么?”
云里雾里的老师依旧疑惑不解。
“小偷偷了我的麻团。”
小爵忿忿不平地道。
“什么?”
老师纳闷了。
小爵有些生气,老师除了什么跟为什么还会什么啊,自己真是脑子秀逗了才跟老师说这事的,没有丁点有用的线索跟提示。
“老师,这小偷偷吃了我的麻团。”
小爵耐着性子回答,真想一走了之了,可平日里尊师重道的表象,他又不想因为一时任性给撕破了。
“没有偷别的东西吗?”
老师这下总算是回过神来了。
“没有。”
“这年头小偷还真奇怪了,没听过偷麻团的。”
“老师,你说会不会是内贼作怪?”
小爵的头号猜忌对象,还是他爸。
“这可不能随便怀疑的,不就是麻团罢了,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丢失了,就当没发生过就行了。”
老师觉得没必要小题大做。
话不投机半句多,小爵轻轻“嗯”了一声,于是走了。
以然这一天,去冷氏医院看了冷轩逸,他精神瞧上去比前些天好多了,这跟冷母的悉心照料脱离不开关系。
倒是冷母,清瘦了不少,劳心劳力的事儿一多,肯定会影响到体重的。
“以然,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别来了吗?这边我就能行了。”
冷母看到以然,就忍不住念叨了起来,她肚子里的孩子虽说安稳,可医院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万一被传染了一些交叉感染的病,那可真的是要人命了。
别说跟宸瀚那边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要陷入僵局,就是以后还要依赖她调和的地方还多着呢。
冷轩逸也跟着道,“通下电话就行了,来真的没必要。”
“爸,妈,总不能老放任着你们两老孤零零在么,人家普通人家的老人病了,都还有自家人一起伺候着,宸瀚不肯来,我要是也放任你们不管一直不来,以后小爵如此待我,我可就要心凉了。”
以然笑嘻嘻地说着,“无伤大雅,我进来都是戴着口罩的,没事,就是我来帮不上什么忙倒是真的。”
她这以退为进的一招,让两老人对她是又爱又怜。
以然在病房陪两老说了会话,待了将近一小时后,被两老人赶走了。
以然看时间还早,去悠然居给小爵打包了麻团回来,免得小爵喋喋不休让他老爹下不了台因而恼羞成怒起来。
小吴傍晚过来做饭,以然没让,说她自个儿来,晚上包了饺子,芹菜牛肉馅的,打算等两父子回来下锅。
冷宸瀚快下班的时候,没想到接到冷轩逸的电话,还真意外,那熟悉的电话号码,他本想是掐掉的,可鬼使神差之下还是选择了按下接听键。
他能够清晰地听到对方略微粗重的呼吸声,一下盖过一下。
“宸瀚吗?”
冷宸瀚接起来后就没有吭声,拭目以待等对方开口。
听到冷轩逸的嗓音有些粗嘎,他想应该是手术后的缘故,不咸不淡地问,“什么事?我很忙。”
“我不会占用你太多的时间,”冷轩逸情绪有几分激动了起来,冷宸瀚冷哼了一声,听到对方急不可耐地说,“你让以然别来医院了,我劝不住,我担心她的肚子,她是无所谓,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做好防护措施才是硬道理。”
冷宸瀚闻言,心里有数,这老头子是承受不起任何的后果,真以然要因此有个万一,自己这把怒火定是要烧回到他身上去的。
不过,老头子的良心还没有泯灭,知道关心以然。
其实他自个儿也不是没有劝过,以然不肯听,还骂他,“你自己不愿意尽孝别阻止我尽孝,也不怕儿子笑话。”
说真的,他并没有想到跟小爵相关的那么远。
“你这是在诅咒以然吗?”
冷宸瀚自然是不会去领受他的好意,他可不想因此去被以然骂。
他本来跟小爵还有以然关系和乐融融的,都是因为老头子夫妇的插足恶劣了起来,他越想心情就越加的坏。
“不是的,宸瀚,我不是这个意思。”
冷轩逸估计有些急切,所以引起了一阵咳嗽。
“那你是什么意思?”
冷宸瀚不耐烦了起来,他没觉得有必要跟老头有深谈的必要,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不需要老头虚情假意。
“我……”冷轩逸深吸了一口气,在冷母的眼神鼓励下缓缓地道,“我是想你能不能偶尔来看下我,这样就能阻止以然的前来了。今天以然说你不肯来,所以她才来。”
迎接他的,并没有破口大骂,而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因为时间的拖延,冷轩逸的呼吸声十分的清晰,而且变得有些不安、急促了起来,他是越来越没有把握了,总觉得这次硬着头皮放低姿态的恳求,会功败垂成。
宸瀚的性子,他还是多少有点了解的。
颜儿却说不试试如何能够知晓?
其实,他也真的有点想念宸瀚,哪怕对着他冰冷的那张面孔,也好过他不来。
就手术那天他纡尊降贵来了,后来他又跟消失了一般,不肯再来了。
或许是生病了的缘故,这原本还算坚强的人,变得是越来越脆弱了。
他知道他的病情一直在好转,所以宸瀚也不肯来了。
有时候,他倒是希望自己的病情恶化了,他猜也许他会来。
健康,在挣扎中,不知不觉成了他的一个筹码,一个渴望见到儿子可以拿来反复利用的筹码,他觉得自己有些卑劣,可是又有一种匪夷所思的动力在驱使着他前进。
“好。”
当冷轩逸听到一个微冷的字眼钻进耳中的时候,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于是忍不住寻求了确认。
“我不想说第二遍。”
冷宸瀚的态度依旧恶劣,“你没有听错。”
面对着被单方挂断后的嘟嘟嘟忙音传来,冷轩逸的心里,却跟吃了蜜一样甜了起来,不停地冒起了泡泡来。
“宸瀚怎么说?”
冷母迫不及待地问,老头子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没有变化,让她的一颗心也跟着举棋不定了起来。
“他答应了,颜儿,他居然答应了。”
这实在的确是大大出乎了冷轩逸的意料之外,冷母也跟着吃惊了下,继而微微笑了起来,为老头子感到欣慰。
他们的执着,终于感动了老天爷,让宸瀚那根榆木疙瘩开窍了。
而冷宸瀚挂了电话后,就有些坐不住了,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站起来,可截掉的一条腿又限制了他的活动范围,让他不能如愿以偿。
他心不在焉地坐上了司机开往儿子学校的车,当儿子在他身边坐下,他也不想搭理。
车窗外的风景一一在眼前飞快地掠过,一闪而逝,消失得是如此之快。
他目光看上去专心致志,可心思并不在这个上头。
他觉得一切都是如此的索然无味,他肯定是脑子充血抽搐了才会答应冷轩逸的无耻提议。
那个瞬间,他居然会觉得老头子有点可怜,有点卑微。
他肯定是犯了浑才会这么想,老头子以前干过的荒唐事,他都能够如数家珍地一一列举出来,难道这么快就给忘了吗?
还是受了以然跟小爵潜移默化的影响呢?
他的坚持呢,这么快就妥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