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琛熠侧头,就这样看着她,眼底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情绪。
顾知沫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瞳孔还是那样,透着黑曜石一般的亮光,顾知沫看到那里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弯弯扭扭的,有些变形。
良久,她紧紧攥着黑色的裙衫,微微启唇,“我……我不是故意的……”
陆琛熠凤目微咪,剑眉向上挑起,审视一般地对上她的眸子,“顾知沫,你要知道,求我总归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
代价这两个字,陆琛熠分明是加重了语气的。
丝丝凉汗顺着顾知沫的耳际向下渗透,他轻呵出的气息如毒虫一般在她的头皮上撕咬着。顾知沫不知道这个男人又想从自己的身上得到点什么。
可是她如今孑然一身,又有什么值得他索要的,身体么?顾知沫咬唇,自嘲似的弧度在唇角处溢出,随后摇了摇头,他嫌自己脏。
半晌,顾知沫只是沉默不语。
周遭的阳光亮晃晃的,有些刺眼,顾知沫朝着阴暗的地方挪了挪身体。
从医院里出来,顾知沫的身上还挟着淡淡的药水味,她忽然就想起了顾婉清,一个异常尖酸刻薄的女人。
可她终究是自己的母亲,从小到大,她一直是自己身边唯一的亲人,相互偎依相互取暖。或许,她是将对男人的仇恨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了吧。
陆琛熠讥诮地勾起唇角,而后淡然地移开了视线,“安全带系上,我带你去看你想看的人。”
原来自己的小心思已经全然被他看在了眼底。
陆琛熠带她去的医院不是市医院,而是临近郊区的一家私人诊所,规模不大,却装修地很好,地上铺着白色的地毯,顾知沫穿着高跟鞋,踩在上面,深一脚浅一脚,模样有些滑稽。
顾知沫站定,短暂的思索后,弯腰,将脚上的鞋子脱了下来,而后快速跟上了陆琛熠的步伐。
顾婉清的病房,门虚掩着。
透过狭小的门缝,顾知沫便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女人,她似乎又瘦了许多,裸露在外面的小腿上,只剩下了一具骨架。
旁边的软榻上,一个陌生女人正坐在上面打着盹。
顾知沫的心瞬间缩成了一团,鼻翼酸涩地厉害,她将鞋子放在门外,又看了一眼陆琛熠,在得到他的许可之后,赤着脚走进了病房。
窸窸窣窣的动静让顾婉清忽然睁开了眼睛,眸子里混沌一片,再也不似从前的那般清明与透亮。
看到顾知沫,顾婉清顺手拿起放在旁边柜子上的碗,对着她就砸了过去。
顾知沫躲了躲,将情绪掩藏在心底,才佯装漫不经心地说:“生病了,就安分一点,总是这样脾气暴躁,对你的身体不好。”
顾婉清恼羞成怒,嗓门尖锐地有些刺耳,“你来做什么?怎么,被你那个金主踹了?也是,像你这样的货色,玩完了就可以扔了,留在身边只会觉得碍眼。”
旁边的陌生女人也醒了过来,听到这样的一番话,皱了皱眉头,“清姐,这应该是你的女儿吧,总归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这样说话她心里会难受的。”
顾婉清朝着她的方向嗤笑了一声,“她早就不认我这个妈了,我为什么要顾及她的感受,再说,我也没说错,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却在外面享福,这样的女儿谁喜欢谁拿去!”
“顾婉清,别仗着我不想让你死,你就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我过来看你,只是因为放心不下你,可你呢,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一口一个金主,我告诉你我不是婊/子,受不得你这样的侮辱。”顾知沫咬牙,在这一刻,她恨不得冲上前去,死死地掐住顾婉清的脖子。
“你还要不要脸,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不知道么,我让你去卖你就去卖了,我让你去死你会不会直接从这里跳下去?在我面前,装成一副清高的样子,我不是男人,我就是见不得你这样。”
过度激动的情绪让顾婉清再次剧烈咳嗽起来,恨不得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来,口腔中到处都是苦涩的味道,她的目光却是一如既往的凌厉。
“你放心,我是不会去死的,我死了你怎么办,顾婉清,你其实是惧怕死亡的对吧?”顾知沫走近,喷洒出的热气划过顾婉清的脸,她只觉得头皮一针发麻,“你总是这样,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死了,我就解脱了,可你真的以为我会解脱么?”
“从我刚出生的那天开始,你就告诉我和你注定了是敌人,可你总该告诉我为什么啊,我明明是你怀胎十月忍痛生出来的女儿,为什么就会变成你的敌人,还是说因为我,那个男人才会不要你?”
“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的揣度别人的想法,顾婉清,你该清醒清醒了。”
顾婉清本能地朝着远离顾知沫的方向挪了挪身体,口中依然在骂骂咧咧,“顾知沫,你就是个小贱人,我当初为什么要把你生下来,如果没有你,我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副田地。”
陌生女人走了过来,扶着她慢慢地躺了下来,而后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女儿,哪里会是什么敌人,清姐,你这又是何苦呢,她毕竟没做错什么,你这样对她不公平。”
顾婉清摇着头,似乎已经开始不清醒,只是不停地重复着相同的一句话,“你不懂,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
顾知沫僵直了身子,强迫自己面无表情地接受这眼前的一切。
安静下来的顾婉清像一只生了病的羔羊一样,温顺而又听话,她的身体也早已不像先前那般非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消瘦。
“我真的什么都不懂么,我每次都尝试着想好好跟你沟通,可是你呢,不是辱骂就是讽刺,”顾知沫干涩地笑了笑,“看来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不欢迎我,既然这样,我就不在这里碍你的眼了,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好自己,明天手术安排你一切听医生的指示。”
又看了一眼那个帮忙照顾母亲的陌生女人,“谢谢你,肯忍受她的脾气,还要再辛苦你几天,等她好了你就可以不用照顾她了。”
顾知沫说完,不曾等到任何人的回应,便走了出来。
她刻意没有将门关好,再次隔着门缝偷偷地观察着里面的情况。
或许,陆琛熠将自己与她隔开是正确的,自己的出现只会徒增她的厌恶罢了。
肩膀上忽然多了一件外套,继而她就感觉到了自己腾空而起,而后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顾知沫并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哭,他跟她一样,对自己不会有什么好话,可是每次当自己快要陷入绝望的时候,他又会像一个救世主一样的出现。
这种感觉让顾知沫感到难受,她不知道他对自己的那些柔情她该不该心安理得的接受。
陆琛熠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抱着她。
良久,他将嘴唇凑到了她的耳侧,“她应该开始诉说自己的不幸了。”
顾知沫的动作一滞,随即从他身上滑落了下来,将耳朵靠在旁边的墙上,就这样,等待着里面的动静。
顾婉清挣扎着从病床上坐了起来,散乱着的头发肆意地搭在她的肩膀上,面黄肌瘦,这是顾知沫唯一想到能形容她模样的词语。
她将碎发理到耳际,而后轻叹了一声,“你都看到了吧,我打心眼里不待见她,一看到她,就忍不住想要挖苦她,即便这并不是我的本意。”
“你不知道,我这样跟她相处了20多年,其实早就习惯了,我知道她会很难受,可我已经转变不过来了,”她顿了顿,又继续说,“她很多地方跟年轻时候的我很像,所以我怕啊,我怕她走上我的老路,可笑的是我竟然亲手将她送上了这样的一条不归路。”
“清姐,你不要这样。”女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尝试着想让她安静下来。
她蜷缩在病床的一角,双手环住膝盖,瘦弱的双肩缓缓地上下起伏着,“我是个罪人,我也不想再拖累她了。”
顾知沫听完这一句,就把病房的门轻轻地掩上了,像猫一样弓着身子,离开了顾婉清的病房前。
走出医院,她把鞋放到了地上,正伸出脚往里穿的时候,脚踝处却传来了一针莫名的温暖感。
她低头,便看到了陆琛熠宽厚的脊背。
“陆先生,我可以自己穿的。”
陆琛熠帮她穿上鞋,这才直起了身,对于她的话没有作任何的回应,只是淡淡地说道:“走吧,回公寓。”
顾知沫点了点头,她此刻好像找张床可以让自己好好地睡一觉。
顾知沫坐上车,顾婉清所说的那些话还在她的耳侧嗡嗡作响。
“我是个罪人,我是真的不想再拖累她了……”
顾知沫咬着唇,暗暗地在心底说,顾婉清,这么多年,你一直这样,我也一直忍受了下来,如果不见面可以让你对我的恨意少一些,那我便不在你面前出现。
只是,我是真的不想让你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