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历三年,三月十七,午时,晴,蓟城南门。
业已封锁四日之久的蓟城,从石勒率军抵达,再到血旗军横空杀出,迄今总算重新恢复秩序,也在今日首次对百姓们打开了南门。东西两侧的城墙,两个骇人的缺口尚还仅是简单的木石封堵,而在城外不远的空场上,正一方方的聚有密匝匝的蓟城百姓。人群中间,则是血旗军兵看护下的排排木桩,一名名绝望崩溃的石勒军俘正被绑缚其上。
某方空场,一名军法官边缓步踱于一排排木桩之间,一边掷地有声的高声持文宣读:“刘丹安,汉人,原石勒军什长,十三日下午,于蓟城南区槐树胡同,伙同麾下戕杀百姓张笑夫妻二人,斩立决!扎顿,匈胡人,原石勒军骑卒,十三日夜,于南区赵家胡同,奸杀...斩立决...斩立决...斩立决...”
在死难者家属邻里的切齿期盼中,该名军法官终于一一历数了数十名军俘刑犯的罪状,继而,他行至场地正前,扬声喝道:“华王有旨,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杀人偿命,恶有恶报,自今日始,河北之地但有荼毒百姓者,血旗军必将严惩不贷,除恶务尽!左右刀斧手,即刻行刑!”
“噗...”一名名近卫军兵随即上前,抽去标牌,刀斧横斩,寒光闪过,鲜血飚飞,一名名戕害蓟城百姓的石勒军恶徒顿时尸首分离,结束了他们挣扎求活却又荼毒无数的罪恶生命。
“好!杀得好...”围观百姓中,顿时爆发出一片呼叫,有惊惧,有震撼,更多的则是叫好。那些大仇得报的死难者亲属,自是情难自已,一边哭笑嚎啕,一边跪向北方高台上的纪泽,感激得连连磕头。
尸身被拖走,头颅被收集,行刑在继续,又一批军俘刑犯被带至这一方刑场。与之同时,其他的九方场地上,一样在进行着相类的宣判与处决,而所有死囚被斩下的首级,则被统一送至高台附近,一根覆有黑布的粗大石柱之后,一一堆砌起来...
一总半个时辰,共有一千四百多名被百姓指证的害民军俘,在今日的大行刑中,走马灯似的被宣判,被斩首,被正义惩处,而在那根粗大石柱之后,则多了一个用头颅堆砌的惊观。其行刑规模,其修罗场景,直令许多原还义愤填膺的蓟城百姓,都看得腿软脚软!
然而,低级军兵行刑之后,处决并未结束。数以万计的蓟城百姓,在近卫军兵的有序组织下,踏着恶徒们的污血,渐渐聚拢于高台周围,而五花大绑的石勒,及其麾下十余名千夫长之上级别的胡人将佐,则脖插高高的长木标牌,被军兵们连拖带架的押解上台,并一一按跪。
“今有胡儿石勒,生性凶残,暴虐狡狯,先为马贼,后从汲桑作乱,再投匈胡起兵,荼毒汉家,乱我中华,侵扰中原河北十数年,害我汉家儿女百万之数,其罪之重,罄竹难书,万死莫恕!就此宣判,斩立决!”郝勇铁甲铿锵,立于高台前端,如怒目金刚,恨声宣读道,“另有胡儿葛薄,为虎作伥...斩立决...斩立决...斩立决...”
“死囚宣判完毕,也已验明正身,请大王示下!”待得宣读结束,郝勇遂转身半跪,行礼禀道。其征询的目光,自是投向高台上居中端坐的纪泽,而全场数万百姓的目光,随即也都聚焦于纪泽身上。
深深的看了眼兀自昂首桀骜的石勒,纪泽眼底闪过复杂,却未多言,更未在数万百姓面前展示自己对石勒的极度重视。浑一副捏死蚂蚁的风姿,这一刻,一袭王袍的他逼格澎湃,仅是随手抽出一支血色令箭,将之随手投掷于地,口中淡淡吐出一个字:“斩!”
且不说纪某人的这一份云淡风轻,俘获了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的芳心,更让多少苦难百姓们平添了好大一份安定,随着令箭落地,高台之下,数万道目光愈加紧张激动,而高台之上,自有刀斧手将石勒等一应胡将抽去标牌,按首待斩。
不愧是石勒军中的精锐将佐,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人物,这帮胡人军将也够硬气,大难临头,愣是没人无谓的吭声求饶,亦或丑态毕露。倒是石勒,竟然颇有草莽风范的吼了一句:“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还要横扫中原,哈哈哈...”
“好汉你娘,横扫你爹!”满含怨毒的爆喝响起。伴着一道寒光,石勒人头落地,一腔鲜血直冲半空。在其身后,持刀行刑者,却是赤目咆哮的刘诠。
“好!杀的好!谢华王天恩!华王万圣...”随着一个个头颅飞起,石勒等人悉数挂掉,南城之外,跟着响起了震天欢呼。
尸首拖走,一众头颅同样去堆了京观,唯有石勒的首级,被收装于木匣,用以后续战事中的传首威吓。不过,令百姓纳闷的是,石勒都宰了,行刑却无散场之相,华王纪某人也无起身致辞之意,难道还有别的行刑?可斩首什么人能比斩首石勒还重要,重要到放至最后行刑?
没让百姓们等待多久,很快,最后一批的十数死囚被押上高台,伴着歇斯底里的哀告:“华王殿下,华王万胜,小人王子春有罪,可小人还有用啊!小人可以提供襄国的所有内情,匈奴的也有许多,还有,小人交游广阔,能够出使四方,求求华王,给小人一个机会为您鞍前马后,将功折罪啊...”
这一下,数万百姓们顿时来了精神,定眼看去,此批刑囚皆为汉人。其中,有石勒的心腹谋士徐光、王子春等随军文臣,有千夫长以上级别的所有被俘汉将,当然,还有在石勒进入蓟城之后,积极投靠石勒且本就劣迹斑斑的几名幽州官员。
只是,相比石勒那班胡人,这群汉人就要没骨气多了。尤其是其中的一干文官们,半数哭笑疯癫,涕泪横流,哀求连连,乃至屎尿失禁,直令全场的百姓们都不禁看得汗颜。总算高台上的郝勇实在受不了了,索性令军兵给他们悉数堵上了嘴巴,世界这才变得清净。
“徐光,出自河内徐氏,原石勒帐下记室参军;王子春,出自魏郡王氏,原石勒帐下舍人...”一一历数完刑囚的名籍官职,郝勇厉声喝道,“此辈民族败类,贪图荣华富贵,为一己之私,不惜投敌卖国,侍奉异族,转头戕害汉家百姓,乱我华夏社稷,定华奸之罪!悉判斩立决!”
华奸!?这条新颖的罪名,顿令台下百姓低声议论起来。郝勇却是不理,只管转身半跪,行礼禀道:“死囚宣判完毕,也已验明正身,请大王示下!”
直到此刻,纪泽这才施施然行至台前,通过人力喇叭,慷慨陈词道:“内则华夏外则诸夷,素有用夏变夷者,罕有变于夷者也,盖因我泱泱华夏,地大物博,文明灿烂,且人口众多。用夏变夷,以文明感化蒙昧,以多数人包容少数异族,乃顺理成章,天应人和。反之则是退步,是悖逆天命,扭曲人性。”
“怎奈汉末迄今百年,中原内战不休,人口凋敝,汉家势微,外夷则休养生息,日益壮大;而今更有晋室失德,八王之乱,令汉家崩坏,华夏疲敝,直至河北几落胡寇之手。然胡寇倘若入主华夏,以少数压制多数,以野蛮统治文明,逆天命违人心,势必难成!故而,胡寇只能屠杀,屠村屠城,屠戮百万千万汉民,直至汉人少于胡人,方可坐稳江山,此乃石勒、刘聪之流,缘何屠戮无度之根本内因!”
话到此处,纪泽暂停,让百姓们有所品味。事实上,他在这里点破胡人大肆屠戮汉民的本质,虽有危言耸听,却也为了强调汉夷大妨,警醒民众。毕竟此时百姓大多文盲,图一温饱,对国家民族无甚深刻认识,许多人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对换个胡人做君主并无深入骨髓的反抗意识,直到周围人都被杀被镇压,再后悔就晚了,五胡乱华,元清入主无不如此。
果然,随着台下场中的议论声逐渐放大,观刑百姓们的脸上愈加显得惊恐。当大肆屠戮由各种偶然因素亦或个人喜好,上升为种族屠戮,被定义为必然后果的时候,百姓们对于自身未来的侥幸与回避大大缩减,对于石勒乃至匈奴这样的胡人入主,也由感情上的抵触,变为了全身心的抵制。
“而今胡寇肆掠,神州陆沉,生灵涂炭,华夏之危更胜昔年齐桓公之尊王攘夷。值此种族消亡之际,我汉家有众多仁人志士前仆后继,竭力抗争,死而无悔,如此方为大仁大义!”一番感慨,纪泽挥臂宣誓,“纪某不才,携七十万雄师,兵进河北,吊民伐罪,只愿驱除胡虏,恢复中华,还我汉家,还我华夏一个朗朗乾坤!”
不消说,纪某人在这里大肆鼓吹胡寇屠族论,继而宣誓驱除胡虏恢复中华,另一主要目的,正是为了占据道德制高点,为自己兵入河北披上一件华丽的外衣,把即将推行的内部肃清,都归结掩藏在对抗外胡的大旗之下,借以收拢民心,并提前堵住所有敌对晋人的诋毁声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