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扬回过头来,他对上冯宛发亮的双眼,良久,他才开口说道:“容我想一想。”
“恩。”
到建康去,只是冯宛的私心作崇,她几乎是话一出口,便有点悔了。见他说要考虑,马上点头说好。
休整一晚后,队伍再次起程。
顺顺利利地过了三天,来到晋地边境时,卫子扬一声令下,队伍化整为零,一一散去。最后留在卫子扬和冯宛身边的,只有三十人的卫队。
在晋地,大世家大贵族比比皆是,他们的身边,跟随的护卫少则数百,多则几千。卫子扬带领这三十人的卫队,想来不会引人注目。
交待数句后,卫子扬翻身下马,跳到冯宛的马车上,下令队伍开动。
见冯宛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外面的田野,卫子扬说道:“阿宛,你熟悉晋地风俗,从现在起,一切事情由你做主。”冯宛点了点头,微笑道:“好。”
说到这里,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扬,转过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卫子扬,但笑不语。
卫子扬给她看得不舒服了,蹙眉问道:“怎么了?”
冯宛收回目光,忍着笑说道:“晋地推崇美男。如遇绝『色』美男,无论老少,都喜欢堵之赏之。子扬,你要不想引人注目,你的脸,绝对不可以让晋人看到。”
卫子扬闻言,哼了一声,“这个我自是知道。”
他转过头,看向出现在眼前的,蜿蜒山道下的郁郁青草,抿着唇慢慢说道:“我从幼时起,便听人一再提起晋地,提起建康。他们说,那里的人生活富庶,优雅多姿,他们也说,那里的人『性』子如羊,遇到胡人相犯,每每不做抵抗,只会痛哭流涕,甚者『自杀』求解脱。他们的骨子里,便少了几分血『性』。很小的时候我便想着,有机会一定要过来看一看。”
他说到这里,回头见到冯宛有点警惕地看着自己,不由双眼微眯。转眼,他便明白她在警惕什么,当下冷笑道:“丑女人,莫非你以为此番前来,是想探晋人的底,以后有了机会好侵入晋地不成?哼!”
语气十分不悦。
冯宛一惊,马上知道自己犯错了。她连忙伸手握上他的大手,温柔说道:“子扬不要生气。我只是,只是真不想看到我外祖父念念不忘的家乡,也变得战火漫延,白骨成堆啊。”
说着说着,她的语气中自有一份沧凉,卫子扬虽然还有所不满,却也不再那么生气。
就在这时,一阵铃声响起,铃声中,一阵沙哑的歌声传来,“天道悠且长,人命一何促!百年未几时,奄若风吹烛……”
歌声沧凉而悠长,随着清风徐徐吹来,直让人百感交集。
冯宛听得入神时,卫子扬在一侧皱眉道:“这些人,有的没有,怎地这么多感慨?真不似我辈热血男儿。”
这首乐府诗,意境沧桑而惋叹连连,还真的没有半点热血。冯宛朝卫子扬看了一眼,伸手掀开车帘,朝后看去。
只见后面二百步处,慢慢驶来一辆驴车。驴车上,一个胡须拉渣,衣裳陈旧,脸上还带着酒晕的中年汉子一边放声高歌,一边仰头喝着酒。
他那驴车前,也没有僮仆驾驶着,那驴子走了几步,便停下来吃几口草,又走了几步,便拐入了左侧的荒野当中。那汉子却也不管,只自顾自地高歌着,饮酒着。
冯宛久居胡地,一直见到的人,不是汲汲营营奔波着,便是粗鲁厮杀争抢的。她哪里见过这样的情景?
她双眼发亮,看得津津有味,一侧的卫子扬见状,倒有点哭笑不得。他此刻才真正发现,冯宛对晋地的感情,那是深入骨子的。任何一点异状,她都是敬之仰之,慕之叹之。
就在冯宛对着那醉汉看到津津有味时,只听得右侧岔道处,传来一阵奔腾的马蹄声。冯宛回头,对上那支烟尘高兴的队伍,说道:“与我们同路的。”
卫子扬瞟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过是只商队。”
冯宛摇了摇头,道:“不是商队,是一支世家队伍。”
说到这里,她向左右吩咐道:“退到一侧,缓缓而行。”
“是。”
那支队伍越来越近了,烟尘弥漫中,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混合着读书声,诵诗声,说话声,飘入了冯宛的耳中。
冯宛侧头看了看,好一会,她感叹道:“还真是富庶之乡。”
便是这么一眼,她便看到,走在前面的那些护卫也罢,婢仆也罢,那衣着都极为精致。岂止是精致?看那布料,一个个都不弱于她身上的晋裳。没有想到,她拿着先皇赐下的财富才敢大肆购置的衣袍,那材料,这些婢仆都穿得上。
在她欣赏之际,那队伍越来越近。
这时,一辆马车的主人似是注意到了他们,她似是说了声什么,当下,便有几个护卫策马而来。
转眼间,那些护卫便来到了冯宛的马车前。他们朝着冯宛一福,道:“夫人安好。我家主人说,这种边缰之地,流患颇多,几位若不嫌弃,不妨与我等同行。”
冯宛回头,她对上那几辆马车,瞟了一眼后,微笑道:“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呵呵,夫人是个痛快人。请。”
“请。”
望着冯宛等人驶来,那马车中,一个娇脆的声音不满地说道:“母亲,看这些人衣履陈旧,风尘仆仆,不过是些不起眼的庶民。与这种人为伍,没的有损我们身份。”
打扮华贵的『妇』人低声训斥,“你懂什么?你看那些丈夫,个个身形高大悍勇。而且一支队伍中,除了那辆马车,便尽是这些可战之士。在这边关之地,一旦遇上什么事,他们也是一份助力!”
少女这才明白过来,她嘟着小嘴,与她后面的那些兄弟姐妹一样,朝着冯宛的马车猛瞧。不过那马车车帘随着晃『荡』间,他们能看到的,只有偶尔『露』出一半面容的冯宛,至于卫子扬,他们看到的只是戴着斗笠的他,哪里真看得清什么?
一会功夫,冯宛等人已经过来了。冯宛拉开了车帘。
她的面容这般清楚地『露』出,便听到对面的马车中,发出几声隐不可闻的惊叹。嗖嗖嗖,更有好几辆马车,同时掀开车帘,向冯宛打量而来。
那贵『妇』人也是双眼一亮,她本来是安坐不动的,此刻不由微微前倾,含着笑,恭敬而客气地对着冯宛笑道:“小『妇』人夫家姓周,乃建康人士。夫人生得好风采,不知是谁家女儿?”
这时,她身后的女儿的嘀咕声传入耳中,“怪了,这『妇』人衣着如此普通,怎地气度雍容至此?”
此刻,听到那中年贵『妇』问起冯宛的来历,众人都竖耳朵,认真倾听起来。
冯宛朝着周夫人一福,微笑道:“夫人过奖了,冯氏宛娘不过是赵胡之地的一个普通居客。
“赵胡之地”四字一出,一阵啧啧声四下传来。好些人都收回自己的目光,鄙夷地想道:不过是一个蛮夷,这样的人,可不值得相交。
只有那周夫人,依然慈祥地打量着冯宛。冯宛身上的衣着,以及她身后护卫的衣着,确实都很普通。可容止容止,从来一个人出身如何,看衣着只是其一,最主要的还是看容止。眼前这位冯夫人举止雍容得体,眉宇间别有乾坤,真不似一般的人。
在周夫人寻思之际,冯宛的马车转向,夹在他们的队伍中,缓缓向前驶去。
坐在一侧,卫子扬瞟了她一眼,淡淡说道:“这些人有点无礼。”
冯宛点了点头,她低声介绍道:“周氏在建康之地,算不得一流世家。”顿了顿,她又说道:“我早就听说过,在晋地有衣冠相人之说。他们对外表和家世看得太重了。不过,我们反正是来玩儿的,他们看不看得起,与我们有何相干?”
卫子扬微微一笑,伸手握着她的手,闭上眼睛继续养神。
这时,一个好奇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冯夫人,这位是你家夫主么?”
冯宛应声转头,她对上一张涂着胭脂,衣着得体,颇显秀丽的脸。原来是与周夫人同车的那个少女啊,冯宛扬唇一笑,道:“是啊。”
那少女还在好奇地打量着卫子扬。不知怎么的,卫子扬明明把斗笠压得低低的,她能看到的,只是他颀长的身躯,和外『露』的白皙而修长的手。可她就是觉得有点移不开眼来。
朝着卫子扬又盯了几眼,少女眨着大眼好奇地说道:“冯夫人,你家夫主怎地不『露』出面容?嘻嘻,他这打扮,挺像一个江湖客的。”
这时的晋人,行事说话以直爽随『性』为美,这种由名士们衍伸到民间的风气,也影响到了这些世家中。
冯宛微笑点头,道:“他喜欢这样。”
语气中有点冷淡,这是拒绝再谈下去的表现。少女怏怏地收回头去。
这时,她听到母亲在一侧说道:“这位冯家郎君,应该是个丰姿超群的。”
少女连忙转头,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周夫人轻声说道:“他身姿挺拔,虽是睡在那里,却自有一种风范。更重要的是,他刚才开口说话的声音,十分动听。”
少女叽叽喳喳地说道:“那也不算什么,林表哥不是也被士大夫们赞美着,说他宛如玉树吗?”
周夫人摇了摇头,她眉头蹙着,却是寻思起来。
见母亲不理自己,少女转过头,与后面的姐妹们,叽叽喳喳地说笑起来。
哎,自怀孕以来,失信成了家常便饭了。昨天水肿加重,我在医院做检查,累了一整天,回家根本没有力气码字。今天更是睡到现在才完全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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