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一度的琼林宴,虽然没真的在琼林苑举行,但这个名称从太祖时期就沿袭下来,至今无人更改,更成了天下学子梦寐以求的至高盛宴。
琼林宴是皇帝为新科进士们特设的宴席。
当然,来参加的绝不会仅有新科进士们,还有满朝文武以及皇室宗亲。
皇子宴席上,赫连洵、赫连缙、赫连钰、赫连睿四人齐座。
赫连钰别庄名花被毁那件事,他一直认为是赫连洵干的,于是借着“春节点爆竹易发生火灾”险些一把火烧了赫连洵负责的巡防营。
当时正值除夕夜,所有皇子都在参加宫宴,内侍急匆匆跑进来禀了消息,永隆帝那愤怒的眼神,就只差把赫连洵挫骨扬灰了。
除夕夜出事儿,这不是添晦气是什么?
于是,赫连洵一整个年都没过好,全在救火和被骂中渡过。
当然,他自己也不傻,事后差人查了一下,虽然拿不出十足的证据,但他肯定,一定是赫连钰干的。
因此,当下在宫宴上见到赫连钰,赫连洵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
赫连钰早就察觉到赫连洵的目光了,他神情淡然,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也没主动与赫连洵搭话,只是偶尔与旁边的赫连睿说上两句。
赫连睿的母族已经彻底坍塌,冯德妃被打入冷宫,冯家当年的左相风光时代全数成为过去。
所以,目前的赫连睿对于赫连钰来说是完全没有威胁的。
如此,亲近些也无妨。
赫连缙自进来就没说过一句话,他这性子,众皇子早就习惯了。
赫连钰面色温润,看向他,“听闻咱们新科状元会试成绩出来的那天,二哥也去赴宴了,这么多年,难得看到你能主动与人亲近,实在可喜可贺啊!”
赫连缙唇角一勾,似笑非笑,“三弟,你连自家府上随意放爆竹的家奴都管不好,怎么想起来管我的事了?”
状似不经意的一句话,让赫连钰、赫连洵两个同时黑了脸。
除夕夜的巡防营险被烧,可不就是因为有人在围墙外点燃了爆竹往里面扔么?
赫连洵一双眼像淬了毒的刀子,恨不能直接活剐了赫连钰。
就因为巡防营着火,又是在大年夜,他给父皇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这口气,怎么可能咽得下去?
赫连钰则是紧蹙着眉,赫连缙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赫连缙莞尔,并未说话。
其实巡防营被烧的真相是这样的。
趁着大年夜巡防营的兵卫都被调离去防护其他地方的治安,赫连钰遣了身手敏捷的护卫扮成家奴去巡防营外点爆竹往里面扔,悲催的是,爆竹扔到雪堆里,瞎了。
于是赫连缙就让白述和白起两个去给赫连钰添把火,帮他把巡防营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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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包括上次赫连钰的花被毁,赫连缙也吩咐白述特地在现场留下了不算太明显但又能被赫连钰发现的“蛛丝马迹”直接把矛头指向赫连洵。
所以,赫连洵与赫连钰的争斗就是这么来的。
眼下看着赫连洵干瞪眼而赫连钰一脸狐疑的模样,赫连缙挑挑眉,他知道赫连钰已经起了疑心,但他根本无需慌忙。
赫连钰要真能查到他头上来,那他重生这么多年,岂不是闹着玩的?
百官席上,苏晏抬头看了看新科进士那边,有些意外。
许茂的新科状元早在意料之中,姜景明会考中榜眼也无可厚非,但让苏晏觉得意外的是,探花郎并非云家那位二公子,而是黄家庶出少爷黄泽宇。
云安浚考中的是二甲榜首,传胪。
这几位的成绩,波动算是比较大了。
果然,会试成绩只能参考一下,殿试才能决定谁是最终赢家。
“皇上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外面传来内侍的高喊声。
不多会儿,一袭盛装的骆皇后就跟在永隆帝身后进了大殿。
所有人起身,齐齐跪拜,“恭迎皇上,皇后娘娘。”
永隆帝牵着骆皇后落了座,莞尔一笑,“诸位爱卿,诸位新科进士,大家都不必拘礼,平身吧!”
“谢皇上——”
众人入席以后,骆皇后瞟了一眼新科进士那一排,果然如传闻,一甲那三位,个个都是青年才俊。
忍不住赞道:“陛下好福气,今年的状元、榜眼和探花都这么年轻。”
永隆帝轻轻瞄了那几人一眼。
年轻些,难免被人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但换个角度想,就得涉世未深的这些少年才好培养,那些个嘴上有毛的,大多已经在骨子里形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理念,掰都掰不正。
见骆皇后盯着新科状元许茂,永隆帝眼含笑意,“岚儿可是瞧上了那位?”
骆皇后点点头,“妾身倒是看着中意,只是不晓得他可曾婚配。”
骆舒玄的妹妹骆雨珊因着骆皇后的殊荣被破格封了佳阳郡主,再过半年就到适婚年龄了,若是新科状元还未曾婚配,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想到此,骆皇后突然心疼起自家双儿来。
郡主尚能随意择婿,公主如此高贵的身份,却只能下嫁给平民子弟,已经几个月没见双儿入宫了,也不晓得她过得如何。
永隆帝瞧出了骆皇后眼底的哀伤,轻轻安抚道:“若是想双儿了,过几天就让人亲自去把她接来宫中和你聚聚。”
骆皇后点点头,“这么久不见,也的确是想得紧。”
收了情绪,永隆帝看向新科进士那一排,问:“不知状元郎可曾婚配了?”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相信在场没有人听不出来,皇帝这是想赐婚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许茂身上。
他端着酒杯的手不着痕迹地捏紧。
婚约?
他没有,可是心头又万般不情愿被赐婚。
该怎么回答才能巧妙地避过呢?
许茂绞尽脑汁地想着应付皇帝的法子。
这时,对面一把慵懒的声音传来,“父皇,状元郎早就有心仪的姑娘了,莫非你想为他们二人赐婚?”
敢当众这么打皇帝老脸的,自开朝以来,怕也就只这么一位皇子了。
文武百官对这位整天不务正业的混世魔王见怪不怪,倒是新科进士们好奇地多看了赫连缙两眼,又听旁人议论,才晓得这位就是二皇子赫连缙,一时间,人人忍不住唏嘘。
许茂更是愣在当场。
怎么都没想到,二殿下会以这样的方式帮他解围。
可……心仪的姑娘?
他,他有么?
一会儿皇上要真顺着二殿下的台阶往下走为他和那位“心仪的姑娘”赐婚,那他岂不是又得穿帮?
但事实上,永隆帝的反应与许茂所想截然不同。
“朕只是觉得今年的新科状元略年轻,随口一问而已,诸位莫见怪。”
显然,赫连缙早就掐准了他老子不可能当庭赐婚,也算是摸透了他老子的脾性,所以才敢用这个法子来帮许茂解围。
轻轻松了一口气,许茂向赫连缙投去感谢的眼神。
赫连缙莞尔,仿佛在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只要你别忘了咱们的赌约就成。
许茂很快收回了目光,以前是出于身份微寒,不敢太靠近二殿下。
如今他是新科状元,如若二殿下还诚挚邀请,那他一定不会拒绝的。
赫连钰之前只是猜测赫连缙对许菡有意,但刚才见赫连缙为许茂解围,他马上就百分百肯定下来。
赫连缙如此讨好许茂,为的,还不是他妹妹么?
冷笑着端起酒杯,以宽大的锦袖遮去了脸上的阴鸷神情,再放下时,一脸的温良如玉,“二哥都快及冠了,还不打算选妃么?”
赫连缙没答话,只是不轻不重地睨了赫连钰一眼。
永隆帝的皇子们都还没封王,至今婚配了的,也只有大皇子赫连洵,膝下一女,已经三岁。
至于六皇子赫连睿,今年也才十五岁而已。
赫连缙与赫连钰两个却是特例,到了婚配年龄都选择闭嘴,就算是帝后偶尔提及,他们俩也会想方设法避过去,似乎是有意不想大婚。
赫连缙么,永隆帝已经习惯了,这就是个逆子,哪天不来御乾宫把他气到吐血,他就浑身痒痒过不去。
视线一扫,永隆帝看向赫连钰,“老三,你这年龄,似乎该选妃了。”
赫连钰喝酒的动作一顿,呛咳起来。
“父皇。”好半晌,赫连钰缓过气,“今儿是琼林宴,儿臣的事不重要。”
说得也是。
永隆帝索性不再提,给皇子选妃么,哪天不能选?琼林宴可是三年一度,还是莫让新科进士们觉得被忽视了。
没听到永隆帝继续往下说,赫连钰才放下心来,眼底却是一片寒凉。
原本想着如果云安浚高中状元,他就娶了云雪瑶,但没想到云安浚只考中二甲榜首,这个成绩,还远远达不到他的要求。
那么,除了云家和黄家,还有哪一家能给他提供强大的后台支持呢?
京城四大家族:苏、云、陆、黄。
苏家早有了六皇子赫连睿,就算赫连睿已经没机会夺嫡,苏家也不可能转过来辅佐他。不妥。
云家就不用说了,长房就那么两个女儿,云静姝已经废了,云初微么,说实话,赫连钰还是挺欣赏的,只可惜这位嫁得早。也不妥。
陆家二房倒是有个适龄的姑娘还未出嫁,可陆家是商贾之家,在朝中毫无背景,能给他提供的,只有钱财。更不妥。
现如今,就只剩黄家了。
断了一个黄妙瑜,赫连钰不是没可惜过。
因为黄妙瑜身子弱,又是长房嫡女,娶了她,容易掌控在手心里,往后想要如何拿捏也简单得多,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一次庙会之行,彻底毁了黄妙瑜。
既然长房的不行,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娶二房的了。
二房嫡女黄妙晴,平时是个咋咋呼呼的主,虽然看似嚣张,可实际上没什么脑子,要掌控她,也不算太难。
关键是赫连钰还在纠结,如果娶了黄妙晴,黄首辅就真的会辅佐他么?
他是个从不打无准备之仗的人,凡事喜欢给自己留条后路。
所以,黄妙晴就成了赫连钰的备选之一,他现在想的,是守仁伯府的那位小郡主。
守仁伯府是骆皇后娘家,如果他能娶到佳阳郡主,就成了骆家的女婿,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到时候,他也算得上骆皇后的半个儿子了,皇帝必然看在这层面子上眷顾他几分。
打定了主意,待琼林宴一过,赫连钰就找了个机会向皇后秉明自己想纳妃的心思。
皇后身为六宫之主,理应操心皇子们的婚姻大事。
于是,赫连钰的选妃宴就定在了今年的七夕佳节。
当然,此为后话。
——
许茂高中状元,封正六品翰林院修撰,这官不算大,但往后还有的是提升空间。
官邸赐下来以后,兄妹俩就拜别干娘范氏,搬了进去,当夜又请云初微等一干人吃了顿饭。
紧跟着,许茂告假陪妹妹回乡,把远在扬州的许老太太接来了京城。
许茂上头那一辈,就他爹一根独苗,叔叔大伯之类的都没有,所以许老太太迁徙得很干脆,只带上了祖传的几样家什就来了。
云老太太以前特瞧不起许老太太,总觉得这位老友当年一定是脑子有坑才会选择下嫁到扬州那种地方,还嫁了个穷酸。
但没想到风水轮流转,一别几十年,人家孙子都高中状元了。
云老太太很好奇,这位老友到底是怎么凭一己之力培养出一个状元郎来的,于是给她递了帖子,两位老友聚了一聚。
这一聚,再一次让云老太太深受打击,险些吐血。
那位许老太太,人家虽说出身不显,嫁得也不算大富大贵,可身上那一片儿的淡然素雅清透气质,便是她远远比不过的,两厢一对比,自个儿就跟一夜暴富的暴发户似的,除了身份和银钱,其他的再也拿不出来了。
于是,从状元郎府上回来以后,云老太太就大病了一场,可急坏了范氏三妯娌。
好不容易等她恢复了,得,人家一开口就说从今往后彻底放权给范氏,让范氏掌家,她要每天吃斋念佛修养身心安度晚年。
这话一传出来,阖府上下都惊呆了。
范氏愣了半天也没能回过神儿,问秋雨,“我没听错吧?老太太要吃斋念佛?”
秋雨刚从惊骇中缓过神来,忙应道:“大太太,老太太说了,从今往后再也不管府上的俗事了呢,让您自个多费些心力操持家务。”
“倒不是放权不放权的问题。”范氏道:“我只是想不通,老太太到底是怎么了,似乎从那次在国公府见到黄老太太开始,就有些不对劲了,莫不是心里藏着事儿了吧?”
秋雨也不懂,“这种事,咱们不好去问老太太,除非她自己愿意说,不过奴婢觉得,老太太这样挺好的,起码再不会每天动不动就拿院子里的下人们撒气,就连沁芳园那边的小丫鬟们都说,老太太自回来以后,待人和善多了。”
“阿弥陀佛。”范氏忧心忡忡地合了合双掌,“希望老太太是大彻大悟了,别再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
铺子和作坊都有人打理,云初微这个幕后东家便落得个整日清闲,每天逗逗鹦鹉晒晒太阳,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这一日,泉州来了一封信,才看到信封上“云初微亲启”几个大字,她心跳就顿了顿,急急忙忙打开来。
这封信是云正写来的。
上面说郑氏生了,是个大胖小子,马上要满月了,问她有没有时间回去坐坐。
“去,肯定去。”云初微吩咐梅子,“马上开始准备,等晚上我和九爷商议之后,明天就出发去泉州。”
这么大的喜事儿,就算再忙,她也必须抽空去。
傍晚,苏晏下衙回来,云初微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苏晏有些欲言又止。
云初微觉得不对劲,“九爷,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呗,咱们这么久的夫妻了,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苏晏突然抱住她,声音低哑暗沉,“微微,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就得回南境镇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