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静姝咬咬唇,都这种时候了,想不承认是不可能的,“对,我大婚了。”
小乞丐愣了一瞬,“你怎么不早说呢?所以,你一直说要回去见家人,是想与你的夫君团聚吧?”
“不,不是这样的。”云静姝摇摇脑袋,“我的夫君他早就死了。”
小乞丐还没做出任何反应,靖安王就跳起来,“什么?我那女婿,死了?”
“是。”
接下来,云静姝把自己前面十五年在南凉的所有事一字不漏全交代了出来,她也承认,是自己嫉妒云初微,脑子一抽想在寺庙找法子害云初微身败名裂,最终才会害人不成反害己,让自己成了最终受害人,而她那位未婚夫,在他们提前圆房的第二天早上就死了。之后,她被东阳侯府除族,被冥婚到苏家,做了一个多月的奴婢,被发现身孕的时候才被接到老太太的院子过了半年多不愁吃穿的日子,只不过,苏星烨出世以后,自己又因为涉嫌谋杀老太太被抓入大牢,最后,是易白救了她,将她带回北燕来的。
“岂有此理!”靖安王听得火冒,“苏家怎么能那么欺负人?”
“父王,您别说了。”云静姝咬了咬干裂的嘴皮,“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若不是我心生歹念,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可是本王的女儿已经知错也在改错了,他们都瞎了吗?”
云静姝没说话,苏家人都没瞎,尤其是云初微,她可是整个苏家最有脑子的女人,甚至完全可以这么说,现如今的苏家,没有人会原谅她曾经的过错,尤其是她名义上的婆母玲珑郡主,但只要云初微出面一句话,她就能全须全尾地回去,并且没人敢编排她任何不是。
不得不说,小乞丐对于云静姝这番话是震惊的,他的震惊不在于她大婚过,而在于,原来云静姝以前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难怪某回她会那样认真地看着他说:“初一,在我眼里,你不是乞丐,你是好人。”
当时他还问她能否分得清何为好人何为坏人,她说旁人她分不清,但她知道,他就是个好人。
如今看来,那番话不是没有深意的,在云静姝心里,早就把她自己划分在“坏人”一列了,所以会觉得他哪哪都好,是个十足的“好人。”
“你还想回南凉吗?”小乞丐轻声问。
云静姝点头,“我想去见宝宝,可是我又害怕。”
“静姝,别怕。”靖安王走过来,摸摸她的脑袋,“这次送妆,父王陪着你去。”
之前还只是说若得空就亲自走一遭,如今听了云静姝的话,得知自己女儿在那边受了如此多的苦,靖安王悔得想撞墙,直接决定必须亲自去了。倘若当初自己别那么心狠一个决定让婆子把云静姝送远,那么她从小到大都会待在王府,哪里能遇上这么多糟心事儿?“静姝,为父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啊!”
想起过往的种种荒唐,靖安王忍不住老泪纵横,看得云静姝一愣一愣的。
若不是初一还在,她指定会以为自己一直身处梦境醒不过来。
她的目光落在小乞丐身上,小乞丐吐了口气,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我会送你去,以…弟弟的身份。”
“谢谢你,初一。”除了这句,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好好歇着,我就不打扰你了。”小乞丐站起来走了出去。
云静姝看向靖安王,“父王若是再没其他事,就先出去吧,我好累,想歇会儿。”
“好好好。”靖安王点点头,“你歇着,若是饿了渴了或者是哪不爽利了,就朝外面叫人,随时都有人恭候的。”
“嗯。”云静姝疲惫地闭上眼睛,靖安王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对她来说是猝不及防的,要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受,基本不可能,她只是希望这一切别是个梦,可别一醒来,自己又回到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每天被拖出去上酷刑了。
——
靖安王出了云静姝的院子以后也没闲着,马上把侧妃余氏叫过来,“宗亲们添的东西,你也都看到了,那些都是给静姝的嫁妆,你找人拾掇起来,方便过些日子装车,另外,本王这里还有一份嫁妆清单,你照单去库房里点出来装好。”
余侧妃接过清单一瞧,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王爷这是打算掏空家底给郡主陪嫁么?”
那清单上的东西,直接去了大半个库房,其中有不少还是她一直想要却又不敢向王爷开口的。
“十七年来,本王一直对不起她,这些东西给她陪嫁,也只能弥补冰山一角而已,本王亏欠她的,数都数不过来。”
“可是王爷,您还有个……”女儿呢!
后面三个字还没出口,就遭到了靖安王的一记冷眼,“怎么,对本王的决定有异议?”
“妾不敢。”余侧妃忙低下头,眼中露出浓郁的不甘,虽然她的女儿是个庶出,嫁妆什么的不可能与云静姝这个正牌郡主齐平,可云静姝这嫁妆也太吓人了,完完全全超出了郡主应有的规制,不夸张地说,是寻常郡主陪嫁的三倍以上,而且全是好东西。
这么多嫁妆拿过去,云静姝的夫家什么都不用做,光这些嫁妆就能吃到下辈子,到底是什么人走了狗屎运竟然娶到云静姝?
“送妆的时候,本王也会跟着去南凉,该准备些什么,你自个掂量。”靖安王又放话。
余侧妃脸色越发难看,“王爷,您可是北燕今上的皇叔,怎么能亲自跟着送妆队伍去呢?这不是坏了规矩么?”
女儿嫁得远的,又不止靖安王府一家,作为岳丈,难道不该等着女婿上门来敬茶才对吗?哪有老丈人亲自去看女婿的道理?
“闭嘴!”靖安王觉得聒噪,云静姝这桩婚事,北燕皇室知之甚少,唯一的知情人易白也莫名其妙死了,他并不打算向任何人解释,之所以要亲自跟着去,是担心苏家的人会为难他女儿,他必须以北燕亲王的名义出面把这件事摆平。
至于给云静姝陪嫁那么多东西,并不是为了讨好婆家,只是出于对她的弥补,毕竟他靖安王的亲生女儿,无需讨好谁看谁脸色过活。要是苏家蛮不讲理咬着静姝不放,他是不介意用些手段把那个孩子弄到北燕来的。
大不了一辈子不嫁,就把她养在王府里带孩子,外面会有什么难听的流言,他这个当爹的一律给担着。
——
靖安王府这边因为准备嫁妆,整个府里热火朝天,叶筠那边也听到了风声,这日特地寻了个时机出来见云静姝。
在王府用了顶好的药材内服外敷,云静姝身上的伤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面色也渐渐恢复以往的红润细腻,整个儿看起来比之前有精神多了。
听到教养嬷嬷说栖霞长公主来了,云静姝一点不意外,让人备了茶点候着。
“堂姐,你这一手可是把我骗得团团转啊!”人还没到,带着幽怨的声音就先传入了云静姝的耳朵。
云静姝面不改色,端正坐着,提起茶壶给自己续茶,“长公主此话怎讲?”
叶筠走进来,找个位置坐下,抬起眼仔细打量着云静姝,“之前我们一起去的南凉,堂姐可从没告诉过我你已经大婚了。”
云静姝喝茶的动作缓下来,“我也记得,长公主你没问。况且那天晚上,我是想告诉长公主来着,可是我去你房间的时候,婢女们都说你不在,等到了第二天宫宴回来,我又见你精神不大好,索性没敢打扰,这事儿就给耽搁了,不过长公主若是感兴趣,我现在也可以讲给你听,毕竟我是名正言顺嫁过去的,没什么见不得人。”
什么叫打脸?这就是了。
全程不带一个脏字,却每一句都直戳叶筠心窝子,无一不在提醒着她当时没去宫宴,是因为头天晚上被赫连钰那个畜生给奸污了。
云静姝嫁得名正言顺,是因为她从小就在南凉长大,即便回北燕以后没有第一时间坦白,如今坦白出来也不会有几个人嚼她舌根子编排她的不是,而自己与赫连钰,那才叫真正的暗度陈仓见不得光。
叶筠脸上火辣辣的疼,她甚至怀疑云静姝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可是又不能问,不敢问,只是在片刻之间,语气就有了很大的转变,“瞧堂姐这话,可把我给说生分了,我只是听到了消息,特地出来问候你一句,毕竟你来了北燕这么长时间,夫家那边也没什么音信,我这不担心堂姐夫不够重视你么?”
云静姝也不绕弯子,“我嫁的,是苏家。”
叶筠一僵,“什么?苏家!”
“嗯,我的夫君苏璃,他是国公爷苏晏的亲侄子。”
叶筠脸色变得古怪起来,尴尬笑着,“堂姐你开什么玩笑,你的夫君,他怎么可能会是苏晏的侄子呢?”苏晏应该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他哪里来这么大的亲侄子?
“长公主可能不怎么了解苏家。”云静姝看着她,淡淡地解释道:“国公爷苏晏,是那一辈的老幺,行九,他才学会走路的时候,他长兄的孩子都满地跑了,而我的夫君,他是苏晏四哥的嫡长子,也是四房唯一的儿子。”
知道叶筠来找她很可能是对苏晏还没彻底死心,云静姝直接提前把路堵死,“长公主是我堂妹,算起来,你得顺辈儿跟着我管国公爷叫九叔呢!”
叶筠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很想上前掐死云静姝让她闭嘴,“堂姐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对方不善,那她也没必要维系矜持,叶筠直接撕破脸,“当初我告诉你我看中苏晏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云静姝道:“没错,这些话,我当初的确没告诉过你,因为我的原话是苏晏已经成亲有嫡妻了,可是长公主说,只要他一见到你,心里就再也装不下别的女人。上回去南凉,你们俩私底下见了几面我不知道,但我很清楚,就算是到了现在,苏晏那心里满满当当塞的都是同一个人,除了云初微之外,我还真没见他把别的哪个女人放在心上,甚至是放在眼里过。”
“你!”叶筠彻底黑了脸。
“长公主,我言尽于此,至于后面该怎么做,你自己掂量着来。”云静姝这算是客气的了,一则看在亲戚面子上,二则,对方的身份还不是她目前能直接对抗的,但为了儿子,为了能顺利回到苏家,她会尽量帮云初微扫除一切障碍——虽然靖安王已经放话会陪着她回南凉,可现在的苏家,谁不知道是云初微这个九房夫人张嘴说了算,哪怕是她婆母玲珑郡主,很多时候也得看云初微三分颜色。所以,她能否畅通无阻地回到儿子身边,取决于她能否提前把云初微给捧热乎了。
云初微的性子,交锋了这么长时间,云静姝是再清楚不过的,那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女人,谁对她三分好,她还人三十分,谁对她一分坏,她一准儿百倍还回去,收拾起人来都不带喘气儿眨眼的。
“云静姝!”叶筠直接气红了眼,“你当初说过会帮我的。”
“我当然会帮你,只不过,我发现我对你不够了解。”云静姝气定神闲,“那么,你能告诉我,在南凉的时候,那天晚上你没回来是去哪儿了吗?”
叶筠呼吸突然加重了几分,嘴皮子都在发抖,“我、我只是……”
云静姝没说话,定定看着她。
叶筠攥紧了拳头,突然站起身,“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来时听皇叔说你有些不舒服,还是别久坐着了,早些回去歇着,养好身子才能安心回南凉。”心里虽然恨,叶筠面上的功夫做得倒是挺足,其实除开她对苏晏有着谜一样的占有欲之外,其他方面,她的的确确值得京中无数贵女学习效仿,规矩、仪态、教养、才情,那都是顶顶好的。
送走了叶筠,云静姝一下子倒在美人榻上,长长吐了一口气,今天自己透露了太多对叶筠的敌意,希望在自己走之前,她没那么多精力反击才是,否则,自己可真危险了。
半个月的时间,云静姝的嫁妆已经清点准备完毕,而她身上的大小伤口,也都全部结痂脱落了,这得多亏王府里有不少珍稀灵药,再配上普通方子,事半功倍。
瞧着她恢复得越发好,靖安王总算感到了一丝丝的欣慰。
这天,让人来内院把云静姝请去了外书房。
到了她才发现小乞丐也在里面,靖安王正与他说着什么,脸上隐约有笑容,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父王。”进了书房,云静姝规矩行了个礼。
“静姝,快过来。”靖安王对她招招手。
云静姝走过去坐下,“父王匆忙让人把儿臣叫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靖安王看了小乞丐一眼,转而对着云静姝道:“初一是你救命恩人,对吧?”
“……嗯。”云静姝犹豫着点头,因为实在闹不明白靖安王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本王呢,有这么个打算,你给参谋参谋。”
“父王请说。”
“你娘去得早,只留下你一个女儿,后院那些姬妾又都是不争气的,这么多年都没能给我生个儿子,我觉着,初一这孩子与你颇有缘分,我瞧着也中意,那不如,跟着择个日子,我将他收为义子,以后就做你的弟弟,如何?”
听到这里,云静姝不由朝着小乞丐看去,他也正好抬起头来,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一处,她从他眼里看到了挣扎,但也仅是短短一瞬,他很快就挪开目光没再看她,云静姝端着茶的手握紧,不知为什么眼睛有些酸涩,牵了牵唇角,“父王觉着好,那就好吧,我没异议。”
小乞丐一句话没说,低头望着地毯上精巧的花纹。
“初一,你可愿做本王的义子?”靖安王问。
小乞丐站起来,倒了杯茶端着,走到靖安王跟前跪下,“义父,请喝茶。”
靖安王乐呵呵地接过,喝了一口,“好!待本王让人择个日子,把消息传出去,再摆上几桌,这事儿就算成了。”
看着靖安王爽朗大笑,小乞丐也跟着笑,时不时拿眼睛去瞧云静姝,对方一直低着头,看不清楚什么表情。
靖安王对收义子这件事很上心,跟着就让人瞧了日子,摆宴的场面虽然没有云静姝归来那天的隆重,但皇族里面该知道的那几位都知道了——靖安王收了个义子,这义子还是他女儿的救命恩人,纵然外姓人不可能继承他的王爵,但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没准儿靖安王一直没能有子嗣,到最后真让义子来继承,亲王不可能,郡王却是有希望的。
不过,摆宴的这天云静姝没来,靖安王一问,教养嬷嬷说她不舒服,靖安王又多问了几句,让人进宫请太医去瞧,之后就没再提及。
而小乞丐在宴席上喝了不少酒,其实他从来没喝过酒,但这天莫名地想一醉方休,所以面对那些人的敬酒,他照单全收,结果喝得酩酊大醉,吐了一个晚上,第二天睡了整整一天才勉强恢复几分精神。
靖安王当然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只是去看他的时候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儿,吐过这一回,以后酒量就出来了。”
小乞丐笑笑,什么也没说。
——
终于到了送妆这一天。
天才擦亮,余侧妃就招呼着力气大的家仆把那三百多抬嫁妆全都抬出去外院装车。
不看还好,一看到,余侧妃的心就疼得直抽抽,那些箱笼,全都是满打满的装,里头的东西一直顶到盖儿,就没有哪一只箱子是余出点空间来的,这若是按照寻常人家的装法拆开来,何止三百抬,关键这抬数多还只是其一,箱笼里面的东西,可都是宝贝,价值连城的不在少数。王爷对这个捡回来的女儿,可真是够大方的!
“你在这儿嘀咕什么呢?”靖安王过来的时候,听到余侧妃一个人在那叽叽咕咕,忍不住皱眉。
“王…王爷?”余侧妃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转过来,僵硬地笑着,“妾在盘算他们可曾漏了什么呢!”
靖安王“嗯”了一声,“让他们都仔细着点儿,别磕着碰着了。”
“妾晓得。”余侧妃恭敬地福了福身,又问:“王爷打算何时出发?”
“再等等吧!”靖安王道,“时辰尚早,静姝八成还没起身,让她多睡会儿。”
“也不早了呢!”余侧妃阴阳怪气地道:“三姑娘都准备吃早饭去学堂了。”余侧妃口中的这位三姑娘,正是她所出的女儿。
靖安王一听,不高兴了,“你怎么能拿三丫头来跟静姝比?”
余侧妃悻悻缩了缩脖子,“妾只是觉得此去南凉山长水远,须得早些动身才能早些到……”
“行了行了!”靖安王直接抬手打断她的话,“该干嘛干嘛去。”
余侧妃才转身,靖安王又唤住她,“本王不在的这段时日,你可得把这后院儿给我守好了,不该动的心思别动,不该去的地方别去,否则要让本王晓得了,有你好受的。”
余侧妃“哦”了一声,直接走人,心中却恨得不行,不该动的心思?不该去的地方?不就是怕她跑到那个所谓的“禁地”院儿里吗?她才不稀得和一个死人较劲儿。
不过说来也奇,开初云静姝回来的时候,王爷对她的态度分明不好,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失踪了一趟被找回来,王爷这态度,就跟慈父附体一样,对她那叫一个宠,连家底都能掏空去给她陪嫁,简直太气人了。
云静姝是自然醒的,醒来见到天都大亮了,她急急忙忙把教养嬷嬷唤来,蹙眉,“嬷嬷,今天要回南凉呢,你怎么不叫醒我?”
教养嬷嬷道:“郡主,是王爷吩咐了谁也不准来吵你,让你睡到自然醒的呢!”
云静姝捂了捂脸,她昨天晚上兴奋了大半夜,三更梆子响过才睡着的,哪曾想这一睡就睡过了头。
急忙掀开锦被下床,云静姝道:“那咱们快些梳洗,否则一会儿该耽误时辰了。”也不知初一那边准备好了没有。
教养嬷嬷很快打来温水给她净面梳洗,等端上早饭的时候,“郡主,公子过来了。”
所谓的“公子”,正是刚被靖安王收为义子的小乞丐初一。
“初一快过来。”见到他,云静姝眉眼弯了弯,“你还没吃早饭吧?”
初一摇摇头。
“嬷嬷,再添副碗筷。”云静姝吩咐,之前碍于男女大防,他们俩平时想见面都难,好了,如今成姐弟,连一起吃饭都没问题。
教养嬷嬷把小碗递给初一,他也没拒绝,伸手接过,礼貌地道了声谢。
“初一,快吃吧,一会儿咱们就出发去南凉了。”云静姝看起来很兴奋。
“姐,恭喜你,终于要如愿以偿了。”他喝了一口血燕粥,笑着对她道。
云静姝一下子呛到,咳了起来,脸色涨得通红。
教养嬷嬷忙给她倒水,又给顺了顺气,才终于缓过来,“初一,你不喜欢,就别管我叫姐,直接唤我名儿啊!”
“不。”他摇头,“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姐姐。”
云静姝拿着勺子在小碗里毫无意识地搅了搅,“我那么笨,什么也不会,什么也没法教给你,怎么能做你姐姐?”
他道:“你是脑子笨了点,可要习惯你一辈子的人不是我,所以,你能否教给我什么,教给我多少,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这话说完,只剩一屋子的沉默,云静姝率先打破尴尬,“时辰不早了,咱们收拾收拾东西,这就动身吧!”
马上将教养嬷嬷叫了进来,初一便站起身告辞,先一步去外院候着,他不会骑马,靖安王让人给备了马车。再说,去南凉这么远的路,谁能骑那么长时间的马,干脆连靖安王也不骑马了,让人备宽敞一点的马车,打算与义子同坐。
等云静姝这边捣腾好,已经巳时过,出来一看,惊呆了,那装嫁妆的送嫁马车,直接占满了一整条街,这还只是装货的马车,还没把坐人的马车以及这一路要随行的丫鬟婆子护卫小厮给算进去。
云静姝站在大门口就不动了,她记得云初微出嫁的时候一百五十抬嫁妆,在南凉算是非常体面的了,但那阵势,远比不得眼下,靖安王到底是给自己准备了多少招人眼红嫉妒的嫁妆啊?
云静姝一回头,见着余侧妃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不用想也明白了,靖安王为了弥补她,怕是连压箱底的都拿出来给作陪嫁了。
“静姝!”
跟着出来的靖安王见到云静姝还没上马车,唤了她一声。
“父王。”说实话,若非规矩不得不如此,云静姝是很不想这么称呼他的,因为眼前这些东西,根本弥补不了她心里的创伤,不过好在“父王”这称呼是冷冰冰不带一点感情的,喊多了也就习惯了,她倒没怎么放在心上。
“你的东西,下人们都收拾好了没有?”似乎找不到什么话题,靖安王只能这么问。
“嗯,都收拾好了。”云静姝又看了一眼一旁忍而不发的余侧妃,淡淡收回视线,“马上就要出发了,父王若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你只管交代给府中人吧,我先上马车了。”
再没逗留,云静姝直接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教养嬷嬷陪她坐在里头,见着云静姝脸色不怎么好,她长长叹了一声,“郡主也别怪王爷,他之前真的是有苦难言。”云静姝被掐死扔到乱葬岗这件事,府中知之者甚少,教养嬷嬷便是其中之一,而其他那几位,都被封了口,不敢往外乱说一句,余侧妃这一档子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云静姝没说话,她是当娘的人,最明白面对亲生子女时的那种感受,更何况这还是分别十多年终于得以团聚的女儿,何以不能好好敞开说话,非得要用那么残暴的手段对她?
不管是身体上的虐待还是言语上的辱骂甚至是心理上的创伤,这些,难道是一句“求原谅”、是一堆华丽的物件就能给抹没的吗?
不,她不选择原谅,这次,她要学一学云初微的硬心肠,学一学她“记仇”的本事。
“郡主。”教养嬷嬷拉过她的手,“虽然你不是老奴带大的,但老奴看得出来,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姑娘,在南凉受过良好的教养,你要相信,这天下没有父母不爱子女的……”
云静姝冷笑起来,“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就算分别了十多年,好歹我还是他的亲骨肉吧,就算一时之间不能产生所谓的骨肉亲情,但起码,他该有个做父亲的样子,可是呢,嬷嬷你没看到他是怎么对我的吗?那天若不是初一,我真的就直接死在乱葬岗了,如今把我接回来,态度来了个大转弯,你们这是做什么?以为多添点嫁妆,多说几句好听的,就想让我忘了那些伤疤?”
“郡主。”教养嬷嬷实在无奈,“王爷他只是对先王妃的用情太深了,一时忍受不了她的背叛。”
“所以我就成了他撒气报复的对象?恶语伤人六月寒,嬷嬷有没有换个角度想想,倘若你的亲生父亲骂你贱骨头不要脸,你能在几天后就陪着笑脸与他说话吗?还是说你根本就不计较,随便他骂什么你都能原谅?”
“这……”
“多余的话,嬷嬷不必劝说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王爷找来的说客,但要想让我这么快不计前嫌,抱歉,我做不到。”
教养嬷嬷再次暗叹一声,却是没再继续劝了,这都是因果循环,王爷对郡主伤害那么深,怎么可能让人这么短的时间就忘记发生过的一切真心实意做他女儿呢?
前面一辆马车上,靖安王与初一对坐,因是远途马车,比较宽敞,里面准备得很齐全,安放了小几茶具等物。
靖安王亲自给初一倒了杯茶,见他有些局促,他出声宽慰,“既然成了本王的义子,那以后就是一家人,别紧张。”
初一稍稍的放松了些,接过靖安王递来的茶。
“你今年多大了?”靖安王问。
“十七。”
“生辰过了没?”
“过了。”其实他连自己生辰什么时候都不知道,只是不想靖安王再继续追问,所以敷衍地回答了一下。
“这次静姝能够死里逃生,多亏了你相助,等从南凉回来,本王得好好谢谢你。”
“举手之劳,义父不必时时放在心上。”
“救命大恩呢!不能忘。”靖安王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样吧,等回来,我亲自给你访一门亲事,本王的义子,自然得门当户对的才能登对。”
“这件事,等回来再说吧!”初一犹豫了一下,他能说自己没有想要娶亲的念头吗?可是既然已经成了靖安王的义子,很多事情就再也身不由己了,包括婚姻,事情都发展到了这一步,某些不该有的绮念,是该借着大婚掐一掐了。
“好。”靖安王爽朗应下。
——
话说这一个多月以来,云初微家的两个宝宝是越长越开了,让人意外的是,最先笑的竟然是平时最爱哭的小十一,小八乖是乖,可不管怎么逗弄,他都不笑,云初微想着,反正宝宝还小,兴许是还没到他笑的时候,便也不勉强,每天给他收拾得干净利索,穿得棉嘟嘟,再裹在襁褓里,露出小脑袋,那小脸,肉乎乎白嫩嫩,任谁见了都想抱过去亲亲。
小十一笑的时候,正被苏晏抱在怀里,当时是因为国公府一小厮去苏府办事,顺道拿了点豆汁回来,这玩意儿,会喝的人都说好,不会喝的,到了口中那就是又酸又臭的味道。
不过在顺天府,豆汁儿是一种寻常百姓都爱喝的饮品,不会喝的人占少数。
刚好去苏府办事的那位小厮就是个没喝过的,他只当是拿了什么仙汤回来,给同伴们分了分,结果那几个会喝的都竖起大拇指说好,然后他也跟着喝了一口,还没下咽,那表情就比吞了苍蝇还难看,嘴巴嘬起来,脸皱成一团,明显是被酸得不行,苏晏抱着小十一路过,小十一正巧看见那人滑稽的姿态,好奇地眨了眨眼睛之后,笑了。
她这一笑,可把那帮下人们逗乐了,一个个上前来,又是给九爷请安又是给十一姑娘会笑道喜的。
苏晏一高兴,但凡在场的,每人给赏了一吊钱,可嫉妒死一帮当时没在场的了。
抱着小十一在花园里溜达一圈之后,苏晏才去燕归阁,告诉云初微。
“真的会笑了?”云初微把小十一接过来放在软榻上,解开襁褓给她换尿布。这些事情,原本不该云初微做的,可她就是想自己来,唯有这样才能与自己的孩子亲近些,她以前演过不少古装剧,那些大户人家的孩子往往都是与奶娘最亲近,与亲娘反倒生分起来,她不想这样。
换了尿布,还没裹上襁褓的时候,云初微轻轻挠了挠小十一的胳肢窝,小十一被碰了痒痒肉,忍不住笑出声来。
云初微惊奇地看着她,“果然是会笑了,真好看。”又刮刮她的小鼻尖,“总算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小哭包,否则你爹该郁闷了。”
“我郁闷什么?”无辜中枪的苏晏抬起头来,郁闷倒是没郁闷,一脸纳闷。
云初微迅速把小十一严严实实地裹进襁褓里,抱着转过身来,“她要是哭,你能好受啊?”
“小孩子嘛,哭一哭无所谓。”苏晏目光落在小十一的脸上,“我倒乐意她哭,一哭,我就得想法子哄乖,这过程有点儿意思。”
云初微扔了个白眼给他,“你这说法可真新鲜,我还是头一回听到,要不要再夸九爷几句?”真是的,孩子哭了,那肯定是饿了或者哪里不舒服了,他这当爹的,倒也不是哪里不称职,可怎么着也不能盼孩子哭吧?
“来来来,爹抱抱。”苏晏拍了拍手,把小十一的视线吸引过去。
云初微不乐意了,“哎,我说,你怎么光抱女儿不抱儿子,有你这么偏心的吗?”
苏晏直接抄手过来把小丫头从她手中给抱走,“儿子那么乖,都不用哄的,少抱点没事儿,女儿嘛,从小得娇养,自然要多亲近亲近。再说了,这男孩儿,不能太惯,否则长大了,有你头疼的,瞧见没,我上头的兄长,有几个是长正了的?”
这话说得,好像是那么个理儿,所以小八哭的时候,云初微就没第一时间去哄,先给他嚎上两嗓子再慢吞吞抱起来,见到小家伙哭得脸都红了,又忍不住心疼。
苏府来人传信的时候,这两口子人手一个宝,抱着哄得正投入。
那婆子见状,忍不住笑了起来,“八少爷和十一姑娘可真乖。”
云初微轻嗤,“那是你没见着小家伙不乖的时候——说吧,四嫂让你过来什么事儿?”
婆子道:“早前有封信到了苏府,四太太打开看了,竟是从北燕来的。”
云初微脸上笑意收了收,“北燕?”
“对。”婆子道:“具体写的什么,老奴不太清楚,只听到四太太说,云静姝要回来了,四太太让老奴来请夫人过去参详参详。”
云初微与苏晏对视一眼,过后又把韩大姑姑叫进来,“烦请姑姑看好孩子,我去趟苏府。”
“夫人可要老奴跟随?”韩大姑姑问。
“不用了,想来没什么要紧事。”在确认之前,云初微没想着声张出来,顺便递了个眼色给那婆子暗示她不能说。
婆子心领神会,果真乖乖闭嘴,领着云初微上外头坐轿子直接去了苏府。
苏府四房。
云初微一进院儿,就瞧见玲珑郡主一张脸黑透半边。
“四嫂,怎么了?”云初微走过去。
“微丫头,你可来了。”玲珑郡主急急忙忙把那封信拿出来,“你瞅瞅,这上面写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