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真心中,不亚于一片雪崩。
大事,怕是不妙了!
某种平衡,可能真的要开始被打破了!
与曹营中人的感受不同,至少司马懿心里,谈不上惊悚,也谈不上高兴,更多的,是一种诡异的感觉。
他可能要重新衡量一下徐州内文臣武将的份量,尤其是谋士的力量。
陈登能干出这么大的事,他是万万都没有预料到!纵然有运气的成分,也是孙策失误而送上门的幸运,可是陈登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承担的胆色,这个人,他就得好好的衡量一番轻重。
这是一种砝码,一种加持,一种平衡打破后的倾斜。
对于袁营可能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然而对于曹营来说,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因为此时袁氏名震天下,兵强马壮,翦灭公孙瓒后,已有隐帝之实!可是曹操不同,他征伐吕营失败了。
而这一个倾斜一出现,更打破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平衡。
这件事情,曹营之中的诸将诸人,谋士等人,哪一个不心惊?
包括曹真,曹氏诸子,无论从文从武,能得到曹操重用的人,哪一个不懂这种大势?!
所以,可想而知,包括曹真在内的所有曹营阵营人的忧虑!
这种忧虑就转换为了一种切切实实的无奈,还有忧患。
雪崩之时,洪水倾下时,曹氏真的能避免而躲开吗?!
究竟是何时,曹氏渐渐的失去了一种主动权的呢?!
如果不能在与袁氏之战中获胜,那么……是不是已经算是走向覆灭。
曹真半夜心跳的厉害,根本睡不着,而另一个睡不着的人,是司马懿。
火光明明灭灭,跳跃在他眼中,印在他的脸上,让独处而冷静的他现出一种诡异的表情。
他不是那种遇事就急的表现出来,或是有什么肢体语言,例如坐不下来那种人。他反而是另一种安静的反应,甚至看上去有点呆滞。
无人在时,他才会眼睛盯着火光,微露出情绪来,若是有人在,他便会敛去眼中神色,是那种谨慎到连眼神都不可以展露内心的那种人。
原本他就算是一个人独处也不至于如此,但是这个消息实在太令人震惊,独处的他,此时也微微有些破功。
纵然是智谋无双的智士,此时,也不过是个青年,到底还保留一些青年天性在身上的,远不及史上到了年纪后的老谋深算!
每一个人对事情发生的反应可能不太一样,但内心一定都是差不多的,可能想的不太一样,但是内心的震动,基本类似,只是有些人外显,而有些却拼命内敛。
司马懿就是如此。
他并不显得焦躁,只是安静的坐着,火光摇曳,将他的影子印在帐内,莫名的有一种孤独之感。
孤独二字,此时用来形容司马懿来说,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他是个聪明人,是极度的聪明人那一种。他明白,这件事的发生,对徐州,对天下,对诸侯意味着什么。他又该如何做,才叫真正的顺势而为。顺势便是趁机为徐州谋划更多的利益,因为这是险境,也是巨大的机遇。
他坐在船首,掌着舵,他完全有能力去驾驭这船,让它去乘风破浪,划过险境,争取到最大的利益,而到达彼岸。这样才是不负一个谋臣最终极的追求!
他也必须得这么做,因为,他意料到了徐州的谋士,陈宫,贾诩,陈登,徐庶等人的可怕,以及武将虽有不少无名之将,但终究都是强将。他不可逆势而为!
只是,情与理之间,到底还是有一个鸿沟,他就是想不通。特别的想不通!
这算是徐州的运气吧?!吕布何德何能,能有这种运气?!他配吗?!
他更是在情感上有一种抗拒,似乎徐州越来越顺,每一次破局,都让人惊讶,惊讶到让他心惊失语的程度。
他根本不知道,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
从小饱读诗书,对天地,对天下,都有着深刻理解的他,此时此刻,真的有些迷茫!
他像是迷失了方向的哲学家,理论家,完完全全的沉浸在一种自闭的阴影里,思索着什么!
反思也没有,因为他就是想不通!
他收到的其实并不是徐州的简报汇总,而是司马氏的信,是他的兄长写来的,信写的很长,信中并没有多余的形容人的情绪的字眼,有的只有平辅直叙的关于在徐州发生的事,也因为是家信,所以才写的无比的细。包括孙策进了徐州以后的浪涌般的惊险。
也正是因为如此,凭司马懿的智慧,更能看清楚这其中的很多的处理都很妥当,甚至可以说是掐住了江东的咽喉。
如果江东舍不下孙策的话,就要一直被徐州给掐住咽喉了!
而贾诩这个人,不可谓不毒,他根本就没想过,一击之间能将江东弄死。
他采用的是慢打,拖延的战略,打算在彼此力量交错之间,双管齐下之下,不费多少力气的将江东慢慢的给耗干,然后,收入囊中!
这个人,本来就已很可怕了。
而更可怕的是,陈宫,徐庶,陈登等人都有与他同样的共识!
而这共识之下,还有一种牺牲奉献的精神,甚至能让他们不惜为此付出生命的决绝。
首当其冲就是这陈登!
他有这种能力不足以让他惊讶,让他惊讶的是,他在这件事情中的角色,以及对徐州的一种忠心,让他更为吃惊。
人,是怎么到这种地步的呢?!
司马懿并不认为,这是陈登的妥协与向吕氏父女献出忠诚的折腰。他理解为,这是一种真正的士对主的认可!
只怕徐州的很多理念,击中他的内心了,才叫他虽不认可人,却愿意为这个他内心已经认可的体系而付出自己的一切,智谋,果敢,甚至是生命!
当那边所有人都是此心的时候,便是广陵一战真的败了,失了,又如何?!
徐州的人心是凝聚的,团结的,那就是不可战胜的。一败也不足以催毁徐州。
司马懿是个聪明人,他更知道,现在,他应该怎样做!
而司马朗的这封信,虽然字字当中都没提他们也有犹疑和妥协,然而,他何其的聪慧,看出来了司马氏的为难,心中的妥协,还有犹豫,以及想要加入其中的不得已。
信的最后一段写的是:父亲忧心挂怀仲达,一直无有精神,只是每每思念,故而多与族人在祠堂中为司马氏祈祷祝福,以免族人再遭颠沛流离之苦。
虽只短短一提,却满满的表达的是,司马防的忧虑纠结,以及司马朗的祝愿。
父兄二人的矛盾之处,都点出来了!
司马懿哪里读不明白?!
司马防是心有疑虑,并不认可,所以约束族人不让出,而以司马朗为首代表的青年一代,却有着别样的考虑,所以才会点出一句,免让司马氏再受颠沛流离之苦。
这是告诉他,族人心里也在倾斜了,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这已是既定事实!
这是迟疑,也是斟酌以后的告知,或者说是另一种商量!
司马懿突然觉得,很多事情,自从进了徐州以后,就开始身不由己了。包括现在,这个时势,司马氏不得不做出的抉择,如今,已经不是由着司马氏以往那种初愿说了算了!
这些事情,是否也早在她的算计以内?!
司马懿是真的不知道!
他只是觉得一切,都在被一种力量给推着走,当一种循环开始形成,所产生的影响是广阔而深远的,而司马氏自从进入徐州以后,也开始慢慢的到了这一种循环之中,身不由己了。
而这种循环,就是一种力量,开始推动着世事往前走,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在影响着诸事。
而司马氏也在被推着走,就算司马防以及司马氏族人根本不想要在吕氏手下效命。
可依旧还是身不由己的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对抗吗?!
司马懿笑了一下,当初尚且不能对抗,如今就更不能了!
那么顺从而顺应时势吗?!
是可以的!聪明人都得这么做,时势已至此,顺应时势,才是聪明人该做的选择。
不甘心吗?!
当然!而且是极不甘心!
所以司马防才如此焦虑,才觉得愧对先人,如此的焦躁不安,日夜不宁,愁思于内。他不甘心做出决定,才是他为难之处。
那么,就得有人来主动的推这件事!
这个人,自然是自己,所以司马朗虽没有明言,其实,已经把这个选择权交到了他的手上!
兄长之才,足以胜任一州之牧,司马氏族中青壮也是才德兼备,什么官做不得?什么马上不了?什么仗不会打?!
如果这是不得不为的选择,那么,他就得衡量而过以后,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也许这就是时机到了吧!
司马懿将信丢进火盆里,看着火光燃起,眼睛里最后的一丝不甘,永远的消失了,或者说是隐藏了。
心里也随着这个东西的熄灭,有了决定!
他起了身,往吕布营中走去。
吕布正在召集诸将在一处嬉戏喝酒,不过因为有吕娴常有信劝他,他也不饮多,现在也很少在外打猎,到处游荡了,大多数时间,也只是与诸将投个壶,比个箭术,臂力等等,他若不端架子,其实是个再好相处不过的人,因为本身就没什么心眼,又强,众将也有意捧着哄着,因此,可以想见,这气氛有多融洽!
吕布远远的看到司马懿前来,便喜的上前拉住了他,道:“军师且来,做个裁判?!”
司马懿细看,原来是在柴火光之下,玩闭着眼睛徒手掷箭的游戏,须得不能睁眼,不能作弊,正中靶心箭又不落,方是胜。只是因为天黑,很多将领就比较皮,知道绝不是吕布的对手,所以就趁着吕布不注意,相互掩护的悄悄的睁着眼投,吕布发现了几次,有点急了,因此看到司马懿来,迫不及待的便要拉他来。
这种游戏也值得当真?!
司马懿才懒得与他扯扯拉拉的,便笑道:“主公如此好兴致,本不应扰,只是,这里更有一件好事前来报告主公,好叫主公与诸位将军更高兴!”
吕布的注意力很快被司马懿扯了过来,便兴冲冲的问他是何喜事。
他这个人吧,就是精力特别旺盛的人,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是特别兴冲冲的个性,说风就是雨,活力十足,所以此时一听,热情的不得了!
“恭喜主公!徐州来信言,陈元龙在广陵擒了孙策!这不是好事,又有何事算喜事!?”司马懿笑道。
吕布一听,便腾的扑了过来扯住司马懿,道:“果真?!”
司马懿对他这人臂力强又喜欢拉拉扯扯的行为特别的无奈,但也习惯了,因此也面不改色,道:“千真万确!陈元龙立了一件大功!”
吕布大喜,道:“陈登这厮,布便知晓,他有些本领!不料竟做出这么大一个事来,好好好!待回徐州,布自要谢他,重赏他。哈哈哈!”
诸将一开始都惊到了,此时才狂喜,确认了是真,知道司马军师不打诳语,便都围着吕布喜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孙策这心腹之患,如今去也!”
吕布被捧的都飘了,哈哈大笑,执着司马懿的手腕,对诸将道:“都是大家的功劳,哈哈哈……”
这笑声,能穿透军营!
司马懿道:“虽擒孙策,却有两件事,需得让主公拿个主意!一是江东倾力而击广陵,广陵危难之时,正是用人之际,若主公不弃,懿愿尽司马氏族人之力,文可出谋划策,武有上马小将可为徐州所使,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求之不得!”吕布是十足信任他的,笑道:“仲达举贤不避亲,诸人皆当如是,广陵之危,何足患也!?你只写上人名来,布写封信回去与公台,叫他安排便可!”
这呆子,倒是乐观!都喜疯了,完全料想不到此时广陵的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