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明玦是怎么知道的,现在想想,还真是天意。
前世的唐玖是唐家的庶子。
生母出身青楼,身份低微,唐家作为当时的天下第一宗门,豪门大族,若不是因为当时她怀有身孕,必然连唐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就算进了门,也是无名无分,受尽欺辱。
那个女人,唐玖前世的生母,为了脱离苦海,费尽心机搭上当时的唐家少主,为他怀上孩子,结果好不容易进了唐家大门,却生活的更不如意。
唐玖前世的生父,妻妾十几房,孩子一大堆,兄弟十几个,七姑八姨,叔叔伯父、婶婶姨娘等都懒得计数,人口关系复杂的几天几夜都说不清楚。
唐家的家教冷漠残忍,亲情淡漠,利益为上,教育孩子的手段严苛冷酷。门主、堂主、管事等这些位置,争夺惨烈。
这样的环境,你叫一个出身青楼,身份低微,又不受宠爱,自己不会武功,大字不识几个的弱女子如何过活?
就算撑着生下唐玖,母子二人也是无人问津,还有一大群妻妾恶奴刁难欺辱。
那个女人疯了也是正常,谁能不疯呢?
所有人都可以欺辱她,她却欺辱不了任何人,除了自己的儿子。
她把所有不能发泄的怨恨,不能宣泄的痛苦,统统发泄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
就这样,唐玖在那个疯了的女人手里活下来,费劲心力偷学武功,当他出色的天赋被发现的时候,他才开始进唐家人视线。
唐门门主,也就是他的亲爷爷,传授了他唐家心法。
当时,唐玖才六岁。
他十岁那年,心法突破,在当辈子侄中,最早进入心法第二层。那时候,他才被他的父亲非常随便的取名为唐玖,因为他是他父亲的第九个儿子。在这之前,他只有一个代号:小野种。
也是那一年,他方才真正的认祖归宗,被承认为唐家子弟。
还是那一年,他被取名的第二天,他的母亲,疯狂的用匕首捅了自己三刀,刀刀致命,在破败清冷的偏院里,用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含恨自尽。
唐玖,曾是赫赫威名的唐门里,一个永远不被重视不被承认的武学天才,一把由唐门为下任门主打造的人形兵器。
他被扔进训练场里调教,被控制,被折磨,被利用,然后踏着尸山血海活出一条命来。
那时候,他十八岁,被当做死士,送给唐老门主选中的继任者。
可终究,人算不如天算,自负如他爷爷这般人物,也终究有看错人的时候。
他苦心栽培,寄予厚望在继任者,却在门内历时三年多的内乱夺权里,输给了唐玖的大哥:唐亚。
争位之人,各有手段,无论成王败寇,自有后路。
偏留一个唐玖,无可选择。
他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一把剑,再如何锋利,也只能握在持剑人手中。
说到底,他其实和手里这把机关剑,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区别。
唐亚上位,唐玖和他大哥,本就积怨颇深,如今两人放在一处,还有了主从之别,结果可想而知。
无论唐玖如何厌恶自己的兄长,却都不得不服从于他。
唐家善毒,更有不少秘法,想要掌控一个人的性命本不是难事,更何况唐玖这般从小培养的人。
他的小命,时时刻刻捏在他大哥手里。
想到这里,明玦苦笑一声。
在他大哥手里过活近十年,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好生佩服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活过来的。
那时的自己,是什么呢?
杀人的机器。
人后的影子。
无心无情,麻木不仁的怪物?
一条卑微的狗!
而支撑他活下去的,是满腔的不甘,近乎疯狂的仇恨,以及至死也要报复的执念。
在一次任务失手后,他被唐家家法折磨得生死不能之后,没人相信他还能活着。
他像具即将腐烂的尸体,被随意扔在后山草堆里。
他大哥最宠爱他的小儿子,一心一意的培养,早早就将唐家各种秘法,包括机关剑的奥秘悉数教导,毫不藏私。
私传教授的地点,就在唐玖躺尸的后山。
命大未死的唐玖,在躺尸期间,一边调息养伤,一边偷师。
正因为如此,他反而成了门主之外,唯一一个知道机关剑秘密的人。
哦,还有他大哥宠爱的小儿子也是知道的。
可惜,他被唐玖杀了。
说起来,他大哥的小儿子,自己的小侄子,与自己并无大的冤仇,性格其实也还算讨喜,也难怪他那个心狠手辣的大哥也这般偏爱。
可也正因为他大哥唐亚的这份偏爱,才让对唐亚恨之入骨的唐玖下了杀手。
不为别的,只为……能让唐亚痛苦而已。
明玦收回思绪,看着手里的机关剑,微微叹息,前尘往事,随便一回忆,都让人头疼堵心。
随着手里眼花缭乱的操作,伴随轻微的机括声,明玦手里那把奇特的短剑不断分解延伸,最后组成了一条又细又长的,黢黑的,软骨鞭。
机关剑的秘密很少人能知道,就算当年唐门内部人,也不敢说见过机关剑所有的形态。外界基本只听闻过机关剑的传闻,现在机关剑被明玦更换了形态,就算扔大街上,只怕也不一定会有人再注意了。
透过窗外看了看天色,再不往回赶,只怕不能在天亮前赶回去了。
将软骨鞭缠在衣摆下的裤腰上,然后将包裹布在屋内墙角挖了个小坑,控制着火光将它烧了埋好。
这才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赶。
紧赶慢赶,好容易回到自家的小院,天空已经泛白,正屋里边已经听见自家爹娘的说话声了!
来不及喘口气,飞速顺着窗户跃进自己屋里,快速扫一眼,不错,一个都没醒,明玦怕伤着几个哥哥,所以点睡穴时下手很轻。
几下扒了自己的衣服,耳朵一动,他听见了母亲的脚步声,这是来叫起床了。
用最快的速度解了几个哥哥的睡穴,然后往床上的空位一躺,两眼一闭,压抑着急促的呼吸,瞬间一副酣睡相。
婉娘一把推开几个儿子的房门,无奈的看了一眼睡得横七竖八的几个小子,扯着嗓门高喊一句:“起床了!”
兄弟几个纷纷睡眼朦胧的跌出梦境,个个都恍恍惚惚。
“快点起来了!老大老二,早些去城郊林子里,砍些柴火回来劈好,然后去井口挑水回来,把水缸填满。”
“老四老五快起来跟我去集市,跟我摆摊子。”
“小六,带着你妹妹,乖乖待家里,听你姐姐的话,不许添乱!”
婉娘快言快语,安排好一天的活计,转身就去厨房做早饭。
几兄弟这才逐渐清醒,爬起床来穿衣洗漱,二哥明瑞过来把明玦拎起来,帮他穿衣洗脸。
说起来,做个小孩子也是有点好处,至少在人家眼里,自己生活不能自理。
明玦这几个兄长,大哥明缺成熟稳重,小小年纪很能拿主意,这点三姐明芸跟大哥很像,性子随母亲。
二哥明瑞是所有兄弟姐妹中最细腻的人,温柔内敛,照顾弟弟妹妹比爹娘都细心。明玦明月两人基本可以说有一大半是明瑞带大的。
四哥明毅性子最实诚,干什么都一本正经,实在得很,这点跟明爹很像。
五哥明咛有些小聪明,但天真没心思,在外面嘴甜很会讨喜。
倒是明月,整天除了吃什么都不知道,憨傻憨傻的真让人担忧!
一家子人收拾好了就聚到饭厅吃早饭。
自从家里添了那一笔银子后,婉娘便摆了个绣品摊子,也能补贴些家用,再加上明爹活计还不错,家里好过了很多,所以早饭虽谈不上丰盛,但至少可以管饱了。
其实银子剩余还多,租房摆摊并没花几个钱,但是婉娘持家节俭,半点不肯多用,她心心念念想着攒钱送几个孩子上私塾,哪怕能上一两个也是好的。
吃完饭,大家就要开始一天的生计,各有各的活儿。
大哥二哥被安排去砍柴挑水,明玦自然没什么兴趣跟他们一道,也不太想跟着姐姐蹲家里,更不想领着妹妹无所事事掏蚂蚁玩泥巴。
明爹去酒楼上工,不能带小孩,倒是可以跟着四哥五哥,去帮婉娘摆摊。
于是,明玦装着小屁孩撒泼的架势跟婉娘撒娇:“娘,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要去我要去……”
婉娘相当不愿意领个拖油瓶的跟自己去做生意,还得分心看顾他,可又被明玦嚷嚷得头疼,无奈只好妥协,把他也带上了,只不过跟他好言好语的约法三章:不许哭闹,不许捣乱,不许乱跑。
婉娘是大家出生,加上心灵手巧,女红绣工是一等一的好,家里一家大小的穿衣盖被,全是婉娘自己做的。
所以想到做生意,自然首先就是想到做绣品。
她在家绣些手帕面巾,做些绣鞋腰包钱袋什么的,多了就拿到集市上摆摊售卖。
她手艺好,也肯下本钱买好料子,绣的花样也新颖,就算喊的价格高些,也完全不愁卖。一来二去,还认识了一两个大户人家小姐,在她这里定制绣品。
今日来的算早,五哥明咛鬼机灵的帮婉娘占了一个不错的位置,帮着明毅把摊子铺开,把婉娘绣的小物件一一挂好摆放。
明玦乖乖跟在婉娘身旁,仔细看了看自家娘亲做的成品。确实,婉娘的手艺属上等,但算不上精品。其中还有一些明显做得差些的,那是三姐明芸做得。
说起绣工,明玦其实可谓大师级别,若要出手,那绝对少有人比。当然,明玦前世作为一个男人,之所以绣工这么出色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唐门子弟,擅长暗器功夫的,必然绣工也是一等一的好。
实在是因为,为了练习眼力、精准、速度、耐心等这些使暗器的基本功,绣工无疑是低成本,高成果的练习方式。
唐门里,所有的布品、绣品、衣物等全是唐门子弟自己做的,唐门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便是不得在外购买衣物鞋袜等所有成品,唯一能买的,就是织布所用的原材料。
唐门门规森严,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无人敢违抗,但又有几个愿意静下心来做这玩意,尤其是男子,对这更是本能厌恶。
明玦在门里身份低微,没有靠山,从来都是被使唤欺压的份,他那几个兄弟姐妹,那些个姨娘,还有些刁钻的婶婶叔叔,缺什么少什么都扔给他做。
后来他在唐亚手里过日子,更是被百般挫磨。为了羞辱他,他的那位大哥也是时常让他做这做那,事后又百般挑剔,稍不如意就是家法伺候。
这般处境,倒练就了前世唐玖一手无与伦比的绣工手艺和神鬼莫测的暗器功夫。
明玦倒是很想帮婉娘分担些活计,普通人这活做多了伤眼睛。
婉娘不比自己。他修习了唐门心法,内功运行周身经脉大穴,其中囊括了眼部的所有穴位,随着日后功力逐渐深厚,眼力异于常人。
再就是女红绣工什么的,他确实很擅长,经他出手的东西,必然是精品中的精品,卖给达官贵人收点高价都是小意思。
以前唐门在外边送礼,尤其是送女眷,常常附送一件唐门出品的绣品衣物什么的,抢手的很,争都争不来。
可问题是,他要怎么给他娘解释,告诉她,您的小儿子天生就会一手好绣工吗?他爹娘兄弟能接受这个诡异的事实吗?
而且……
明玦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叹息。
不会有人相信自己的。
所以说,他现在只能做个乖巧老实的稚子,啥也不能帮忙,默默练自己的武功。
明玦再次叹气,愁眉望着婉娘,心里急切盼望着,能快些长大,尽快摆脱现在这具幼小身体桎梏。
这边婉娘一边看摊子,一边掏出随身携带的家伙什开始绣一顶帷帽。明咛非常大方讨喜,对路过的叔叔婶婶笑得可爱:“婶婶,你真好看,穿我阿娘做的衣服肯定漂亮!”
因为成衣定制最赚钱,所以明咛最喜欢推销成衣。
“叔叔,你家娘子好漂亮,我长大了也想娶漂亮姐姐,你要不要给漂亮姐姐买件漂亮衣裳啊?”
“伯伯,你女儿好像小仙女,我阿娘做的衣裳最适合小仙女穿了,试试吧试试吧……”
明玦:“……”。他五哥说瞎话的功夫真是天赋过人。
婉娘偷笑着任由老五嚷嚷,别说,她家五儿子叫卖的本事真真儿不错。
明毅则帮着看顾物品,有人询问便一板一眼的告知价格,若有人买,便收钱算账,一本正经,小小年纪都没出过差错。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婉娘也存了心思锻炼自家孩子,只在客人问得仔细或者需要的时候她才开口解释,剩下的基本交给两个孩子,否者便专心做活儿,只是对每位客人都含笑招呼一声。
不远处,不知从哪个拐角巷子转出来十几个配刀汉子,个个都是身强力壮的,有几个一脸络腮胡,还有几个满脸横肉,领头的是一个衣着鲜亮,细皮嫩肉,约莫二十几岁的公子哥儿,腰间像模像样的配了一把珠光宝气的长剑。
集市开铺子的,摆摊的,推小车卖吃食的多得很,询价买东西的客人也多,本来一片吆喝买卖,讨价还价的正常和谐局面,在这帮人出现的瞬间,就乱了。
有眼尖手脚快的摊贩几乎眨眼间收拾好了货物,就往巷子里钻走逃跑,可很快就被巷子里早早堵好的人拳脚相加的给逼了回来。
赶集市的客人也一哄而散,四下奔逃,一时间整个集市混乱不堪,人头攒动间,婉娘这里看不到那边的情况,只听见哭叫喝骂声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