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三宝的话,张九阳却并未露出什么意外之色,只是望着他淡淡一笑。
其实刚刚张九阳说了一句谎话。
他说自己以六爻卦术,算出了一样关键之处,这句话是假的,他算出了两样东西。
一个是仓库中的石头,还有一个,就是三宝。
三宝本身,就是这场好戏的关键。
只是张九阳对他非常欣赏,他不愿说,张九阳自然不会强迫,便干脆先带着他寻找这块石头。
“张大哥,其实关于这块石头,知道的人非常多,那些修士,大多也是为这块石头来的。”
张九阳眉毛微挑,眼中露出一丝好奇。
他想起街上那些修士,一个小小的城镇,就因为这么一块石头,竟然涌入了如此多的修士?
要知道当年他在林瞎子的小镇,可是几乎看不到任何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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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石头必然有着某个故事。
“这块石头曾经只是镇子池塘中的一块青石,籍籍无名,但现在它叫钓鱼石,这一切,都要从一个老和尚说起。”
三宝开始讲述这块石头的故事。
原来在不久之前,镇子上来了一位奇怪的老和尚,那和尚衣着朴素,不修边幅,看上去十分苍老,但行动却很敏捷。
老和尚没有和任何人交谈,而是手持钓具,头戴斗笠,跳到了池塘边的青石上,盘膝垂钓。
当时很多人都笑他是个傻和尚,因为那时候池塘已经干涸,别说鱼了,水都看不到一滴,只能钓空气。
有人问老和尚没有水怎么钓鱼,老和尚只是笑了笑,指着石头中间那条被他画上去的红线,道:“会就在这里。”
众人哄堂大笑,老和尚也不生气,而是闭上眼睛继续垂钓。
就这样,日复一日,老和尚不吃不喝,一连钓了三日,纹丝不动,就在人们担心他会不会死了时,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天空突然电闪雷鸣,乌云盖顶,而后下了一场暴雨。
暴雨的时间并不长,大约只有半个时辰就停止了,当众人从家中走出时,看到老和尚仍然端坐在石头上,身上衣物不湿,而池塘中已经蓄满了水,不多不少,刚好到那条红线。
百姓们以为神迹,这哪里是什么老和尚,分明就是一个老神仙!
可当他们准备顶礼膜拜时,老和尚却消失了,只留下了一句谒语。
“石非石,水非水,百年因果无人问,原是此地终无鱼。”
张九阳缓缓念诵着老和尚留下来的谒语,直觉告诉他,这句谒语,恐怕就和镇中百姓所中的咒术有关。
此言颇有深意,就是云里雾里,绕来绕去。
不过听起来这老和尚确实有些本事,不管那暴雨是他招来的,还是算到的,能精准到如此程度,可见其道行之高深。
细微处才最见功力。
招来一场暴雨,许多四境的修士都能做到,但想要让水面恰到好处地涨到红线处,就算是五境修士都很难办到。
这需要有极其强大的元神,对法术的修行更是要达到炉火纯青的化境。
张九阳估计,或许修行黑水真法的纪大统领能做到。
想到此,他不由提起了更多兴趣。
别看纪大统领被他活捉了,但那是仗着人多势众,在被他和岳翎围攻的情况下,纪大统领都坚持了许久,甚至若非有缚龙索,对方还能逃脱遁走。
九州虽大,可也只有一个黑水玄仙,而他在这个雍、冀交界的小镇子上,竟然也能遇到一个?
“老和尚离开后,很多修士闻风而来,觉得若是能参悟对方留下的谒语,就能得到赏识,甚至有人将那句话视为对方收徒的考验,只是当他们来到此处后,却发现青石早已消失了……”
张九阳点点头,明白了前因后果。
不用想,肯定是县令意识到了这石头的价值,所以赶紧命人连夜搬走了青石,放在了自己的私库中。
这时县丞也补充道:“据说秦相非常喜欢收集各种奇石,我估计县令是想藏起来,等秦相寿辰再送出去好攀附关系……”
“张大哥,其实……我后来又遇到了那老和尚。”
三宝脸上露出犹豫之色,而后叹了一声,道:“本来我答应了他,绝不能将此事讲出,但若是此事涉及到百姓们身上的咒术,那我也顾不上许多了。”
出家人讲究信守承诺,但事关这么多百姓子子孙孙的血脉传承,孰轻孰重,他自然分得清。
“那位大师自称钓叟,看面相似乎不是中原人士,我当时在山中采药,偶遇了正在垂钓的他,他主动和我交谈,我们聊了许久的佛法。”
“他的佛法极为高深,就算是我师父都比不上,似是在有意指导我一般,不过他的佛法根基,并不是中原禅宗一脉,有些地方,我总觉得太偏激了些。”
三宝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黯淡。
之前他听到百姓肩膀上的怪物诵经,就觉得像是密宗经文,当时其实想到了那位大师,只是他不愿意去恶意揣度别人。
那位大师学识渊博,心胸开阔,犹如一位饱经沧桑的长者,智慧之深让他敬佩不已。
虽然两人的佛学理念有所冲突,但他还是很尊敬那位大师的,只能暗自希望,对方不要牵扯到这件事中。
“那位大师喜欢给我出题,让我思考出答案后再去找他畅谈,几天前他给我出了一题,叫何为放下,不过这些天我忙于治病,没有再去找过他了。”
张九阳点点头,望着三宝笑道:“你还真是招人喜欢,这么多修士苦苦寻找的世外高人,却对你青睐有加,说是出题,我看是想收你为徒。”
三宝总是能让他惊讶。
他甚至都怀疑,这小和尚不会就是此方世界的天命之子吧?
走到哪都有奇遇,各路高人都对他有好感。
“张大哥说笑了,我只想入白云寺修行禅宗佛法,对密宗之道并无兴趣,和钓叟大师交流佛法,只是想触类旁通,开开眼界。”
张九阳露出赞许的目光。
这就是三宝最难能可贵的地方,其心至坚,纵然面对万般诱惑都能不改其志。
即便知道老和尚是一位非常厉害的高人,他也毫不动摇,心中在意的,只有佛法本身。
这一点就连张九阳都做不到,因为他骨子里是偏功利的,什么东西能增强战力,他就更侧重什么,注重实际效果。
“张大哥,钓叟大师他……真是幕后之人吗?”
三宝有些忐忑,他打心眼里敬佩钓叟大师的智慧和佛法,不希望这样一位佛门大师,却做出如此恶事。
张九阳没有说话,而是走到那块青石前,伸手抚摸着那条红线。
这红线是那老和尚所画,看似是漫不经心的一瞥,他却看出了不简单的地方。
他的眼中有阴阳太极图流转,道韵自生,眉心天眼更是熠熠生辉,有天火在燃烧。
一开始,倒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妥,可直觉告诉他,哪里不太对劲。
他继续看着,视线越发深邃,凝聚在那条红线之上,不知不觉间,周围的一切都化作虚无。
突然,那静止的红线似乎游动起来,似是某种古老的生物从沉眠中苏醒,散发着一种苍茫和荒凉的气机。
……
青山碧水间。
一个戴着斗笠的老和尚正在岸边垂钓,微风吹动他雪白的胡须,皮肤上的每一寸褶皱上都写满了岁月的痕迹。
他的身上有着一丝腐朽的味道,可偏偏又能和周围生机勃勃的景象水乳交融,一坐数个时辰,握着鱼竿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静而生定,定而生慧。
突然,水面荡漾起一层层涟漪,老和尚的手终于动了,他缓缓睁开双眼,眸光浑浊,似是睡着了一般,但当望向湖水时却闪过一丝诧异。
提起鱼竿,钩上无鱼。
但他却知道,有什么东西……脱钩了。
那潭沉寂的死水中,不知何时来了一条厉害的大鱼,甚至还想和他这位钓者来掰掰手腕。
“有趣的一条鱼。”
老和尚清醒片刻,又缓缓闭上眼睛,好似陷入了某种沉睡的状态。
山风、水流、鸟鸣、花香……
他仿佛和天地自然融为一体,引得一只麻雀飞来,将他头上的斗笠当做树木暂时歇脚。
然而没过多久,水底竟然响起一道深沉的吼声,宛如龙吟。
麻雀被吓得仓惶飞走,但身子刚刚腾起,羽毛就开始衰老脱落,失去了所有光泽,最后噗通一声摔在地上,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腐朽。
老和尚却对这一切闻所未闻,甚至微微打起了鼾声。
……
库房中,石头前。
张九阳瞳孔一凝,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原来如此……
好手段,真是了不得!
他发现,自己还是小瞧了那个老和尚,所谓的石上垂钓,水漫红线,只不过是牛刀小试,雕虫小技。
对方真正的手段,原来藏在了这里……
哪怕是他,若不是凝神看了半晌,恐怕也会下意识忽略过去,与真相失之交臂。
“张大哥,张大哥?”
见张九阳盯着那石头发呆,迟迟没有说话,三宝不禁有些担忧地喊道。
“放心,我没事,这一次没想到收获那么大。”
张九阳露出笑容,望着石头上的红线,眼中露出异色。
刚刚出关,竟然就能遇到如此高手,竟然让他感受到了一丝压力。
两人刚才隔空交手了一次,虽然只是浅尝辄止,却都感受到了对方的强大,谁也没占什么便宜。
他惊扰了对方的鱼竿,而老和尚则是借那只麻雀在警告他。
修行不易,好不容修炼到了这个境界,不要轻易涉险,以免可惜了那一身来之不易的道行。
否则身死道消,亦不过是旦夕之间。
若是换做其他的六境真人,恐怕还真会心有忌惮,犹豫要不要继续插手此事。
可老和尚算不到的是,他今天遇到的是张九阳。
威胁我?
他如今点经功成,也算是三清传人,道祖弟子,要是今天被一个老和尚给吓走了,以后哪还有颜面去见道祖?
白瞎了金丹上那五千余字道德真经!
想到此,张九阳不怒反笑,眸中斗志更加昂扬,甚至都有一丝迫不及待。
不威胁倒罢了,你敢威胁我,那就试一试,你的佛门手段到底有多硬!
“拿纸墨来!”
张九阳一声令下,县丞立刻派人送来上好的宣纸和陈墨。
“三宝研墨。”
说完此话,张九阳便闭上眼睛,一言不发,似是在回想着什么。
三宝很听话地开始研墨,灵性过人的他,在刚刚那场无形的交锋中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表情异常凝重。
片刻后,张九阳拿出自己的灵狐笔,蘸着墨水,开始在纸上作画。
他画的是一头吊睛白额大虎,行走在八百里连绵山脉中,毛发锃亮,威猛雄健,一肌、一脊、一肩、一爪,无不精力磅礴,力透千钧。
当最后的眼睛点落,不知是不是错觉,众人仿佛都听到了一声霸道的虎啸,宛如雷音在山谷中炸响,震得人耳膜生疼。
更恐怖的是,那些捕快们发现,随着他们移动身体,那老虎的眼睛也在不断转动,似乎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在心中蔓延,胆子小的人看着那幅画甚至瑟瑟发抖,有一种窒息般的错觉。
“我这老虎,不点睛则已,点睛后就活了多来,若是没人看着,就会自己脱画而出,去寻吃的。”
听到张九阳的话,众人心中更是一震。
“你们从现在开始,就守在这个房间中,盯着此画,直到明日太阳下山,否则猛虎出画,最喜欢吃的可就是贪官污吏。”
顿了顿,张九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
“明日之后,你们的所作所为,我就不会上报朝廷,钦天监,自然也不会治你们的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