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紫英是天色擦黑时才慢吞吞地到来的。
对来和郭沁筠见面,冯紫英是抱着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郭沁筠的目的在明显不过了,就是想要让其子恭王能挤入监国候选人,在寿王张驰现在疑点越来越多的情况下,被换下来的可能性大大增加,而谁能接替来担任监国,就成了苏菱瑶和郭沁筠之间的对决了。
这种情况下,拉拢自己也就成了郭沁筠最努力的一桩事儿,甚至不惜向元春示好。
对郭沁筠的拉拢,冯紫英当然不会拒绝,但是要指望自己替她出多大的力气,那也不可能。
冯紫英没有那么多精力来干这种没多少回报的事儿,而且要想推恭王上位,不但本身难度很大,而且很容易引来其他几方的敌视,徒增麻烦,冯紫英当然不会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但拒绝也没有必要,因为朝中诸公对选谁上位尚无定论,恭王并非毫无希望。
在冯紫英看来,禄王太聪明,而且梅月溪又有干政的强烈意愿,所以不是一个好选择,寿王太过轻佻无德,也不合适。
倒是福王礼王二人碌碌,可择一而定,当然,恭王也有一些机会,那就是恭王年龄尚小,真要登上帝位,那好几年之内都只能是一个傀儡摆设,对朝中诸公来说,也算是好事儿。
对于内阁来说,从长远计,肯定宁肯选福王礼王,从短期来看,选择恭王肯定更为方便,几年之内,朝中大局基本上就在内阁手中,而且基本不会受到什么挑战。
当然,这里边也不是一成不变的,福王礼王的问题就在于这二人如果只是单纯的平庸也就罢了,但如果平庸还要认为自己能力出众,能成为一代雄主,那就麻烦了,一个事事都要独断专行,没有自知之明的庸人,那带来的问题会更多,内阁诸公显然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形出现,所以这就是其中的一个变数。
一个才识能力一般,但是相对弱势和谦逊的皇子,才识内阁住希望见到的,但福王礼王似乎都不太符合,只能说在恭王尚未定性之前,这二人是最靠近那个位置的人选。
郭沁筠的目的大概就是想要改变这个趋势,让恭王也成为一种可能。
元春和郭沁筠回到元春的小院里,正在品着茶,闲谈着。
当元春意识到自己似乎现在有了可以和郭沁筠对话的资格和谈资时,她突然发现自己心情似乎一下子宽松愉悦起来了。
她不是那种对朝务一无所知的女人,事实上从裘世安那里,从抱琴出宫原来在贾家,或者通过王家,她都能知晓朝中一些事务,所以她才能主动挑起一些话题来进行探讨。
只不过原来那种情形下,无论是苏菱瑶还是郭沁筠,又或者梅月溪,谁都没把她打上眼,即便是和她有交织,也不过是敷衍了事,并没有谁真正把她打上眼。
一直到今日,元春才发现,这位荃妃娘娘也不过如此,而且其见识眼光甚至还不如自己,纯粹就是因为生了一个儿子才会有了这般资本,在那里颐指气使,也难怪冯紫英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甚至还有些不屑一顾。
还没有来得及进院子,冯紫英就看到了周氏叔侄。
“周总管,小周总管。”冯紫英停住脚步,含笑打量着这叔侄二人,招呼二人。
周培盛赶紧回礼,而周德海这是忙不迭地作揖回话:“冯大人,奴婢可当不起这般话,这要叫外人听见,那就成了笑话了,您直接叫我德海就行了。”
“有什么当不起?”冯紫英依然笑容可掬,“我看你日后肯定比你叔叔造化更大,要不我们打个赌?”
周培盛和周德海心里都是一惊,莫非这一位觉察到了一些什么?
周培盛一脸假笑,试探性地问道:“冯大人何出此言,德海这段时间可是老实低调,从未招惹过是非啊。”
“呵呵,周总管,怎么,你还觉得我在说反话不成?”冯紫英笑了起来,“小周总管可别那位小戴总管表现强多了,听说戴宗现在都开始号令上三亲军了,怎么,他当算学汉末十常侍,想当蹇硕么?”
一句话让周培盛和周德海二人都是为之色变。
十常侍是什么人,作内侍的哪里能不知晓?而蹇硕虽然不是十常侍中首领,却是掌握军权的上军校尉。
戴宗这段时间这段时间和上三亲军几个首领武将走得很近,吆五喝六,周培盛和周德海也有所耳闻,没想到竟然已经传到了朝中了,连眼前这一位都知晓了。
“大人慎言啊,您这一句话就可能为我等带来灭顶之灾啊,这大周如何能和汉末比,内侍不得干政,这是铁律天条,谁犯了这一出,那就是要诛九族的。”周培盛赶紧道:“小戴或许做事操切了一些,不过有戴总管在,想必是不会有什么的。另外,小周总管这个称谓大人可千万莫要再叫了,德海当不起,若是不嫌弃,大人就叫他德海好了。”
周德海也是三十出头的人了,比冯紫英还要大十来岁,直呼其名,论理是不礼貌的,但是对于冯紫英来说,却已经是习以为常了,他本来就是一个异类,太多比他年龄大的人在他面前都是下属,他不称呼人家字,喊官名反而是一种不礼貌了。
“好了,周总管,伱带个话给宫里人,别想搞那些没用的,内阁诸公心知肚明,耍那些花样,那是徒招祸端,自取灭亡。”冯紫英随口道:“做好自己本份儿才是正经。”
周培盛连连点头。
其实他也知道戴宗不可能去干那等犯忌之事,不过是觉得禄王地位日稳,上三亲军不过是就是些看门狗,笼络好了,也有助于让禄王影响力更上一层楼,谁曾想却让朝里诸公看在眼里不乐意了。
至于说要让自己去提醒小戴,那怎么可能?他还巴不得小戴继续招摇作死,引来朝中诸公打压呢。
“大人说得是,咱们宫内人是该谨言慎行,那等犯禁之事,断不会有的。”周培盛赶紧道。
笑话,这年头能和汉末比么?
区区上山亲军那点儿人,笼络了又能做什么?
便是京营也能反手就给你灭了,还别说这京畿周围的蓟镇军和宣府军。
何况当今皇上又不是只有一两个儿子,你还能一举全数灭杀不成?
皇上还有那么多兄弟侄儿,都眼巴巴看着呢,你要这么做,那真的就是他们大喜临门飞来横财了。
“没有就好,我相信周总管你是个明白人,不至于那等不智。”冯紫英点点头,“当下局面大好,江南朝夕可定,虽说皇上身体欠安,但是诸位皇子亦能替皇上分忧,大家想要表现一番,朝中诸公也都是明白的,但得走正道,不是么?”
周培盛和周德海心里又开始嘀咕了,难道这一位还真的觉察到了一点儿什么,那荃妃娘娘的布置岂不是……
二人心里都有些发慌,面面相觑,但是却又不敢多说,这等时候,就莫要自露马脚了。
“二位娘娘,冯大人到了。”门外传来承恩阴柔的声音。
“哦,冯大人到了?”郭沁筠斜睨了元春一眼,“妹妹可要和我一道去见见?”
“娘娘,那就不必了,我替娘娘把话带到就好,我这位妹夫性子倨傲桀骜,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娘娘包涵。”
早间才分手,坦裎相对鏖战三百合,现在元春都还有些脚发软,全身都还有些不得劲儿,这会子还见什么?
“呵呵,妹妹这话说得太客气了,这会子该是我有求于他才对,不过小冯修撰若是睿智,当明白拥戴恭王绝对要比拥戴其他人更有前途,梅月溪那个贱人飞扬跋扈,若是让她当上太后,只怕这朝中就不得安宁了。”郭沁筠咬牙切齿地道,丝毫不避讳:“寿王无德,不堪大用,朝中诸公是绝对不会看上他的,无外乎占着一个长子身份罢了,但本朝素无立长习惯,择贤而立才是正道,……”
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在这里喋喋不休,元春没来由的一阵好笑,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甚至凌驾于对方之上了。
这个女人到现在都还没有看明白形势,还真以为朝中诸公择君是要立贤,或许有个别人是抱着如此年头,但是绝大多数人更倾向于要立一个听他们话,且母族没有什么羁绊甚至最好有些短板的皇子,这样才能让他们更好的“共治天下”。
像这一位如此愚而又偏执的女人,若是当了太后,那和梅月溪又有多少区别?
“娘娘,既然如此,那您就和我这位妹夫好好谈一谈,他虽然做不了主,但是也能把话带给朝中诸公,也能替恭王殿下摇旗呐喊一番,寿王不值一提,但是福王礼王二位未必就此善罢甘休,这种事儿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无法断言,朝局形势也在不断变化,断不能功亏一篑啊。”
贾元春笑吟吟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