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沿着城下大街一直向东,然后进入东江米巷,进入兵部公廨。
很快兵部公廨便忙乱起来,半个时辰之后,张怀昌便行色匆匆的从兵部公廨出来,直奔文渊阁而去。
“真没想到,紫英竟然胆大如斯,居然敢单枪匹马自陷绝地,这可真的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啊。”李三才笑吟吟地捋须在堂内走了一圈,“虎父无犬子,紫英当得起,前边儿冯自唐才把牛继宗撵出了东平州,这边紫英就敢在吴堡搅动局面,不过我还是不太了解延安府那边的情况,那些个乱军似乎也是分成了派系,相互之间还有些龃龉不睦?”
“具体情形恐怕只有兵部职方司或者刑部陕西清吏司的人才说得清楚了,只怕连龙禁尉的人都未必能弄明白,这延安府和榆林镇之间关系复杂,军地之间关系时好时坏,边寨应该就是介乎于这两者之间的缓冲地带吧?”
齐永泰接到的信中冯紫英倒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情况,但是太过于复杂,他也没有太多心思去了解。
他只需要知晓冯紫英在延安府北部这边算是初步站稳了脚跟,葭州、米脂、绥德和吴堡的局面已经控制下来了,但总体情势仍然很险恶。
延安府十七个州县,西北部的府谷、神木处在榆林军和山西镇之间,乱军倒是没有袭扰这边,但却是疙瘩瘟的重灾区。
中北部的葭州、米脂、绥德、吴堡、安定、青涧六个州县中,几乎每个州县都有乱军活跃,但总体来说,乱军规模都不算太大。
尤其是像绥德、米脂、葭州北部靠近边墙的这些边寨,准确的说还不能完全算是乱军,他们更多只是为了求活,很有点儿有奶便是娘的感觉,如果官府能够给他们以活路,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投向官府。
中部的肤施、安塞、延长、延川、甘泉几个县,乱军也很活跃,但是由于卫军驻扎在府治肤施城中,挨得很近的甘泉、安塞情况略好,但是延长、延川的局面就很恶劣了,延川县城已经沦陷,而延长县城之外的地方也是乱军横行。
西北部的保安孤悬一隅,受到庆阳那边动荡局面影响较大,目前也是朝不保夕。
南边几个州县情况就是彻底失控了,除了鄜州州城还在官府控制之下外,像宜川、洛川、中部、宜君四县均已被乱军攻陷。
延安府南部几个县的失控直接波及到了西安府西北地区,韩城、郃阳、白水、澄城也都陷入了动荡之中,尤其是临近黄河的韩城更是局势岌岌可危。
当初冯紫英启程时,朝中对延安府实际上已经失去了信心了,除了府谷神木和府治肤施,传回来的消息是烽火四起,完全失控,朝中诸公甚至做好了延安府全府沦陷不得不让榆林镇出兵南下收拾局面的后果,但没想到冯紫英居然从碛口渡渡河,还在吴堡来了一个以乱打乱,居然还成功了。
“不管怎么说,如果紫英能把这些边寨力量用起来,那无疑能极大地缓解他手中无兵可用的尴尬境地,贺世贤那里,……”李三才迟疑了一下,最后才道:“能不用最好不用,我很担心山西镇那边,柴国柱已经两度上报说边墙外土默特人有异动,素囊看样子因为卜失兔的缘故,对朝廷有怨气,接受了林丹巴图尔的笼络收买,要想给我们添些麻烦了,再加上丰州白莲如果真的也有诡谋,那榆林镇须得要作为山西大同二镇的备用力量,所以……”
齐永泰点了点头,“道甫,我知道轻重,西北军这一抽,就把三边四镇给抽空了,就看榆林镇还能有点儿机动力量了,紫英也应该理解朝廷的苦衷才是,不过道甫,你也要催一催柴国柱要加紧把山西镇重建起来了。”
李三才苦笑,“乘风兄,那叶相和方相他们二位得给明起打招呼才行,兵部哪里还有钱粮?户部那边锱铢必较,怀昌都几次来找我抱怨了,而且山西都司不提也罢,各卫所实编士卒不到六成,许多地方甚至只有四成,这也难怪他怨声载道。”
这一说就是各种问题都冒出来了,齐永泰也是无奈。
江南断了朝廷财赋,短时间内还不觉得,但是超过半年,影响就慢慢显现出来了。
各部都是伸手要钱,可户部哪里有钱?
朝廷七成收入都来自江南,骤然断绝,前期又拉下不少饥荒,需要逐一填补,现在却没了来源,一下子就捉襟见肘了。
前期各种大案查抄倒是弄了一些,看起来也不少,但是对于偌大一个朝廷来说,那就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了。
现在商部已经盯上了榆关、大沽、登州的关税,正在筹议设立市舶司,特别是榆关和大沽海贸暴涨,更是惹人心动。
虽然这两地货物往来还是来自江南居多,但是越来越多的南洋、日本、朝鲜这边的海商也开始看中了榆关和大沽这两个口岸的辐射效果,一个垄断了整个辽东辽西乃至东蒙古草原和京东地区,一个则是要取代漕运断绝之后通州的地位,成为京畿不二的商贸枢纽。
“再坚持一下吧,七月之前夺回济宁,彻底收复山东没问题吧?”齐永泰咬咬牙,“还有徐州,牛继宗真觉得他守得住?都这个时候了,我就不信陈继先还真的想要盘踞江南不成?”
一提起这个话题,无论是齐永泰还是李三才都觉得头疼。
这中间的关系扑朔迷离,江南和陈继先的关系,牛继宗和孙绍祖的意图打算,交织在一起,让朝廷也是觉得为难。
真要逼得陈继先和牛继宗、孙绍祖合流,那就算是能打下江南,但打烂的江南对于朝廷来说却是一个不可承受之重。
这才半年,朝廷就觉得吃不消了,急欲尽快拿回江南,打通漕运,重新收取江南赋税,否则今冬就要出大乱子。
山陕和各个边镇都还嗷嗷待哺,等着钱粮呢,特别是辽东蓟镇,那是须臾也短不得的。
冯紫英出掌陕西为啥只给了三十万两银子就打发了,明知道陕西烂成那样,那也是朝廷真的是没办法了。
朝廷心思都打到冯紫英身上了,知晓他和山陕商人关系密切,也就存着让他凭藉私人关系却在山陕商人那里打打抽丰,自个儿想办法去渡过难关了。
二人正在说着,却听得堂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进来,满脸铁青的张怀昌捏着一卷文档,出现在门外,齐永泰和李三才一见这情形,心中也都是咯噔一声响,准没好事。
“叶相和方相不在?”张怀昌眼睛在堂中一扫而过,然后盯着二人,“你们两位在也好,出事了。”
“怎么了?”齐永泰稳了稳心神,“不至于这么失态吧,怀昌,前两日紫英不是才传回来好消息么?”
“现在就是坏消息了。”张怀昌冷冷地道:“韩城失陷,陕西乱军已经渡过黄河,攻占了河津!”
李三才大吃一惊,连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韩城被攻陷都是十日前的事情了,乱军从龙门渡渡河,占领了河津。”张怀昌忍不住挥舞了一下手中的信纸,沉声道:“平阳府却毫不知情,一直到乱军进犯稷山,稷山告急,平阳府才知道陕西乱军过来了,整个平阳府都乱成一团了。”
“安邑、解州危险了。”李三才握拳来回踱步,“必须要立即让山西镇南下,否则晋南一旦乱起来,中原危矣。”
“从太原南下都起码要二十日,而且山西镇主力都在宁武、偏关一线,太原根本就没有多少兵。”张怀昌懊恼地道:“早就和明起说了,尽早拨付山西镇补建所需,他却迟迟不肯给付,柴国柱三天两头来叫苦,到现在苏晟度损失的五万多人才不缺不到一万人,这怎么做?”
“好了,怀昌,现在不是打嘴皮官司的时候了,现在要拿出解决问题办法来,待会儿进卿和中涵都要过来,我们先拿出意见来。”齐永泰摆摆手,“哎,他们二人一听只怕又要跳脚了。”
“陕西乱军入晋的人马有多少,具体情况如何,现在是在向什么方向蔓延,这些情况不掌握,不好拿出应对之策来。”李三才迟疑着道:“山西镇肯定要出兵,但是却不敢抽调太甚,大同镇也难,杨元这边先抽调一营出来吧,尽早安排,……”
“攻占河津的乱军其实不多,传回来的消息说只有三四千人,但是河津、稷山、绛州旱情也很严重,饥民甚多,我估计这个时候,只怕乱军在山西就能迅速扩张人马,他们敢去打稷山就是一个最明显的标志。”张怀昌也在思索,“当然,也不排除是为粮食而去。”
“我最担心的还是陕西乱军如果源源不断入晋,那晋南就相当危险了。”李三才补了一句:“得给紫英提醒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