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慢慢站直身体,静静看了容淑蓝一眼,就别过头去。
“苏卿!嬷嬷——”
一别数日,容淑蓝再见到容府众人,有种发自内心的高兴。她没有留意到苏卿微微泛红的眼眶和别扭的脸色,站在船头,大声朝众人喊道。
“小姐?”刘嬷嬷揉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容淑蓝。
“少爷!是少爷接我们来了!”谷雨心思慎密,看刘嬷嬷激动得都忘乎所以了,连忙大声喊起来,盖住了刘嬷嬷的声音。
幸好,因男女有别,冯守信等人并没有靠四女太近,且谷雨见机快,所以众人都没听清刘嬷嬷激动之下情不自禁喃喃出口的“小姐”二字。
刘嬷嬷在谷雨的大叫声中惊醒过来,连忙擦了把眼泪,大声附和道:“是的,是少爷来接我们了!”
等容淑蓝上了岸,刘嬷嬷一把拉住她的手,上下左右打量不休。弄得容淑蓝哭笑不得,一边朝冯守信等人点头示意,一边拉着刘嬷嬷的手往回走。
不仅刘嬷嬷激动,知道详情的几人看见容淑蓝安然无恙,也很高兴。
“嬷嬷,你这是干什么呀?我不是让强子托话给你,等我来接你们再走吗?是庄子上住得不舒服?”
“没有没有,庄子上好着呢!我在这儿吃得好住得好,就是担心您一个人在家没人伺候。这不是好几天没见着您,嬷嬷心里头担心嘛……”
刘嬷嬷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走几步就跟容淑蓝谈笑风生开来。说这柳庄山清水秀鱼儿肥,简直把这夸成了天上人间。
让旁听的冯守信几个爷们连连擦冷汗。在不久之前,刘嬷嬷还跟他们滔滔不绝地数落这儿如何荒僻如何不方便,哪哪都比不上城里,闹着非要马上回城不可。若不是容淑蓝及时赶到,冯守信等人还真拦不住她。
容淑蓝与刘嬷嬷说了一会话,看着到村长的小院到了,笑道:“嬷嬷,我好几天没吃你做的饭了,怪想念的。中午我想吃你做的手擀面,还有王大嫂烧的梅子鸭!”
容淑蓝一句话,就让刘嬷嬷兴高采烈地拉着王大嫂钻进厨房忙活开了。
容淑蓝留下谷雨在院子里帮忙,带上夏荷,与冯守信等人一道往后山去。
走了一小段路,容淑蓝才发现好像少了一个人。转身四下看了看,却没看见苏卿,正想问问,就听见冯守信兴致勃勃地说:“东家,这果树您从哪儿买回来的?太神奇了!种下没两天竟然全都活了!一棵都没死,全都活了!简直神了!!”
冯守信说起那几百棵果树,激动得脸色都红了。完全忘记了不久之前,心里还把容淑蓝看做一头被痛宰了几刀的肥羊。
强子也兴奋道:“只要后面护理得好,我估摸着明年有一大半的果树都能结果子!”
跟强子并肩而行的是张万良。强子话音一落,他就扭头冲容淑蓝笑道:“东家,小人能不能向东家求一件差事?”
张万良现在成了冯守信的左膀右臂。他虽然年轻,但是人聪慧机灵又勤奋,很得冯守信欢心,做什么事都习惯把他带在身边。
容淑蓝看了张万良一眼,这少年是这批买来的家仆里脱颖而出的第一人(在容淑蓝的潜意识里,苏卿跟他们不一样),对上他明亮有神的大眼,好脾气地笑道:“你想跟我求什么样的差事?说说看。”
“东家,我想留在山上,管理这座果山,求您首肯!”
张万良毫不胆怯,大声说出了心里话。
哪知话音刚落,就被冯守信一巴掌打在后脑勺上,笑骂道:“鬼机灵!”说着,转向容淑蓝,“东家,这小子在家里伺弄过果树,还真有两手功夫。这果园的果树,就是他指点着大家伙种下的。”
张万良目露期待,捂着后脑勺呵呵傻笑起来,看一眼冯守信,再看一眼容淑蓝,说不出的憨厚可爱。
果园的确需要专人去管理,容淑蓝于是笑道:“那就提拔你做果园的管事,待会会庄上你挑些帮手。以后,这果园就交给你了。”
张万良乐得一蹦三尺高,大声道:“东家,您就等着吧!五年,不,最多三年,我就包管把您买果树的本钱给赚回来!”
“大言不惭,给我老实点!”又被冯守信拍了一记后脑勺,张万良才收敛一点,跟强子走在后头,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不知嘀咕着什么。
五百棵果树,因地方大,栽得并不密集,所以占据了东面山坡山上一片不小的位置。且被冯守信根据不同的品种,划分成了几个区域,栽种得整整齐齐的。
容淑蓝在山坡下站定,抬起头,眼前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果林,生机勃勃,看起来爽心悦目。如果不知道详情,绝想象不到这些果树才移栽没几天。
容淑蓝慢慢走上山,每一棵果树都仔细检查一遍,确认所有果树都成活,才展颜笑了。
冯守信又引容淑蓝到山脚下的秧田看了看。秧田里也是绿油油的一大片,虽然才播种六天,不过秧苗已长出来了寸余长,看着仗势,不用十天,再过五六天就可插秧了。
“东家,您买的这稻种,强!”相比起果园,冯守信对秧田的热情似乎更高,看着秧苗就竖起了大拇指,“洒下去的谷子,每颗都发芽了,照这成活率,一亩地八两种子足够了!且这秧苗长得快,我瞅着,再过十日就能插秧!”这谷种给了冯守信莫大的信心,心里暗道:虽然比别人晚了半月插秧,但是往年也不是没有晚几天插秧的,只要天公作美,一样能大获丰收。
容淑蓝哈哈笑道:“那是,这可是我花了好大劲儿才弄回来的种子!”可不是嘛,为了这种子,她在山洞里喂了一夜的蚊子呢!
几人站在田埂上说了一会儿话,就往回走。
回到庄上,午饭已经准备好了。
容淑蓝留冯守信和强子一同用了饭,本想跟冯守信提容记入股黑山矿脉的事情,奈何刘嬷嬷在一旁虎视眈眈,只好按住话题,送冯守信出门。
回到房中,刘嬷嬷正亲自给容淑蓝铺床,准备让她午休。听到脚步声,刘嬷嬷回头看着她笑了笑,嗔道:“您看看您,出去跑了几天,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容淑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哪有?”
想起见到父亲的事,觉得这种大事不该瞒着乳母,遂对一旁帮忙铺床的谷雨道:“谷雨,你到门外去守着,我有话跟嬷嬷说。”
“是,小姐。”谷雨答应一声,退到门外,并关上房门,站到了屋檐下。
刘嬷嬷套好枕头,轻轻拍打平整,转身看见容淑蓝看着自己欲言又止,笑道:“您有什么话还不能跟嬷嬷说?”
容淑蓝扶着刘嬷嬷在床边坐下,低声道:“嬷嬷,昨天我见到父亲了。他还活着。”
不知是容淑蓝太过平静的语气,还是话里表露的事情太出乎刘嬷嬷的意料之外,她听完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只是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良久,她睁大眼睛看着容淑蓝,哆嗦着嘴唇道:“小姐,您,您说什么?”
“嬷嬷,爹爹还活着,我见到他了。”
刘嬷嬷睁着眼睛就愣住了,好半晌,眼里才露出狂喜,一把握住容淑蓝的手,又急切又激动,“国公爷还活着?我没听错?您真的见到国公爷了?真的是国公爷?天!我的老天爷……那,那夫人呢?夫人也还在世对不对?她在哪儿?快带我去见她!”
刘嬷嬷一叠声说完,等了许久也等不到容淑蓝回话,抬手擦了一把眼眶里的泪水,才看清楚容淑蓝眼里盛满了哀思和悲痛。
“嬷嬷,我只见到了爹爹……”
刘嬷嬷一把捂住嘴巴,压抑着声音呜呜哭起来。虽然知道这只是自己的妄想,但是再次确认,心中仍旧是说不出的痛。
容淑蓝靠着床头坐着,伸手轻轻拍着刘嬷嬷的背,轻声道:“嬷嬷,不哭。娘去了西天极乐,我们该替她老人家高兴……我不仅见到了爹爹,还见到了沈瀚和沈……泓。”
刘嬷嬷听到这兄弟俩的名字,惊得一下子就止住了哭声,狠狠抽泣了两下,松开手,睁着通红的泪眼,盯着容淑蓝道:“姑爷和世子爷在一起?”想了想,又问,“国公爷也跟他们在一块?是侯爷救了国公爷?”
容淑蓝昂起头看着头顶的蒙尘,随口答道:“嗯。”
刘嬷嬷连忙擦干眼泪,盯着容淑蓝的脸,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可惜,容淑蓝面容沉静端凝,没有流露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刘嬷嬷双手交握,绞着手指头,想了又想,才低声道:“小姐,那,那姑爷,他,有没有说什么?”
“嗯,说让我跟他回家。”
“啊!”刘嬷嬷惊喜起来,很快又意识到小姐似乎并没有露出高兴的神色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那,小姐,我们要跟姑爷回京吗?”
容淑蓝听见乳母的声音里忍不住流露出忐忑和期待,心里莫名的感觉有点发酸。为什么这个时代,每个人都认为女人就应该依附着男人过日子呢?
就连沈瀚如此负心薄情的男人,乳母也希望自己一条道走到黑……对了,父亲还活着,或许在乳母眼里,他,还有沈家,已经从背信弃义的小人一跃成为了容家的救命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