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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长子一满月,礼部、鸿胪寺以及女官宫人们就开始为定于腊月十九的封后大典忙碌起来了。

其实皇上登基后,钦天监选了七八个吉日,光腊月就有三个。

腊月十一被皇上划掉了,说这日距离娘娘出月子才过去五日,不宜让娘娘太早受累。

腊月一十六也被皇上划掉了,说那时候官员们都在准备过年,临时召进宫观礼可能会有牢骚。

至于年后的,皇上又嫌太晚,所以最终定在了腊月十九。

各种繁文缛节由官员们按例预备操持,佟穗除了当天要亲自参加大典,在那之前,唯一需要劳动她的就是试穿礼服了。

冬月里佟穗可以下床走动后,尚衣局的女官便来给娘娘量了一次尺寸,先照着此时的尺寸做大一些,等出了月子身形稳定了再来量一遍,改起来也简单,真等拖到腊月里再赶制,礼服定不如时间充裕时做出来的精美。

待到腊月十五,尚衣局终于将做好的皇后冠服送到了西宫。

封后大典当日,礼官会于吉时来西宫宣读册封皇后的诏书,内外命妇也在此观礼参拜,之后礼官再将皇后娘娘从西宫迎到乾元殿与皇上同时接受文武百官拜见,所以佟穗且先搬到了西宫暂住。

尚衣局的女官带着四个宫女为佟穗穿上层层礼服,边穿边赞道“娘娘的腰比六日前好像又瘦了些,果然是天生丽质,恢复得可真好。”

面对这样的恭维话,佟穗只是笑了笑。

这六日她将皇城各处都逛了一圈,包括外城的官署、储粮的含嘉仓、储金银的国库、御林军驻营,包括内城的大小宫殿、帝王内库、御膳房、御花园与曲池宫苑。

整座宫城东西长达四里地,南北同样是四里,逛外城的时候路太远,佟穗又不想慢悠悠地坐步辇软轿,便叫宫人牵了马来,总之每日都是逛够了才回乾元殿。

虽然佟穗没觉得累,但跟月子里比消耗肯定大了,瘦一些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女官问“娘娘觉得如何,还要再改一改腰身这里吗”

佟穗照照镜子,道“不必了。”

略瘦一些而已,穿上礼服毫不明显,何必再折腾宫里的绣娘们。

黄昏时分,萧缜来到西宫,发现佟穗在看宫人名册,小家伙躺在襁褓里,这个月份除了吃就是睡,又有乳母照料,夫妻俩稀罕孩子的时候就抱抱,抱够了就去做自己的事,两不耽误。

他一来,阿福就把乳母与几个宫女带出去了,至于太监,只负责外务,贴身伺候娘娘是宫女们的事。

萧缜洗了手,抱起承祖坐到佟穗身边,问“看这个作何”

佟穗“看看有没有年纪到了的,该放出去了。”

大周朝的亡国老皇帝三宫六院养了无数妃嫔美人,负责伺候这些美人的太监宫女就更多了,兴平帝登基时遣散了一大群,如今轮到萧缜佟穗掌管皇宫,宫人还可以再裁减一些。

萧缜笑她“你这阵子简

直比我还忙。”

佟穗“我忙的都是你暂时还顾不上的事,再说了,我总要给自己找些事做。”

萧缜“你想偷懒享清闲,我可能还要为难,你想找事做,那还不简单,以后跟我一起到御书房批折子去。”

治理天下,那么多的事那么多的折子,便是有丞相们帮忙,萧缜也常怕自己有疏漏,佟穗愿意帮忙的话,夫妻俩正好都能保持不是那么累也不是那么闲的状态,两全其美。

佟穗放下手里的名册,看看他,提醒道“真那样,御史该上折子参我了,说后宫不得干政。”

萧缜“这话放在别的皇帝那里或许有些道理,可我不是别的皇帝,你也不是别的皇后。无论之前的侯爷爵位还是现在的龙椅,都是你我一起挣来的,祖父没想过让你待在后院只操持内务,我若放着你的才能不用,岂不成了让明珠蒙尘”

佟穗肯定是想参与到国事中去的,不是她贪图权势,而是她关心这个,也自信有这个能力。

闲着不甘心,真去做了,又要惹起一堆是非。

佟穗烦躁地靠到他肩上“要是跟以前一样简单就好了。”

萧缜“是你想的太复杂。祖父一走,两府都是你我管家,因为你我同心同力,才让一家子化险为夷。现在整个北地都是咱们的家,岂有家业变大事情变多,你却丢下我一个人受累自己去享清福的道理”

佟穗“能一样吗,没人会管咱们小家里的事,家变成国,光臣子们上起折子来都名正言顺。”

萧缜“再名正言顺他们也是臣子,有本事他们把你我拉下去,没本事就得听你我的。”

佟穗“你这语气,听起来像个专制的暴君。”

萧缜“我是为天下百姓负责,那些臣子们真厉害,就不会把前面两朝都辅佐得亡了国,他们既然无能,而你我有能,凭什么要咱们听他们的”

见承祖睡得香,萧缜把小家伙放到一旁,改成将佟穗抱到怀里。

佟穗枕着他的臂弯,一抬眸就能对上萧缜低头俯视她的眉眼。

他穿着华贵无比的明黄龙袍,可他看着她的神情,与在灵水村与她商量事时仿佛还一样。

萧缜摸着她的脸“我也没有后宫,就你一个皇后。臣子们没了我还能再去推举一个他们心中的明君,再让明君封一个合他们心意的皇后,所以即便他们都是贤臣,有十分力气最多为咱们用七八分,只有你我,因为担着是自己的家业,才会全心全力。”

“还记得我要你去屋顶上埋伏,要你随我们去囚龙岭杀山匪吗”

佟穗点头,那般惊险,又怎么会忘。

萧缜“当时有没有怨我心狠,竟要你去做这种一不小心就送命的事”

佟穗“你又不是故意的,那时咱们身边人手有限,但凡有些本领的都得用起来。”

她是危险,萧缜几兄弟也一直都冲在最前面的。

萧缜“那你说,送命的事我用你,在外人眼

里掌权的好事我就不用你了,只能共患难不能同享福,又算什么明君”

佟穗的顾虑就被他这么一句一句地给打消了,转个身,埋到他胸口道“好了,我知道了,以后我跟你一起批折子治天下,不管旁人怎么说。”

萧缜“你是该学治国,甚至比我还该学。我肯定要出去打陵国、梁国的,一旦我有闪失”

佟穗突然就哭了,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许他说。

就在他刚称帝的时候,她还想过这人会不会变,会不会学其他的帝王广纳妃嫔,甚至想过如果萧缜先负了她,她就跟他争权夺势拼个你死我活。

纵使有九成九的相信他不会变,心底终究有一丝提防。

可现在听萧缜说生死,一想到他会有战死在外面的可能,佟穗便记起了在龙行径的狮口关上,月色下陌生的敌兵先走出那间营房,她误以为萧缜再也出不来的那一幕。

“谁也不许先走,有大宅子就住大宅子,住不成咱们就回村里去,总之去哪都要在一起。”

从老爷子走了后,萧缜还是第一次见她哭得这么凶,这边他刚抹了一串泪,新的一串又掉了下来。

手心湿漉漉的,换成袖子,袖子很快也湿了。

萧缜却在笑,一边换只袖口一边问“不疑我了不怕我纳妃纳美人了”

早在她十八岁嫁过来的时候,萧缜就看出自己的新婚妻子非同寻常了。

她不会把生机全部放在丈夫身上,即便她的夫君是远近有名的擅武之人。

朝夕相处,她从提防渐渐变成了相信,信到能在范钊封城时,将一家亲友的命都交到他手中。

可是,一旦身边没有了生死危险,当他成了这天下最尊贵的帝王,她那份提防就又回来了。

萧缜不怪佟穗,只是不知道如何才能让她彻底地安心。

“小满,这帝后的位子是咱们拼死拼活赢回来的甜头,你别把它们当成负担。”

“咱们就把国当家管,尽量让每个人都吃饱饭,让外敌不敢入侵。能把咱们这一代管好就行了,别给孩子们留下一个烂摊子,至于这个家能兴旺多久,得看子孙们自己的本事,他们有出息,就多兴旺几年,他们没出息,那就换人管家。前朝多少开国明君都奈何不了的大势,咱们两个乡野出身的帝后,更不用操那么远的心。”

佟穗靠在他肩膀,点着头。

萧缜“明君贤后是靠政绩评判,跟守不守那些死规矩无关,我不好色不纳妃,你干政不乱政,咱们俩继续像普通夫妻俩那样管家过日子,别人能奈何”

佟穗还是点头,眼泪慢慢地止住了。

萧缜亲亲她湿润的侧脸,左手将人往高抬了抬,右手寻进她的裙摆。

佟穗“”

她微微偏过头,水色氤氲的眸子瞪过去。

萧缜喉头滚动,道“完全恢复了”

佟穗“什么时候都不忘惦记这个。”

萧缜“还不是给你勾的。”

佟穗“我怎么勾了”

萧缜“你从来没跟我说过甜言蜜语,刚刚舍不得我出事,还说去哪都要跟我在一起,我能不乱”

佟穗扭头,瞧见襁褓里的小家伙,小声道“晚上再说。”

萧缜“你想要”

佟穗“”

她拧他的肩头肉,就听他吸着气道“想也不行,我要留到咱们的新婚之夜。”

灵水村的婚事办得太潦草了,来京后先后吃了那么多兄弟的喜酒,他萧缜也要再风光大办一回,再过一回洞房花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