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更何况,还有童植物这样的人深入敌后,时刻传递第一手消息。
季觉头天晚上被兼元活捉,天还没亮,加密的消息就送到了前哨站,由吕盈月亲自交给了叶限。
并准备了一肚子安慰的话。
遗憾的是,根本没派上用场。
“哦,我知道了。”
叶限低头凝视着熔炉,头也不抬的挥了挥手:“放那儿吧。”
无动于衷,毫无反应。
漠然之色根本无从作伪,倒不如说,好像是难得的真情流露……一时间令吕盈月都微微愕然,怀疑余含光那顿打是不是挨得有点冤枉。
“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她不解发问。
“就算是担心难过,也只会被你看热闹吧?”叶限不耐烦的回头一瞥,令吕盈月嘴角的笑意越发无奈:“我可不是那种人。”
“自己作的死,自己承担后果,我是当老师的,又不是做保姆。”
叶限冷淡:“况且,换成其他人我可能还会注意一下,兼元的话,就算了吧。救援什么的,也不必了。”
“你确定?”
吕盈月追问,“孤身潜入兼元的工坊,救出了偃月那孩子,不止是潮城和楼家,这份人情,安全局也要认,如今失手而陷,指不定要被怎么折磨呢。”
“折磨?”
叶限冷笑:“我看怕是乐不思蜀吧?你又不是没打听过我的底细,难道就不清楚?”
吕盈月微微耸肩,一副我怎么会那么做的神情,可看起来又好像‘这你也猜到了,好了解我’。
“你就是来看这个笑话的,是吧?”
叶限揉了揉眉心,疲惫轻叹:“得亏破门破的早,不然见了兼元那个老东西,说不定还要叫声师叔呢。”
协会之内,叶限的名头可以说在高层之间凶名赫赫,能够让诸多遭了老罪的工匠闻名止啼。
可以说,她的崛起之迅速、之残酷、之强硬,往上追溯七十年,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的。
遗憾的是,七十年前……有个兼元。
二十四岁出师,三十一岁成就大师,四十五岁的时候自成一派,在帝国和联邦之间的千岛一路杀出了赫赫声名,手下所锻刀剑无人能及,甚至诸多,位列天工。譬如那一把被闻雯撅成了两截的宵暗,就是他早年之作。
而在五十六岁的时候,一夜之间,投向滞腐,事到如今,统御幽邃,已经从协会的心腹变成了不折不扣的大患。
按道理来说,就算余烬幽邃水火不容,可看在同出一门的情分上,总会手下留情,不至于这么残忍。
很遗憾,就算同属一脉,也毫无情分。
就算叶限破门而出,也抹不掉那一层血仇。
兄弟阋墙、同室操戈的事情从不少见,更何况,和睦友爱这四个字儿说起来简单,可真上头了,别说师兄师弟,就算亲生父子可能也要把狗脑子都打出来。
意气之争、理念之别、高下之分。
当年兼元因此和叶限的老师三次交手,三度败北,却偏偏三度都没占到半点便宜,甚至最后一次还被高抬贵手饶了一命……
倘若雅量宽宏之辈,说不定会迷途知返,可都特么做工匠了,哪里可能会有那种度量?就算是有,又怎么可能因为区区一败一死而动摇自身之执?
但凡会因为外物而犹豫自身,都不可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别人倒也罢了,他要是知道季觉是我的学生,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叶限摇头:“他巴不得靠着这个机会给我那位老师几个耳光,来证明自己才是正路呢。”
当年你说我取奇弄巧、滞与陈腐,可如今老子桃李满天下,你最得意的学生却叛门而出,就连她的学生都转投在我的门下,谁又才是正路?
况且,其他不论,单纯以季觉的才能,兼元就绝对不可能放过如此送到面前的良材美玉。
至于季觉能不能遭得住滞腐的侵蚀和兼元的引诱……
那关自己什么事儿?!
被各种幺蛾子折腾了这么久,做季觉老师这么好的事情,也该让别人享受享受了!
况且,自己的学生究竟有多麻烦,难道她自己不知道么?
有些事情上面,杀他简单,可真想要让他心甘情愿的低头,叶限这个正牌老师都没这个能力,你兼元觉得日子过得太好了,想要给自己添点堵,那我只能祝福并理解。
也正好让季觉那狗东西多吃点苦头。
不然这次就算不死,也早晚浪死在别人手里。
“那你就这么放着不管?”吕盈月疑惑发问。
“这不是还抽不出空么?”
叶限面无表情的抬起头,看向了熔炉之上,那无数宛如星辰一般明灭的灵质回路和一重重赐福。自璀璨的辉光映照中,那一张肃然的面孔也浮现出了某种凌厉的辉光:“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我的学生,等我和我那位师叔过完了手之后,自然会顺手带回来的。”
吕盈月沉默。
如此认真的模样……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在自己这位老朋友身上见到过了。
“到底是余烬啊。”她轻声呢喃。
此刻陡然明白的是,或许心里憋着火的不止是兼元一个。搞不好,叶限也想趁着这个机会,给自己那位老师一个好看。
只是可怜季觉,怕不是就要成为这两位余烬之间斗法的工具。
自从入门以来,全部都是野生放养,半点师门福利没享受过,结果师门留下的债和锅全都堆在头上了。
到底是由衷一叹:“做你的学生,真是倒霉到家了。”
对此,叶限只是淡然的收回视线。
“彼此彼此。”
此刻,前哨站会议室的争论也告一段落。
会议结束,参会者四散而去。
“嗯?盈月呢?”
白发的妇人看向空空荡荡的位置:“今日没来么?”
“恐怕是吵烦了吧。”
旁边的童听微微一笑:“无非是翻来覆去那点事情而已,吕局长胸怀大略,自然不愿意同其他人计较,让我代劳了。
倒是阿山那小子,倒是实打实的让我这个做叔叔的露了回脸。船城那边平日说话眼高于顶的样子,今天倒是没话可说。连楼夫人对我说话时也少见这么平和啊。”
楼夫人瞥了他一眼,“人情固然有阿山一份,更多的不是叶大师那位高徒么?况且,你这懒鬼,平日里不到火烧眉毛的时候从不露头,还在乎我这个老东西说话好不好听?”
“老爷子从小耳提面命的教我,遇事退一步海阔天空,事事争先,反而不美。真不到火烧眉毛的时候,谁不愿意安安稳稳的蹲在家里过日子呢?”
童听愁苦一叹,“如今状况已经不是一家一地之得失,海州、联邦都被扯进来了,搞不好又是一次善孽之争,我这个抛头露面的代理也是如芒在背,做个应声虫罢了。倒是楼夫人您这样的女中豪杰,时常令我汗颜。”
“家里没个掌舵的青壮,让我这个妇道人家出来抛头露面,做事蛮横一些,显得威风八面,和童家一比,反而外强中干。
吹捧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楼夫人微微一叹,凝重问道,“我今日才到,状况有所不明,你代表童公来这里,总要给我句准话吧?”
“事已至此,没甚么好说。”童听转述着家里老人的话语:“善孽之别,不容混淆,总要打过一场的。
楼家阿公难道不是同一个意思?”
此刻闻言,楼夫人神情依旧平静,毫无动容。
倒不如说,反而松了口气。
只是打一场而已,多大点事儿啊,大不了就是死,充其量家里的人死的多一点。
显得好像谁家没死过人一样。
天选者之间的斗争如此残酷,家大业大,自然不免死伤。
只是如今事涉海州,各家也退无可退,如今菁英尽出,怕的不是打,反而是不打。真要这么旷日持久的对峙下去,日子还过不过了?
况且,谁家闲着没事儿在门口放个炸弹玩啊?鬼知道卢长生什么时候脑子毛病了,掏出遥控器来按着玩?
倘若在之前,对于泉城,各方还有所动摇的话,卢长生的一举,已经彻底让所有人统一了共识。
打,必须打!
而且要按着化邪教团,往死里打!
就算是联邦再怎么无能,也不能让卢长生把基地拍脸上。
可关键在于……
“陶公的状况如何?”
童听沉默片刻,一声轻叹:“精力充沛,神智明晰,昨日一见,倒是愈发的健谈了。”
楼夫人没说话。
两人对视,不由得齐齐一叹。
陶公能就任海州镇守,各家也是出了力的,难得能来一任不刮地三尺反而想着给海州解决麻烦的镇守,简直就像是过年一样。
大家巴不得陶公长长久久,最好长命百岁千岁。
可遗憾的是,如今看来,已经是时日无多。
昔日遭受了重创和整个泉城的侵蚀之后,陶公就已经晕厥多年,醒来之后如非必要,其他时候也是昏聩老钝的模样。
神智似灯,人性如油,陶公早已经是无源之火。
一缕残光尚可长久延续,可如今灯火燃烧的越是旺盛,越是光明,时日就越是短浅。
同时,也就越发的贴近天元……
——愈衰愈强!
“做好准备吧,楼夫人,陶公不是甘于屈居邪魔钳制的人。”童听缓缓起身,最后说道:“互相试探了这么久,应该就是这两日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
楼夫人无声的轻叹着,许久,眼眸垂落。
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几年之前,和陶公的那一次会面。
老人最后对自己所说的话语……
——为天下故,何惜此身?!
好不容易出次门,早上出门赶上早高峰,晚上回家赶上晚高峰,来去五十多公里,我居然被成都堵在路上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