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终于能单独和安毅待在一起说说话了,几句巧妙~一群跟随在安毅身边的弟兄们知趣地离开,爷儿俩上到二楼种满盆景和花草的宽阳台,阳台边上三十多米高状如华盖的银杏树挡住了仍然炎热的夕阳,一张复古的曲腿茶几上摆着几个精致的小菜、一壶酒、两个小瓷杯,茶几边有两张藤椅,清爽简约,处处透出温馨之气。
安毅给老道斟上酒,放下小酒壶,连忙捡起边上的《申报》细细阅读,将头版头条的大新闻看完,满意地笑了:
“瞧这标题,《革命军第九军发生哗变》,内容就更不用说了,连镇压和交火都写得栩栩如生,要是我不知道其中内幕,还真以为是这样,高明!
如此一来,李宗仁他们想调也调不动了,德叔完全可以以江西赤军发展迅速,形势逼人,第三军兵力空虚,驻守江西本身已经捉襟见肘为借口,一个兵都不用出……是你给德叔出的主意吧?”
老道举杯轻轻与安毅一碰,喝下一小口,缓缓放下:
“只能以这种方避了,不过你德叔很重视你‘兵在精而不在多’的意见,他们都知道麾下第九军两个师其实是一群乌合之众,大部分都是被唐生智缴械的原军第九军逃过来的,两万余官兵至少有一万五抽鸦片,个个瘦骨伶仃,跑上两里路都喘得要断气,留着干什么?”
“真不留?”安毅问道。
“留下两个团顶着个第九番号,其他全都调往附近各县驻扎休整,听说不少原第九军将校这几天正寻思着开回老家贵州去。你德叔已经派人返回昆明,他要秘密征招几千新兵过来补充。他们可没你的本事,到哪儿都敢招兵而且都能带好,所以你德叔才总是催你快点儿派出教官组帮他练兵。”
老道颇有:触,他对安毅的治军之道深为赞许。
酒过巡,安毅夹起颗水煮花生扔进嘴里:“早早让二毛叫我回家吃饭定是有话要说吧,我洗耳恭听。”
老向后一靠。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这么大地家业。让我有些力不从心啊!今天我给你盘点一下。现在在我手里地总资产。高达两千二百万元之巨。另有八百五十万元左右地黄金库存。
这两千二百万之中。荣军五金厂、水厂、服厂、粮油加工厂、水运公司、军械厂。还有这片一百六十栋房子地住宅区、建成大半地东码头、江边地粮食储备仓库和几十公里道路。三千多亩地皮加兴建和设备共花了一千四百万元左右。囤积地原料材料约为两百万。手里地现钱五百来万。很快就要付给修建药厂地上海营造公司五十万。满打满算还剩下五百万吧。等汉斯地三船货到来付出去基本就没了。
你与本地商团合股地苎纺织厂、印染厂、运输公司和油站不算在内。由黄应武地老丈人周大善人帮你管着。每个月他都会把账单复制一份送给我。你占地股份估计也就七十万左右年底才能分红。
就这么多了。不过正在修地沿湖水泥道路、供行人休息地小亭子小园子已近尾声。验收完毕还得付出二十几万。”
“真没想到这么有钱。啧啧!看来从军这条路是走对了。这才几年功夫啊?真要喊我做生意。估计现在还小打小闹!来来。我敬你一杯。咱们爷儿俩就不说那些见外话了。哈哈!”安毅乐不可支地端起酒杯。看到老道不情不愿地样子由主动伸出酒杯。重重一碰仰头一饮而尽。
老道喝干杯里地酒为伤感地看着给自己殷勤斟酒地安毅:
“你别高兴得太早了,老子知道你心里苦,这所有一切都是你和弟兄们拿命换回来的,说说吧,从军这两年有何感触?”
安毅放下酒壶望着老道略带悲悯的眼睛,心头一黯默片刻低声回答:
“叔,这两年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别是从去年开始北伐到现在,学到的东西超出我一辈子知识的总和。
刚开始的时候我真的很有信心为在这个忧国忧民、开天辟地的革命阵营里定能实现许多梦想,只要努力干下去一切终将会好起来的,于是我从不吝啬自己的脑子和力气,从不计较自己的得失,有了战功得到承认和重视也觉得没什么,被人占便宜也非常大度,被人压制、被人使唤算计的时候,只要不太过分我也认了,总认为是革命军队中的一些陋习,慢慢就能纠正过来。
可到最后我发现自己错了,特别是入浙作战之后,我才清醒地看到自己认为都是革命兄弟的军队里存在那么多的阴暗,远远超出我能容忍的程度啊!我原本总以为能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净化某些东西,许多人都会在历经生死之后大彻大悟,从而走上我心目中的理想之路,可是我发现完全不是这样,绝大多数人仍然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于是我老想起在广州临行前你反复跟我强调的人性……叔,你是对的!”
老道看到痛苦的安毅端起酒一饮而尽,不由摇头叹了口气,没有吩咐安毅慢点儿喝,提起酒壶缓缓给他斟上,幽幽说道:
“自古以来,生逢乱世者均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无论英雄枭雄,均存于一念之间,成王败寇无限轮
个朝代都是这个道理,综观上下五千年,有几人能感而流芳千古的?
你也不要太过自责太过苛求,短短两年你能做到今天这步,已经令人叹为观止了!别着急,只要看看追随在你左右誓死报效的弟兄们,你就会好受很多,来日方长嘛。”
“我没气馁。
”
安毅打起精神咧嘴一笑。
老道点点头:“器重你的蒋校长失势下野,你也跟着遭受打压,从近来各大报纸上刊登的各种评论来看,外界似乎总是有意无意把你和你那位校长紧紧联系在一起,让人隐隐觉得你们师生俩同命运共患难,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这背后有只大手在翻云覆雨。
各大报纸上对的评价很高,对你的蒋校长则是毁誉参半能一枝独秀独领风骚获得一致的赞誉,有点儿出乎我的预料,几个所谓的观察家甚至把你看成将来革命军中最有影响力的人物,认为总有一天你必将成为领军人物。
几天来我不断思考这问:,觉得你拥有了别人用钱都买不到的本钱,只是我不清楚你对今后是怎么想的,凭借我的分析,你那校长值此非常时期选择急流勇退,很有可能是一种策略,既摆脱了众矢之的的困境能藉此静观各路诸侯争权夺利相互倾轧,要是我估计不错的话,他终将会卷土重来,东山再起,而且这个时间不会太久……
你惊讶什别以为我又弄些什么玄虚,仅从目前越来越混乱的时局上面分析,就能看到除了你的蒋校长,没有人能收拾这个烂摊子,而且各界请他复职的呼声似乎慢慢响起连西北军魁首冯玉祥都公开通电全国,呼唤蒋总司令以党国事业为重了,耐人寻味啊!”
安毅史再差,自然也知道一些历史大势,只不过其间的细节不熟悉而已,因此对老道的水平钦佩不已。这时,他突然想到在这乱世之中,究竟有多少仁人志士盖世豪杰像老道这样隐没于荒野之中?要是整个民族都能猛醒过来,万众一心投身于驱除外辱统一全国的伟业上来,哪里还会有那么多的艰辛曲折和惨痛内耗?
“你着干什么?”
老道提高声音安毅的走神很不满。
安毅歉意地笑了笑:“叔,你让我佩服啊!想到传说中的先知了。”
老道白了安毅一眼次话题兜了回来:“这次你回来,我发现你变化很大,眼界宽了,智力高了,特别是你的用兵智谋人刮目相看,自愧不如啊!不过不知道你对将来有何打算?将来你仍然像以往那样帮你的校长打天下呢,还是重建一支军队此守着你的产业舒舒服服过完这辈子?”
安毅放下筷子沉思好久,抬起头低声说道:“叔定要重新站起来,不会守着这些产业小富即安,我仍然会全力以赴建立起一支强大的军队,以赶走列强,建立一个统一的国家为最高理想。
说真的,蒋校长确实对我很好,器重、关怀、爱护,有这样的老师我很幸运,很多时候我都被他感动得难以自制,可是,我绝对不是为了他个人去打仗去拼搏,我为的是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的利益,而不是为了某一个人!
叔,冥冥中很多事情似乎是注定的,很多事情我也说不清楚,但是请你放心,小侄所作所为,会对得起国家民族,对得起祖宗,对得起你,对得起追随我的弟兄们,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为了国家民族,为了我心中这份梦想,哪怕再让我钻进敌人的包围圈,我也会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去!”
老道默默注视着安毅的眼睛,重重点点头,好一会儿才说出句话:“想干什么就去干吧,我会帮你看好这个家的……”
叔侄俩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慢慢地喝酒,慢慢地吃菜。
二婶听不到阳台上说话的动静,想了想叫来二毛和柱子把一小碟醋腌箩卜端上去。安毅与两个小家伙说完几句话便站起来,告诉老道自己得回去洗个澡等会儿要开会。
老道点点头也不挽留,安毅走后他自顾自地自斟自饮起来,再次恢复原有的洒脱从容的淡然摸样,整个人显得轻松多了。
“爹,柱子今天办好注册登记了,和我一个班,就坐我后面。”二毛懂事地给老道斟酒,柱子站在一旁脸上掩不住的喜悦。
老道放下筷子吩咐道:“柱子坐下,想吃什么尽管吃吧。”
柱子摇摇头:“在下面吃过了……大伯,安将军怎么不吃了?”
“他吃饱了。”老道随口问道:“柱子,新家还好吧?”
柱子兴奋地回答:“好大好漂亮,我小旺叔拿到钥匙进房子偷偷流眼泪了,他说要把乡下的爹娘都接过来享福,可是……可是我姐不愿住进去,还住在医院里,我姐说没过门不能住进去。”
老道哈哈一笑,一把抱过柱子,夹起颗花生放进他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