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南下,为晋王争胜,豪强子弟踊跃以从,也凑了几千骑士出来。
现在虎贲军未返,留守燕地的就是原来辅军和燕地豪强为主的军马了,尤其这哨探之士,更是燕地豪强麾下人马居多。
此刻在这燕山南面山地之中野营的,就是一个坞壁中的子弟,带队之人,还是坞壁之主的侄子。
虽然是豪强至亲亲眷,但是在燕地讨生活,这带队叫做武可风的头目,也没有那种养尊处优之态,反而年纪轻轻就满面风霜之色,手长脚长,孔武有力,身上伤痕累累,一看就是走得远路打得苦仗的模样,几名麾下骑士和他也没什么上下尊卑之态,只是不停的从他视若珍宝的小行囊中翻出大宋茶饼,还有盐酪,毫不客气的朝茶汤里面加,还有几个人按住他的手脚,急得武可风是啊啊大叫。
燕地汉家坞壁,在辽人强盛的时候自然不会有,无非就是天崩地陷之际,自家亲族聚而自保,大家一起拼命挣扎罢了,坞壁林立,也才几年的时间,朴实刚健之风尚未开始衰颓下去,敌人来了,上到坞壁之主,下到招揽来种地的流民,一起都要上阵拼命,谁还在这个时候就能端出高高在上的架子?
眼见得行囊中宝贝被儿郎们糟蹋干净,武可风这才脱了身,破口就骂:“直娘贼,俺弄到这点吃食,岂是容易?带着走了一路,自家都舍不得如何动用,你们倒好,一发糟蹋了个干净!今日先由得你们,回来堡中,一个个寻你们放对!”
儿郎们只是围着茶汤流口水,狍子肉都不大在意,有人笑道:“三郎,哪****投到吴城主军中,岂不想要多少大宋吃食就有多少?还和俺们争这点作甚?好小家子气!”
武可风哼了一声:“这次南下,大郎二郎抢了先,丢了俺在这里继续喝风,还说甚要多少有多少?也是俺手气坏,博时泼喇喇左一个叉右一个叉,一个混纯不见!这手剁了也直娘贼的不冤!”
说到武可风那两个好运的哥子,一个是坞壁之主的亲儿子,一个是母家的舅兄,这几名哨探都脸色郁郁,大郎二郎各带了十几名心腹随吴玠城主南下,走的时候得意洋洋,据说要去为晋王争位,立大功。受上赏,说不得得一个什么大宋官身再娶一个花骨朵也似的汴梁媳妇儿回来。临行之前。吹嘘得震天价响。人人羡慕得涎水长滴,看着自家头目武可风那一双臭手,人人又是鄙夷。
辽国说灭亡也就灭亡了,女真鞑子实在太凶残。燕地汉儿,没一个是想投奔他们的。可大宋分隔百余年,感情上又委实遥远了些。而那个据说也是从辽地回归,立下了泼天也似功绩,一军打服了燕地,击破了女真,杀了耶律大石和杨干的那位杨言,不仅功名起于燕地,还一直留置了人马在燕地经营,就成了燕地汉民心目中的依靠。杨言定燕之后,燕地汉民私下里都称其为杨阿爷而不名。
据说大宋皇帝曾有遗训,攻破燕京者以此地王之。杨阿爷也力主要将燕地尽快收于大宋疆土,设官护之。可偏偏为朝中那些看不起北人的朝臣阻挠…………
据说杨阿爷在朝竭力维护燕地汉儿,通商运粮,顶着莫大风险行事,且在燕地留兵以戍女真,被朝中忌为拥兵自重,有人要对杨阿爷下手………… шшш▪ttκд n▪¢Ο
据说杨阿爷得大宋三大王赏识,两人都有经营燕地以卫女真之志,更有扩土至北,设安东都护府的抱负。大宋皇爷,为两人壮志所感。皇爷更要将圣人之位传给三大王,然后重用杨阿爷,成就其功名伟业…………
据说朝中奸邪不服,更有怕失却皇位的太子,发起了变乱。最后为杨阿爷一人一骑所降服,太上顺利内禅三大王,而杨阿爷一举为晋王。就要永镇燕地,为他们燕地子弟的守护神!
据说杨阿爷更要召集燕地军马回返汴梁,一则以扫荡朝中残余奸邪。一则以将燕地子民编练为大宋经制军马,不仅有应分粮饷,还有将来功名富贵,将来开拓安东都护府,更有多少土地分赏将士。这些兴高采烈应召南下的军马,就算不得什么厚赏,能去传说中的汴梁走一遭,能见着杨阿爷亲面,都够在其他人面前吹嘘大半年!
燕地这些流言,或者是民间自发生起,或者暗地里有人推波助澜。已然在燕地将杨言渲染成半神一般的传奇人物。燕地汉民,人人以为他效力而自豪。
此次武可风章三郎因为手气太臭,不得追随南下大队,着实让他黯然神伤了许久,今日一点珍藏的食物也给儿郎们哄抢,一时间只觉得自家到了人生的最低谷。
看到武可风垂头丧气的模样,毕竟今日吃武可风的嘴软,一个个就转而七嘴八舌的解劝于他。
“三郎,也不恁得倒霉。有人应晋王召南下,也有人守家不是?这功劳情分都是一般的。难道晋王就不知道?”
“说得是,檀州正军走得干净,现在越过燕山哨探,也就是俺们这些缘边坞堡了。他们在汴梁吃酒,俺们在山间吃风!论起功来,说不得要更厚一些才是。”
“三郎,比起此前日子,现在也算天上了。不拘什么吃食,总能混个肚圆。女真鞑子也老实了,在山那边不敢乱动。人呐,还是得知足!”
说起女真话题,武可风垂头丧气的神态就是一收,摇摇头正色道:“俺总觉得不对。”
具体什么不对,他也说不上来。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缘边坞壁的哨骑头子而已。只是下意识的觉得,以前如果说檀州是兵强马壮女真鞑子不敢轻动的话。现在人马如此空虚。天候又好起来了。女真鞑子就算不大举出动,也少不得来寇边掳掠一番。怎么越过燕山哨探了一番,却安静得如此不正常?
本来他有心要深入一些的,不过他们这坞壁军马,不比原来吴玠麾下经制之军资源多。这缘边哨探警戒幕,已经比吴玠在时大大收缩。而且檀州空虚,他们这些人马就算出而哨探,也心里不踏实。就急着想回转守家。这次走了一趟,到了山北,看着还是一切如常就回转而来。可是坐在篝火旁,看着周围山影憧憧,如一只只怪兽蹲伏在黑暗中,武可风只觉得心里面有一种莫大的惶恐在。
但愿真的不要出事罢……
突然之间,武可风低喝一声就跳了起来,这个时候夜空中才响起几声劲风厉响。武可风一扭身,已然闪过一支锐头轻箭。而一名麾下哨探,已然胸膛中箭。闷哼一声,就跌落火中!
火星四溅,茶汤翻倒。几匹拴在避风处的马,也扬首奋蹄的长嘶起来!
又是一阵弓弦急响,十余支羽箭急射而来。那些才弹起身来的儿郎就纷纷中箭。武可风就地一滚,已然摸到了放在一旁的长刀,仰面朝天之际,就看见他们所在的这个避风山谷四下,已然从黑暗中冒出了无数人影。正踞在高处,张弓搭箭,羽箭如雨,就朝着他们这支小小哨骑队伍倾泻而来!
射了一轮箭之后,就听见一声女真语呼喝:“一个都别放过!”
顿时无数人影,就朝着山谷中涌动而下。火光映出他们的身影,都是结实粗壮,面目狰狞,脑后有金钱鼠尾的女真甲士!
武可风咬牙,知道无幸,就准备拼死在这儿了。一名中箭儿郎,约有四十许的岁数。满面风霜之色。这个时候在火旁摸到弓箭,一边直起身来张弓搭箭,一边对着武可风怒吼:“三郎,快走!去通知村寨,去通知檀州,去通知晋王!女真鞑子来了!”
武可风终于从猝然遇袭当中反应过来,望着麾下残余几名儿郎,不管是不是有伤在身,都摸到了兵刃,怒吼着跳起,向着扑来的女真鞑子迎上去。那些中箭倒地不起的,也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他,每个人似乎都在怒吼着两个字。
“快走!”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涌满了眼眶。武可风大吼一声,翻身而起,头也不回的就扑向拴马的马桩子所在。那里黑暗中早就潜藏着身影,女真鞑子先头开路硬探,自然都是打老了仗的精锐,如何不知道先断这小小一只人马的后路?
他们早就在夜色中悄悄步行摸来合围,潜伏在左近。一旦动手,就跳了出来。来抢这十几匹坐骑。正正武可风冲来,两把长刀就狠狠砍了过来!
武可风今年二十六,昂藏七尺的大汉。不论步下还是弓马本事,比那两个南下的哥子都只强不弱。不然为何输了要黯然神伤那么久?还不是只恨自家一身本事不得献于那传奇般的晋王面前!
风寒刀厉,武可风随手就是一式缠头裹脑,刀刃在上刀背在下,由身下斜掠上扬。他的长刀也是加了料的,厚重长大。居然一式就将两刀荡开!
接着手腕一拧,反手斜劈。当面女真鞑子反应也快,赶紧矮身避让。一刀就擦着他头盔而过,呛啷金属摩擦声响亮,在夜中溅出老大一抹星火!
借着这一刀反击,武可风已然发足就朝旁掠,山谷乱石嶙峋,到处都是树木怪石,既然不得马,那就靠着步下逃罢。说什么也不能今日死在女真鞑子手里!
当先两名女真鞑子一个被一刀擦过铁盔,正震得头晕眼花一时动弹不得。另一个骂了一句女真语,正想追赶。劈面就是一箭袭来。却是那最先提醒武可风快走的四十许汉子,此刻身上已经中了四五箭,犹自竭力支撑着身子,发箭来援!
那女真鞑子一刀劈飞来箭,却也赶不及追武可风了。一打滚间,武可风就已经藏入黑暗之中。手足并用,也不知道爬向哪里去了。
那四十许的汉子发出最后一箭,终于支撑不住,倒在血泊之中。眼睁睁的看着女真鞑子围了上来。周遭不断传来惨叫之声,却是那些女真鞑子对那些倒地儿郎们补刀。
眼见得一个满嘴黄牙的粗壮女真鞑子狞笑着提刀走来,那汉子已然没了喝骂的气力,只是看着他狞笑着一刀缓缓刺入自家胸膛。感受着冰冷的锋刃入肉越来越深。
这汉子最后吐了口长气,喃喃嘟囔一句:“狗鞑子。”
然后就头一歪,再也寂然不动。
在山谷之上,一名穿着前辽贵人甲胄,裹着一领织花嵌金线披风的女真军将,只是漠然的看着眼前一切。
在他身后燕山诸处山道之中,正不知道在黑暗中,有多少女真军马正如狼群一般涌来!
金鼓声动,大军如云。
汴梁中人,满布街巷,临街住户,家家香案,多少车马,沿着南熏门外官道上散布。路边野亭,都有负剑长衫文士占据,置酒热茶,由宵达旦,就等候着一观皇宋近百年未见之御驾亲征威仪。
天方及旦,天子戎车就自禁中而出,随附出征的充班直之士近千,披甲持兵,所乘都是辽东而来的高头大马,护卫着天子御驾。这戎车不是那禁中传承六百余年的唐末之物,而是新赶制出来的征车,厚重肃然,镶满铜钉,天子旗车上飘扬,望之只让人觉得凛然有威。
除了上千随征班直之外,天子随从简单,就是同样乘车骑马跟随队列的内宦,也外着锦袍,内披甲胄,下裹战裙。一副雄赳赳气昂昂,仿佛秦翰李宪童贯等前辈附体的模样。梁冠上还镶着野鸡翎毛,一派内宦强军的模样。
这支队伍连同耀眼夺目的天子旌旗穿城而过,激起了一阵又一阵山呼海啸一般的万岁之声。可赵楷坐在车上,神色木然,除了只觉得害怕之外,竟然没感觉到赵家在天下人心目中海油足够分量,这一次御驾亲征如果利用得好,不失为赵家挽回失却威望的大好时机。
班直之后,又是百官队列,宗室勋贵队列,在后默然相从,这百年未遇之盛典,也未曾激起这些相送朝臣心中多大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