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牛皋此人,周泰还算是看得上,所以周泰才费了口舌解释以安他的心,放着寻常军将,周泰肯用鼻孔对着他,都算本大爷今日心情不错!
牛皋坐下,仍然是忧心忡忡模样:“太原现在如何了?韩将主出去调遣援军到了哪里?河东战局,到底会如何?”
说到眼前河东战局,周泰也没了继续吃的心情,岢岚军那里挖了如此大一个坑,女真大军汹涌而南,河东战局就急转直下,现在晋王在南,大军在北,腹地空虚,女真直逼太原西门,大战焦点,已经南移到了这里,就是他脚下的宜芳县境!
女真要是抢先一步抢下这里,大军直扑太原,再无阻碍,河东宋军,就被隔断,而宋军守住此间,则就赢得调整部署的时间,和女真鞑子还有得打!
可恨从岚州一路直到宜芳,守军崩溃之快,骇人听闻,处处都是闻风溃散,韩将主大军孤悬在北,抽调主力赶来这里还需要时间,卢俊义和晋王所部离得更远。女真鞑子后续大军,当在拼命朝着这里赶来,现在就是谁在这要命时刻在这里投入的力量更多,就会在这里赢得胜利!
背后太原府到底在做什么?宜芳危急,难道就不能挤出一支兵马往援?现在自家面对的是攻城拙劣的鞑虏轻骑,还能支撑得住,要是更多鞑子大军涌来,后续援军不至,自己就算是战死,又济得何事?
看周泰脸色沉了下来,牛皋更没有了吃东西的心情,丢下油饼就要起身。
“直娘贼,坐不住,再去巡城一遭也罢,太原府也早该知道俺们这里动静了,那里到底在做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就听见号角在城外呜呜响动,本来杂胡轻骑卷起的烟尘就在城外不远处久久不散。
可在这烟尘圈之西,又有更大的烟尘升腾而起!
大矗之下,银可术坐在一张胡床之上,死死望着烟尘中的宜芳县城,牙关紧紧咬住,恨不得能亲身上前,将这座小而顽强的城池一脚踏翻,将那支又挡在面前的南朝强军碾为齑粉!
岢岚军破边而入,抢下芦岭,这支南朝强军就突然杀到面前,苦战之余,伤损极大,才将这支南朝强军击退。向东突破,那是想也不敢想了。银可术又果断带领大队南下,自飞鸢堡走宜芳扑宜芳。
沿途南朝军民,一如在岢岚军一般望风溃散,任杂胡轻骑们驱赶屠戮,结果又是在宜芳县城下,这支南朝强军又挡在面前!
这个南朝,银可术已经看得分明,富庶而软弱,各方亦是各怀心思,西面那支辽人口中颇有战力的河外折家军,基本上就是避而不战,任女真大军狂澜冲向那支名为神策的南朝强军。
这些时日,女真大军上下对南朝虚实也多少有了些了解,经营起这支强军的就是平燕那个杨凌,此刻在这南朝已经到了晋王地位。
这个杨凌,已经深刻动摇了南朝的权力架构,各方势力,都在观望,都在等候,甚而心怀叵测,宁愿放女真大军汹涌而入,也要杨凌的势力烟消云消!
这个承平已然百余年,又被富贵奢华日子磨软了骨头的南朝上下。本来就战力不及,更兼内部四分五裂,正值武力巅峰的女真大军东西两路而入,正是一举覆亡南朝的大好时机!
可这南朝强军,在这内外皆敌的情境下,直似如此顽强!不管在哪里,总是挡在女真大军卷动的狂澜之前!
银可术已经尽自己最大努力,将麾下杂胡轻骑的机动力和战力发挥到了极限,加上沿途大宋守土文武望风溃散的配合,已经又抓到了一举奠定西路战局的大好机会,只要突破宜芳,就可以直扑太原,神策军就会被堵在北面,被女真大军从几个方向夹着打,就是再是能战,也只有全军覆没的结果。
可就是这支军马,在别人都在女真兵锋之前失去了抵抗意志的时候,仍然疲惫而顽强的死死当在面前,拼命挽回这河东的危局!
银可术甚而隐隐的觉得,虽然这南朝大宋,内部四分五裂应是女真人的大好时机,可只要这支南朝强军不灭,也许这最好的时机,就要被女真人错过。有的时候,银可术甚而宁愿这个南朝还是承平安稳景象,没有现在各方观望等候分裂的模样,只要换来这支南朝强军,没有出现过!
宜芳不下,杂胡先锋仓皇而退,银可术匆匆赶至之后,自然雷霆震怒,以酷烈手段处置了败军,并催杂胡大队,攻扑此城。
银可术毕竟是一支灭国大军的先锋重将,和只想分散饱掠的杂胡轻骑不同,要是让杂胡轻骑自己主事,他们可以轻易放过宜芳不打,自顾自的分成小队直扑太原,饱掠更为富庶的太原府四下。
可银可术却不能如此做,宜芳是必须攻拔的,不然这个要点卡在这里,就能作为坚固据点接应北面神策军南下。以此为依托,就算女真大军放过宜芳直扑太原,则就变成女真大军的侧翼暴露在神策军面前了。
到时候东有太原坚城,退路上则是宜芳这个钉子,到时候在太原城下,大败亏输的更有可能是女真军马!
大军作战,和这些杂胡抢掠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情。
银可术所做决断,自然是准确。可麾下这些杂胡,汹涌疾进,奔袭数百里是其长,对于攻拔一座城池,却远远不够!
在这座宜芳城池之下,白白就消耗了两天宝贵的时间。
以银可术的领军作战本事,如何不能看出,这个不起眼的宜芳县城,已经成了河东战局的焦点。此刻双方力量,都拼命向着这个焦点处调整,女真大军早一步打下此间,就有稳固的向太原府出击据点,就能源源不绝而东,以此间为依托,后路无忧,放心大胆的用一场决战将神策军打垮。
而要是神策军死死守住宜芳县城,则自己这一番辛苦,半是白费,无非就是与神策军作战的战线从河东缘边之地转移到从岢岚军到岚州的东西一线,大家继续再咬牙打下去。
纵然有破边之功,纵然已经有两个大宋军州可为女真大军作战依托,可以掳掠到大量物资粮秣。对于其他女真军将而言,已经是大功,可对于在神策军手中蒙受了莫大耻辱的银可术,又怎能足够?
而且银可术还有一层说不出的担忧,这支南朝强军继续顽强的死战下去,这个上层四分五裂的南朝,也许就会结束观望,结束自保,汇聚在这支南朝强军,和那个所谓晋王的旗下,最终怒吼而上,将女真大军全数淹没!
这两天时间的浪费,让银可术简直痛彻心肺,战阵之中,时机都是稍纵即逝,谁知道这两天时间,宜芳背后的太原府聚集了多少援军正在向此间拼命赶来?可这个时候银可术已经没了选择,只有集中更多力量,在这里打到底,怎么样也要在宗翰赶来之前,拿下此间!
要是让银可术知道在他兵锋初抵宜芳之际,太原府已经巨震,估计他恨不得就要抹了自己的脖子!
不过银可术也稍稍调整了部署,一面向西派出人马,接应后续女真大军赶来,一面又抽调人马,绕过宜芳向着太原府方向哨探,至少要摸清楚哪里宋人的动向。
现在银可术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不过但有一丝机会,他就绝不会放过!
杂胡大军在他森冷的注视之下,已经在城外驰射诱敌一个时辰以上,日头也渐渐爬上天空,久矣未雨,干燥的烟尘被这些杂胡骑士卷起四下弥漫,笼罩整个战场,而那座小城,仍然不发一矢,只是在烟尘中沉默等候。
不问可知,这些已然攻城攻得有点丧胆的杂胡军马再度攻扑上去,无非又是头破血流哭喊惨叫着退下来。
可银可术今日只是用他们列阵以扰守军,最好再能消耗些精力体力,他准备用以攻拔城池的,却是另外的手段!
突然之间,银可术身边亲卫朝西一指,用女真语大呼:“来了!”
银可术从胡床上一跃而起,跳上马背站在镫上向西观望。
西面烟尘弥漫卷动,升腾之高,远远超过宜芳县城之外杂胡千骑奔腾。
那是女真军马驱赶上万的南人百姓而来!准备用南人血肉,填开这座小而顽强的县城!
女真后续军马,已经陆续赶到了!
银可术向西派出接应的哨探,遇见了次第兼程而来的真女真大军,正是蒲察乌烈麾下一部。在得知银可术转而直下岚州之后,完颜宗翰一边下令完颜娄室和耶律余睹备西,完颜希尹在芦岭一线备东。其余大军,尽数追随银可术打开通路而进。昼夜兼程,先锋更是一人四马。不眠不休,怎么样也要尽快追上银可术所部,而且不论是谁的谋克,在宗翰未曾亲至之前,这些谋克都听银可术的号令,但有不遵败坏军机者,不论是谁,宗翰就斩之不饶!
接应到蒲察乌烈先锋一部之后,银可术的传骑就在两处漏夜奔走,这个时候没有慢慢打造攻具的时间了,就用这个胡族最为拿手最为惨烈的驱生口博城的手段。
银可术一路走得急,连杂胡的抢掠欲望都被他强行压制着,哪里有时间去搜罗生口?蒲察乌烈的先锋到来,正让他们赶紧就地收罗百姓生口,驱之而东,汇于宜芳城下!
蒲察乌烈所部先锋在宗翰的严令之下,对银可术的号令奉命唯谨,顿时在宜芳和楼烦之间,那些未及逃散的大宋子民,就遭遇了空前的劫难!无数女真鞑子和胡族辅军纵横驰奔,一边焚烧杀戮抢掠一边驱赶生口,毫不停歇的就向宜芳方向而来。
这些百姓家破人亡,亲族被戮,妻女被劫夺,还被不眠不休的驱赶于途。一路之上,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填了沟壑!
胡虏入侵的酷烈后果,终于慢慢的展现出来。而后还会越演越烈,在没有杨凌的时空,从黄河到长江,汉家土地生民,在这一场劫难中,损失何止千万?
正常而言,驱生口攻城,也要慢慢在宜芳县境内集结,然后发起一浪高过一浪,纯用血肉生灵填开一条通途的总攻势,可银可术却没有这个时间,就传令这些四下劫掠杀戮的女真各部,搜罗一部分,就驱之一部分上路,到得宜芳城下,就驱之攻城,到得多少,就填进去多少。这样攻势,自然不比集中发动效率高,且填进去的性命更不知道要多出几倍。
可这死的都是南朝生灵,银可术有什么好心痛的?就看是守军箭矢多,还是南朝百姓人多!不论如何,哪怕将这岚州化成一片白地,也要在一两日内,将这座宜芳城给填开!
而这西面卷动而起的烟尘,就是后续女真军马驱赶的第一批南朝生口到了!
号角声终于响动,这却不是驱城下或在奔走驰射诱敌,或在列阵提心吊胆等候扑城的那些杂胡大队们攻城的号令,而是让他们缓缓退下,稍作休息等候的号令。
须鲁奴只觉得浑身都放松了下来,重重呸了一声,想吐出口中的沙土,最后只是吐出一口黑痰。
他再也不想看这楼烦县城一眼,策马掉头就朝后退去,上千名杂胡骑士,同样散开后退,绕向列阵而立的杂胡阵列两翼。
杂胡阵列犹自张弓,死死站在原地,生怕城中那支南朝强军,趁机开门杀出,他们这些杂胡,实在是被杀得有些怕了。
须鲁奴头也不回的绕着阵列退下去,生怕远处那面大矗之下银术可又发号令催他们继续回头攻城,只想退到阵后找个地方喘息一下。
可他身边骑士,这个时候却对着西面指指点点,须鲁奴这才没精打采的抬头,向西而望。
西面烟尘卷动,烟尘之下,已经隐隐而见一条人浪缓缓而来,眼睛尖利一些,就可以分辨出这条不住涌动的人浪,正是成千的南朝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