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术眉头一皱,细心地看出了我的异样:“哭过了?”
这货就是个人精,糊弄他,我还没那么好使的脑子。
“付家出事了,六十六婶哭得都快晕过去了,我真怕她会受不住。”我叹口气,朝后看了看,“走吧,别在这儿站着,仔细让人听了去。”
白术凉薄地笑笑:“那种势力又恶俗的父母,不要也罢。”
我心下一寒,随即释然,有神威老将军那样不堪的祖父,白术对于那种不纯粹的亲情必然是很不屑的,付家夫妇在付蓉落难时候的表现,刺中了他心底的疤。
进了屋子,白术反手关上门,我在桌边坐下,他在我对面坐了,身子微侧,显得很随意。
“你去见过太子了?”
我点头,这种很明显的事情不需要撒谎。
“太子怎么说?”白术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眼神中有看透一切的清明,“保不住?救不了?”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心里寒了又寒,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能保持镇定?为什么他总是能看穿一切?
“付仲道老了,没什么用了。”白术勾唇,笑意满含讽刺,“为了一个付仲道去惹皇上不痛快,这买卖赔大发了。”
我心一沉。
黎昭也是这么想的吗?
救不了是一回事,不肯救是另一回事,我宁愿黎昭是真的救不了。
白术摇摇头,长声一叹:“作为储君,我想,他会用储君应有的姿态来处理这件事。”
储君应有的姿态?什么意思?
我疑惑地看向白术,白术冲我笑笑,亮白的牙齿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森然,令我心头寒意暴涨。
“怕?”白术淡笑,探了一手过来握住我的手,“心肝,你不该见到这些事情的。”
每一个人都说着不该让我见到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可每一个人都在跟我勾心斗角。
白术今天这番话,何尝不是挑拨我跟黎昭的关系?如果真的不想让我见到这些,他干嘛巴巴地跟过来向我解释其中的弯弯
绕绕?
心里闷闷的,说不上来的难受。
以前我觉得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很好,白术那么温柔,付恒那么阳光,黎昭那么直率,阮郎归那么讨厌。
可是现在我才发现,温柔的白术实则偏激乖戾,心思深沉,阳光的付恒也有他的睿智精明与深藏不露,而直率的黎昭,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非死即伤,讨厌的阮郎归不再讨厌了,可我却不得不继续讨厌他。
“心肝一介平头百姓,闺阁弱女,的确是不该见到这些事情的。夫子既然也是这么想的,便到此为止吧!”我淡淡地打住话头。
白术淡淡一笑,起身告辞。
很快,我就明白了白术口中“储君应有的姿态”是什么意思。
三天后,消息传来了,付仲道判了斩立决,抄没家产,付夫人与付恒贬为庶民,逐出京城,永不录用。
而这件案子,是黎昭主动求皇上揽下来的,他一手操办,成功地保住了付恒。
对于黎昭的做法,我是很赞同的,毕竟与付仲道的死活比起来,我更在意付恒,只要付恒没事,其他的都不是事儿。
人就是这样,很多事情上,理智是压不过情感的,所谓好坏,端看符不符合自己的利益罢了!
对于我来说,黎昭的做法很好,他保住了我的恒哥哥。
我和付蓉、六十六叔一路送付恒母子到城外。
我看着付恒,眼睛酸涩肿痛,昨夜哭了大半夜,这会儿反倒掉不下眼泪了。
“心肝,这辈子大约再也见不到你了吧!”付恒苦笑,抬手摸了摸我的脸,“我爹……就拜托你了!”
我点头应下,付仲道于今日午时三刻处斩,现在才刚刚巳时,他们来不及给付仲道收尸了。
“恒哥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强压着满腹酸楚,悲切地问。
付恒摸摸我的后脑勺,凄凉地笑笑:“别难受,我还活着,不是么?”话虽如此,可他语气里的悲伤、眼神中的悲愤却是掩藏不住的。
我从肩膀上解下一个小布包
袱,抽泣道:“恒哥哥,这个你拿着。”
付恒强笑着摇摇头,拒绝了。我急切而疑惑地望着他,他却低了头,轻轻揽了揽我的肩膀,无奈道:“别问,好吗?”
“我不想你过得太辛苦。”我急了,拼了命把包袱往他怀里塞。
付恒坚决不肯收,倒是付夫人,一把抢了过去,紧紧地抱在怀里,谄媚地笑:“谢谢辛小姐,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娘!”付恒懊恼地叫了一声,脸色越发难看了,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付恒只是想保留一丝尊严,希望在我心里,他即便不再是那个风度翩翩的贵公子,至少不是向人摇尾乞怜的可怜虫。
告了别,付恒与付夫人缓步离去。
我瞧着他们的背影,原先是锦衣华服的,不过几日,便粗布衣衫,落拓凄凉。
付恒渐渐走远了,我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想起他说的那一句“这辈子大约再也见不到你了吧”,心口猛的一揪,不管不顾地拔腿追了上去。
“恒哥哥!恒哥哥!等等我!”我大声喊叫。
付恒的身影猛的一顿,脚步却没停,依然迈着缓慢而坚定的步子往前走。
我突然就没了力气,颓然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他离去,放声大哭,撕心裂肺。
后来,我才知道,有一种爱叫做放手,我给不了你最好的,那就不牵绊,不羁留,天高任你飞,我只在尘埃里仰望着就好。
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了,一进大院子,就见白术站在花圃前,盯着光秃秃的花圃出神。
我没心思理会他,远远地瞥了一眼,径自往小院的方向走。
“明年,这里大约不会有花了吧!”白术的叹息声在干冷干冷的北风中,有一种刺骨的寒意。
你知道什么叫做“一语成谶”吗?
就是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我不知白术究竟是有预知未来的能力,还是那句话只是巧合,但第二年,我的确没有看到那个花圃里的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