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嫤闻言,微微一愣,立即反应过来,卢俊是误会了她的意思了。
“不是,我不是说不教你们昨日那心肺复苏术。我的意思是,大家不必拜师,只要你们想学,梁某必定悉心告知!昨日救醒那位参将的,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奇术,而是心肺复苏术!针对心脏骤停,但休克时间并不长的人有效。”梁嫤顿了顿道,“更不用大家以验方交换,医者之间相互交流,相互学习,为了更好的医治伤员,共同进步,本来就是当做之事。梁某不求大家回报!”
梁嫤说完,微微一笑。
站在她跟前的卢俊,听得最是清楚,他竟生生愣住。
能让一个脉搏都没有了,被断定为没救的人,重新醒过来,重新活过来的奇术,梁大夫竟然说,要无偿的传授给他们?!不用拜师?更不用拿自家的验方交换?
他今天没睡醒吧?
这还在被窝里做梦的吧?
“梁大夫……您,您说什么?”另一位先反应过来的年轻大夫,出声问道。
他也和众人一样,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梁嫤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我说,我会将心肺复苏术教给你们每个人,只要你们愿意学!”
顿时军营上空爆发出一阵欢呼。
直将远处的鸟都惊飞了一片。
十三站在梁嫤背后,将众人崇敬,惊讶,佩服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忽然觉得,此时此刻,能站在梁嫤背后,是一件格外荣耀的事情!她从来都是这样,在江东,在上官家,在来时的路上,在军营。
最先想到的永远不是自己的利益,最先想到的总会是多数人的利益!
即便她要求众人要拿出验方来交换学习,只怕也没有人有半句不是可议论。
可她不会,她总是十分沉敛而谦虚。该站出来的时候绝不怯懦,受人称赞的时候却总会低头淡笑。
这样的女子,真的想不让人佩服,都很难!
梁嫤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营帐。
却见到营帐内还有不少的军医,都沉着脸。
这些军医大多年岁较长,围绕在康仲平前辈的身边,一脸鄙夷的看着簇拥着梁嫤的众人。
甚至有人低声道:“救人不务实,拿一些花花架子来哗众取宠!”
梁嫤只当没有听到。
一下子就让所有人接受现代已经普及的“心肺复苏术”也是不现实的。老派的大夫,固执己见,遵守旧理,不变通,不求新。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到了什么时候,都有这种固执的人。
这种守旧固执的理念,也不只存在与医生中间,各行各业都是如此。
梁嫤并未勉强那些不能认同心肺复苏术的人也来学习。
她只将围在她身边的人分成两组,趁着现在战场上还未抬下伤员,众人此时还不算忙碌的空当时间里。将心肺复苏术要注意的事项,操作的要点,以及对何种人群有效,详细的讲解了一边。
因为人多,她怕大家听不清,便给分成两组的人,分别实际展示了一遍。
左右一看,只有十三抱着肩膀,站在一旁,似乎很悠闲。
她自然就拉了十三躺在病榻上,当起了活体模特。
她柔软微凉的手,按在十三胸口上的时候,十三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的像是要跳出嗓子眼儿,要跳到众人面前来。
一张脸,更是红的要滴血。
梁嫤冲他微微一笑,“十三不必紧张!不会有事的!”
十三闻言,心跳的却是更快了,他不是担心有事,她那一双小手,就是攒满了力气,也按不破他的胸膛。可她一句话,一个轻轻的微笑,却好似已经将他的胸腔撑爆了。
梁嫤为众位军医展示了以何种频率节奏按压胸腔。
并告诉众人,倘若如此,也不能唤起伤员的呼吸之时,还可以口渡气给伤员,帮助他吸入新鲜的空气,激发他的呼吸。
她面朝十三,微微俯身下来。
正要为众人演示如何渡气之时。
看着十三涨红的脸,她忽然想起了当初在破庙后头的后山,偶遇李玄意的情形。
她心思一晃,挺直了身子,左右看了看,对卢俊道:“还是卢大夫来为大家演示吧?”
十三躺在病榻上,当他看见梁嫤正一点点,慢慢的靠近他的时候,他仿佛听到了心中瞬间百花绽放的声响。
他仿佛嗅到了春日的芬芳,仿佛看到明媚的阳光,那一瞬间,他仿佛不是躺在冷硬的病榻上,而是置身于柔软温暖的云端,飘摇而舒适。
可不知怎的,再定睛去看时,凑着一张大脸,冲着他的嘴唇压下来的竟然是一个蓄着小胡子的,男人的脸。
十三一惊,翻身蹿下病榻,“你干什么?!”
众人先是一愣,卢俊一脸尴尬的看着十三。
众人立时哄笑起来。
连着此时躺在营帐里并未昏迷的众位伤员都忍不住笑的喘不过气来。
梁嫤微微一笑,“好了,差不多
就是这样,大家先自行领悟,若有什么地方不明白,或是操作之时遇到什么困难,可以再来问我!”
众人纷纷拱手向梁嫤道谢。
她在营房外头说的会传授众人,果然不是托词,她真的教的很认真,态度也很严谨。
这个年轻的小军医,刚到军医营的第二日,便受到半数军医的认可和赞同,甚至是敬佩。
战鼓响过两遭,已经有伤员从战场上退了下来。
军医营再次忙碌起来。
卢俊不再让梁嫤跟着他打下手,梁嫤这样的再不能独当一面,军医营里能独当一面的人只怕也不多了。
梁嫤忙的脚不沾地,十三也跟在她身边,不断的给她帮忙。
比如撕衣服上药这种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活儿,就不用梁嫤来干了。
唯有那伤口面积太大,只靠止血药,一时止不住血的,梁嫤会迅速以银针为伤员止血。
她操作银针的手法,快的让人眼花缭乱,更是让军医营的一种军医大为惊讶。
年纪轻轻就能练就这番针法,实在是稀世之才!
便是早上站在康仲平一边,说梁嫤的心肺复苏术是花花架子的人,此时也不禁在心头冲梁嫤点头。
梁嫤望着一个肚子都被兵刃划破,肠子都挂在衣服外头的士兵。不由眉头深深蹙起。
这人如果放在现代,是可以医治的,做一个外科手术,缝合血管皮肉,只要不引发外伤感染,活下去的可能是很大的。
可是在这里不行,伤口愈合全靠伤员自己。
大夫能做的很少很少,只是帮他止住血,肠子塞回去,皮肉对好,敷上消肿抗菌的药膏,缠上纱布,再开上几幅抗菌的药物而已。
甚至到了有些医者手中,他根本就得不到医治处理,就会被放弃了。
十三见她在这个伤员面前站了良久,缠好了纱布,都没有移开脚步,以为,她是受不了那肠子都流到外面的刺激,上前低声道:“梁大夫,您若觉得身体不适,不如先到外面歇息一会儿吧?”
梁嫤摇了摇头,她虽然很累,脖子疼胳膊疼腰疼腿疼脚腕子都是疼的。真想找个席梦思,舒舒服服的睡他三天三夜!可现在不行,她连眨一下眼睛,都嫌浪费时间。
争分夺秒抢回来的,可能就是多一条的鲜活的生命!
她深吸了口气,立即又投入到伤员的救治当中。
“放开我——放开我——”
营帐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众人纷纷抬头,向外看去。
只见两三个士兵正抬着一个身穿软甲的将领,那将领浑身是血,右臂从小臂处断去,还正不断的往外窜着血。
“不用救我!没了右臂我还能干什么?!让我和他们拼了!战死沙场也不枉此生!”那将领一脸血的咬牙吼道。
梁嫤见他血流不止,立即上前让一旁人让开,让十三撕开他身上软甲,衣袖,飞速出针,封住血脉,制止他失血过多。
那将领挣扎道:“你做什么?听不懂我的话?让我回去!老子要拼杀到死!”
梁嫤凉凉的看了他一眼,“你这样子再上战场,去送命也就是一刀两刀的事儿。只怕再拉个垫背的都难,将士拼死将你送回来,就是为了让你再回去送死的么?”
那将领被梁嫤说的一愣,抬起自己的右臂,看着梁嫤道:“我是个废人了,在这儿只能多占个位置,多浪费些时间,多浪费些军粮!我还有什么用?!还有什么用?”
梁嫤微微皱眉。
在战场上,不比和平年代,即便断了一只手,只要坚强,也能维持生活。
将领没了握枪征战的右手,就没了保护自己,克制敌人的武器,说是废了,也不为过。
梁嫤低头检查那将领的断臂。
一旁小士兵许是认出她是李玄意接回来的军医,便凑上前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军医,这是李先锋身边的丁副官,是李先锋的得力干将!丁副官使得一手好枪法,连大将军都赞,若单论长枪,无人能出丁副官之右者!”
梁嫤微微点了点头,难怪没了右手会如此受打击,连命都不想要了。对他来讲,善使长枪的右手,几乎就是他在战场上的一切呀!
“可以接上!”梁嫤仔细检查了他的断臂,笃定说道,“只要找回断落那截手臂,就可以接回来!”
“你说什么?”
丁副官瞪大了眼睛看着梁嫤。
周遭一静,众人都看向一再让人吃惊的梁嫤,再吐惊人之语。
“断臂还能找回来么?”梁嫤却是平静的看着一旁抬丁副官回来的小士兵道。
“这,这,这……也许可以!”那士兵眼睛瞪得铜铃一样,舌头都惊讶的不会打弯儿了。
“那就去找找看!”梁嫤点头,“若是能在一个时辰内寻回,或许能挽救!自然是越快,接上的可能越大!”
那小士兵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
梁嫤看着他,有些焦急的皱紧了眉头。
十三一巴掌
拍在那小士兵肩头,“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啊!”
“啊!是!”那小士兵立即慌慌张张的跑走了。
康仲平皱着眉头走上前来,看着梁嫤,又看了看病榻上紧抿着嘴唇,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忽闻自己的胳膊还能接回来太过激动,而微微颤抖的丁副官。
他缓缓开口道:“梁大夫,为医者,最忌讳夸口!”
梁嫤抬头看他,点了点头,“康前辈指教的对!”
说完,也不等康仲平再开口,她便转过脸来,看着站的不远的卢俊道:“准备一个干净没有闲杂人等的营帐!准备一张干净的病榻,最好有半人多高,铺一床干净被褥,准备烈酒!”
卢俊被她一连串的指令弄得有些懵,看了看病榻上脸色惨白的丁副官,“真的,准备接回来?”
梁嫤点头,“对,快去准备!”
“哦,哦哦!”卢俊虽脸上还有些怔怔的,但却也快步跑出军医营的大营帐。
这里人多,纷纷乱乱,嘈杂一片,更是有上百号的伤员聚集着。
要做手术,不可能在这地方做。
无菌手术室是不必奢望了,只能尽力而为了。
康仲平微微摇了摇头,“即便接上,筋骨已断,这手也不是原来的手了,也不可能再握枪了!断手已死!接它作甚?!”
丁副官闻言,脸色灰白,眼中刚被梁嫤点起的那一丝的希冀又覆灭的连点火星都不剩了。
梁嫤皱眉,“如果是这样,还费力接它做什么?人的骨骼,皮肉,一直都处在生长之中,只要衔接得当,外敷抗菌之药,内服生肌壮骨之药,骨头皮肉都会重新长上,右手还是右手,你叫它动,它依旧随你心意的动!怎么能叫死了呢?”
丁副官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梁嫤。
康仲平摸着下巴上斑白的胡子,“年轻人,贪功冒进永远是人生大忌!”
梁嫤咬了咬下唇,点头道:“多谢康前辈!”
“十三,你去寻大将军!我需要特殊打制几种缝合皮肉要用到的针,要快!”梁嫤话音未落。
便听到浑厚的嗓音道:“不必寻了,本将在此!”
众人闻声,立即行礼,“参见大将军!”
梁嫤焦急道:“大将军来得正好,我需要立即打制出缝合用针,请大将军指派人打制!”
傅将军快步来到丁副官病榻旁,看了看他的右臂,脸上满是惋惜之色,“真的能接上!”
梁嫤重重点头,“如果能及时寻回断臂,就能接上!”
“和从前无异?”傅将军身边的一员副将忍不住问道。
梁嫤想了想,点头道:“若是恢复的好,一年左右,便能恢复的和从前无异!”
丁副官眼中再次亮了一亮,他转脸看向梁嫤,“梁大夫……”
梁嫤抬手制止他说话,“你失血多,还要为接下来的缝合术保持体力,如果是问我有多大把握,那我可以告诉你,我只有六成的把握!而且即便缝合成功,会不会感染,会不会发热,断臂会不会坏死,我都不能向你保证!我只能告诉你,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像你珍惜你的右臂一样,帮你珍惜它!机会只有一次,要不要试,还是看你!”
丁副官看了看梁嫤,又看了看一旁的傅将军,略作犹豫,点头道:“缝!”
“好!”梁嫤立即应声,转身让人准备着将丁副官抬到卢俊备好的单独的“手术室”内,立即让人备下纸笔,画出无损伤弯针,三角形角针,直针,引线针,并持针钳的图形,让傅将军立即交代人去打制。
傅将军转手将针样交随行侍卫拿去打制。
康仲平却是缓缓上前道:“大将军,想要将已经完全断开的手臂接上,这……这本就是异想天开,不可能之事!皮肉筋骨已断,便是接上,也不能动了!人已长成,再接上,它还能再长到一起去?荒谬!”
梁嫤皱眉正要反驳。
康仲平却又道:“丁副官也莫要怀太大的希望。”他抬头看着梁嫤,“我知梁大夫也是有仁心的大夫,您若想借着如此来安慰丁副官,倒也可以理解。但难道梁大夫没有想过,您给了丁副官希望,倘若接不好,再让他失,之时,对他更是双重的打击么?”
闻言,傅将军眉宇微蹙,看向梁嫤。
这康仲平是跟了他多年的老大夫了,在军中口碑甚好。医术也高超,从不贪恋安逸,跟着行军作战,对待伤员很是认真。
康仲平的话,也是有道理的。
倘若费心费力接好,结果还是要断掉……
他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丁樊,这对他,真得算是双重的打击了,倒不如让他如今就认清现实的好。
梁嫤迎着傅将军的视线,端正脸色道:“我还是那句话,我只有六成的把握,且还是在断臂能及时寻回来的情况之下。只要衔接得当,断臂是能重新长上的。若没有可能,梁某绝不会如此信口雌黄,凭白让丁副官心怀希望。”
大将军看着病榻上的丁樊,沉声道:“有一成把握,便不应该放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