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的时候,好像鸟儿虫儿都歇了,不闻声响。唯有风过树梢,偶尔传来树叶的沙沙声。
月亮都躲进了云层之中,夜里唯有屋檐下忽明忽暗的灯笼晃晃荡荡。
有一条黑影,却是敏捷又无声无息的从窗口滑出,跃上屋顶,一面小心翼翼的看着巡逻之人,一面屏住呼吸,辨别方向。
宁王如果也在宗正寺,那么他就一定能找到他。
他在心中回顾着宗正寺的格局。
宛如灵巧的燕子,张开翅膀划过寂寂无声的夜空。
他身影蹁跹,如足下有垫的猫一般,无声的落在瓦片之上。
不是北苑,那么有可能在南边儿……
他必须在夜里巡查的人,查到他的房间里以前,赶回去……
忽然有火把之光冲着他藏身的方向照了过来。
李玄意屏气凝神,将自己的身影泯没在夜色之中。
“快走吧,西苑那边儿才是重点!听闻景王一拳就能要人命,且脾气差得很,宁王温润,便是被关进宗正寺来,也没冲侍卫发过火儿!”侍卫冲同伴小声嘀咕的声音,钻入李玄意的耳朵。
“我看见这儿树叶好像动了!”另一个侍卫低声道。
“胡说什么!先皇的时候,这儿可是死过宗亲的,你别吓唬人!”劝他的侍卫紧张道。
举着火把前来的侍卫,立即站定脚步,“是你吓唬人,还是我吓唬人?”
头一个侍卫嘎嘎一笑,“怕了吧,瞧你那老鼠胆子!”
“谁怕了?”那侍卫闻言又要上前。
“不过我可没骗你,这儿真的死过宗亲的,死前还被封了什么王爷来着,后来听说,他的墓都被人掘了,你说他的魂儿会不会回到这儿来?”
那侍卫立即觉得脑袋后头一阵阴风吹过,他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只觉黑暗之中好像有什么他瞧不见的鬼怪正在张牙舞爪的看着他。
“走走走!这儿没什么情况……”
两人脚步飞快的远去。
李玄意从暗中身影一晃,向南苑飘去。
果然见南苑之中,一处独立的小院儿里,守卫森严,屋檐底下的灯笼随风晃荡。
李玄意的身影在暗中一晃。
守卫的侍卫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站直身子,窥看四方无尽的黑暗。
月亮从云层中露出姣白的光芒。
安静的院中投下细碎的树影,恍如飘摇在水中的水草。
不知是何处的门窗没有关好,发出轻微的“吱呀——”一声。
夜风微凉,吹着守卫的眼皮,直打架。
“查夜!”关着景王的院子外头,传来巡逻侍卫的声音。
守在房间外头的侍卫一个激灵从半睡半醒中彻底清醒过来。
他回头往屋里头看了看,屋里安静的没有半分声响。
“查夜!”巡逻的侍卫,说着走进院中。
守在门外的侍卫打了个哈欠道:“景王一早就睡下了,还在里头睡着呢!”
巡逻的侍卫点了点头,缓步上前,将门推开一条缝,向里望了一眼,瞧见床上似有个身影,正背对着门安静的躺
着。
侍卫收回手,便转身欲走。
可他刚迈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眉头微蹙。
“不对……”
“什么不对?”守卫闻言,诧异问道。
那侍卫却不答话,立即转身来到门口,伸手欲推门。
守卫拦住他,压低了嗓音道:“干什么呢?查夜瞧见人在里头不就行了!这里是宗正寺,你以为是刑狱呢?这里头住的都是宗亲,今日落魄,说不得明日就复起,尽好本分就行,莫得罪了人!”
那侍卫却一把推开他,“倘若人不在里头呢?”
守卫退了两步才站稳,嗤笑一声,道:“没睡醒就来巡夜呢吧?这儿关的是景王爷,带着铁链枷锁呢!人不在里头?呵,说得一口好笑话!”
巡夜的侍卫头儿不理会他,伸手将门推开。
屋檐底下的灯光,月光都投射进屋内。
床上的人一翻身,带动铁链哗啦啦响,不满的哼了一声,“半夜里,让不让人睡觉了?吵什么?”
“景王恕罪!”侍卫赶紧从屋里退了出来。
人在就好,真是虚惊一场。刚才光线太暗,许是他看花了眼。
夜归于宁静,树影婆娑,偶尔一声夜莺的啼叫,啾啾之声传出很远,更显得这夜静得很。
月亮整个从云层后头跳了出来,恬淡的月光洒落在地,恍如给大地铺上了一层银纱。
在这银纱笼罩之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隔了几日,御史台再次来查问宁王及景王之时。
宁王终于扛不住巨大的压力,承认了他贪昧修河款之事。
圣上闻之震惊,痛心疾首的亲自召见了宁王。
宁王痛哭流涕,承认了自己的过犯,恳求圣上宽恕。
景王承认此事他也多少有所参与,他在骊山也买了地皮建了别院。
宁王道,他在宗正寺期间,反思己过,委实觉得自己辜负了圣上的期望,更有愧与楚江下游的百姓,诚恳反思之余,更在心中写下罪己书,愿向天下人请罪。
宁王认错态度之诚恳,一反当初抵死不承认的坚决,反差之大,叫圣上始料未及。
圣上震惊看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不甘和算计。却只能从宁王一张温润的脸上,看出忏悔和些许的颓废。
圣上让他回到宗正寺,将心中的罪己书落于书面,观其认错态度,再行发落。
景王从犯,因其认错态度好,放归家中,收回食邑五百户。罢黜身上官职,勒令在家中思过,并上缴罚银赈济灾民。
景王从宗正寺被放了出来。
宁王却仍旧在里头关着写罪己书。
当李玄意终于回到自己家中,站在自家院子里,呼吸着自由的空气,看着妻儿满面欣喜的奔向他时。
他着实觉得,这买卖太划算了!食邑算什么,官职算什么,只要能和自己所爱之人在一起,一家人其乐融融,比什么都珍贵。
“阿耶!”李宁馨扑上来抱住李玄意的大腿。
李桢跌跌撞撞在后头跟着也不肯示弱。
可惜他毕竟比姐姐年幼,且也许小脑不如姐姐发达,不知脚下绊了什
么,径直向地上趴去。
奶娘来不及拽住他,只见他在离李玄意还有两步之遥的地方“五体投地”。
李宁馨身边的兰草离得近,一把将他拽起。
李桢瘪瘪嘴要哭。
梁嫤笑道:“想来还是咱们的桢儿更想念阿耶,阿耶回来,便忙不迭的行五体投地的大礼!”
李玄意也跟着笑道:“桢儿的大礼阿耶收下了!”
说完,他将儿子女儿都抱在怀中,心头一时被填的满满的。
大约是听懂了爹娘的话,李桢揉揉眼睛,吸吸鼻子,还真没哭出来。
连李宁馨取笑他,他也没放在心上。
哄好了两个孩子,又同两个孩子一道用了顿饭。
才终于有了夫妻两人独处的时间。
李玄意将梁嫤紧紧拥在怀中,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还是家里好,还是有你在好。”
梁嫤也紧紧抱住他,“是啊,还是有你在好!你不在的时候,景王府好像一切都变了,变得冷清荒芜,变得让人无所适从。”
两人长叙一番相思情。
梁嫤才想起来,“如今你回来了,宁王想来用不了多久也就能出来了吧?”
李玄意沉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还真叫你猜对了圣上的心思,连对自己的儿子都这般防备,圣上这位子,坐着也是真累!”
梁嫤笑了笑,“圣上累不累,不需要咱们来操心,倒是圣上的心思,以及这应对的法子,还真不是我想出来的。”
李玄意狐疑看她,“是你的义父?”
梁嫤摇了摇头,“或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旁观者?”李玄意想了会儿,缓缓摇了摇头,“猜不出是谁。”
梁嫤颔首笑道:“能猜得出就奇怪了,人你应当不认识,如今正在客房呢,怎么说也是救了你出来的人,你不去见见?”
李玄意点头道:“是该去见见。”
梁嫤没有同行,她今日已经为宿蒲行过针了。
李玄意往客房院中去了。
这一去竟是呆了两个时辰。
他和宿蒲究竟聊了什么,不得而知,但他从客房回来之时,脸上的淡定从容,甚至是淡淡的欣喜梁嫤却是感受得到。
“宿先生博学广识,真是难得一遇的人才。”李玄意感慨着,握住梁嫤的手,“夫人莫不是我的福星下凡,来到我身边,就是为了给我带来幸运的?”
梁嫤笑了笑,“谁知道呢,也许就是吧!”
太子一党,也许怎么都没有料到,一向自命清高,清名在外,爱惜羽毛的宁王,会承认贪墨,并写了长卷的罪己书,昭告天下,将楚江水患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
并自请卸去一切职务,归家躬耕,以尝百姓之艰辛,以恕己身之罪责。
圣上十分高兴的收下了他的罪己书,收回宁王食邑三千五百户,着宁王填补国库因赈灾造成的亏空。
宁王虽然回府了。
可宁王府的日子实在是捉襟见肘。
景王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旁的原因,竟没有上门去安慰宁王,倒是让人送去了一封简短的书信,以示安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