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压心头悸动,龚正几步上前朝着唐罗一躬到底,行礼道:“属下龚正见过家主!”
看着低头行礼的义气帮主,刚刚压平怒火的唐罗只感觉胸膛一阵翻涌,丢人的原因,除了这群扈从的行为外,还有自己留在赤霞山后手做下的蠢事。
“我问你。”唐罗望着龚正,寒声问道:“在我临走之前,是怎么交代你的?”
早在西陵有开战苗头之前,他便指使龚正去西陵周边城市大肆收粮,那时的粮价几近平稳,唐罗也未曾将义气商行的资金抽调,也就是说光以存粮来看,义气帮的存粮比之一般世家也不遑多让,这是他给赤霞山留的最后保险,本来想着如果赈粮出了什么错漏,也能让龚正帮着找补找补。
义气帮所在的那座驼峰和赈粮点倒是没有发生动乱,可赤霞山的主峰和驼峰都乱成一锅粥了,也不见这货出来主持大局,真是让他失望透顶。
龚正心中咯噔一声,慌忙解释道:“家主明察啊,不是小的没有出现,小的早在三日前便已找到孙大师询问赈粮情况,可孙大师说只要削减一些便能支持到家主回来,小人心中想着这样不妥,毕竟这些人都已经是家中扈从了,半斤粮本就不多,再变成二两就更不够了,所以小的便拿出存粮,补齐另外三两。”
说道这儿,龚正还觉得自己走了一步好棋,沾沾自喜道:“家主您看,整座赤霞山脉也就属下那座驼峰没有动乱,百姓更是交口称赞家主仁德!”
看着龚正一副丝毫不明白自己错在哪儿的愚蠢模样,唐罗皱眉叱道:“走之前交代你,赈粮之事全凭孙大师马首是瞻,若是赈粮耗尽便由你出粮续上,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
唐罗突然爆发的雷霆之怒吓得龚正浑身一个激灵,若是这时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就太蠢了,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好心把赈粮补齐这事儿坏在哪了,但他知道一个浅显的道理,家主发怒了,就一定是属下犯错了,所以他立即认错道:“属下错了,属下这就改回来。”
认错倒是迅速,但看着认错方向就知道这货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唐罗心中微微叹息,若是宗学或是修炼场挑来的家臣,一定不会将这事儿处理成这般模样,哪怕让花吉过来主持,也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龚正只有小山头的想法,却没有大集体的概念。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团队中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关乎整个团队的。
分粮这种事,最简单的一个逻辑就是,不患寡,患不均,只能加,不能减。
人性这种东西,最令人失望的部分就是贪婪,如果一开始每人只发二两每日,十日之后提升到三两,百姓们就会对名士们感恩戴德,因为十三日前他们还是游走在饥饿濒死边缘的难民,别说二两,便是一两粮食摆在眼前,他们也会把赈粮名士认作救命的大恩人。
但名士们一开始便给五两,然后惊讶的发现粮食不够,觉得退回到二两应该还能坚持,便理所当然的一拍脑袋决定了。
这在家族中当然是可以的,因为血脉相连的家族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体系下,别说同甘共苦,同生共死都是稀松平常的事儿。
兄伯战死,叔伯继养其子视如己出的例子更是比比皆是,所以小家族的头领从来不把这种同甘共苦的决定当做一个有必要铺垫的决定,因为在他们看来,自己的付出和奉献族人都能看在眼里,若是要选择同甘共苦,一定是已经走不下去的原因。
可这是只有族人才能给出的理解,百姓不行,百姓只能看见自己手中的一点赈粮和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因为他跟这群西陵名士并没有亲眷关系。
在两者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你随便抓来一个西陵百姓问,你最尊敬的人是谁,大概有一半人会告诉你,“当然是誉满西陵的医界圣手,妙手回春的孙大师啦。”
这些拥趸的嘴脸唐罗清晰记得,可现在只是因为赈粮中的一个决定,不知有多少人忘记了孙金方曾经是何等的誉满西陵被尊为在世父母,而这一切的根源,只是因为孙金方光有德行却没有施政技巧而已。
可唐罗一直相信,市政技巧这个东西可以培养,但一个人的德行可没有办法再造。
虽然这次赈粮闹出了点不愉快,但主要责任并不在孙金方与一众西陵名士。
而是隐在人群中那些煽风点火的人和自己身旁愣头愣脑的龚正。
为什么义气帮的驼峰上人们不敢闹事,很简单一个道理,就是全西陵都知道义气商行是自己的产业,义气帮头领龚正是自己的属下,以前他们还是西陵自由民的时候都要敬龚正三分,何况现在赤霞山大量百姓已经绑上头巾成为自己的扈从。
莫说龚正发粮半斤,就是他一颗粮食不发,也没有人敢在义气帮所属的驼峰闹事,唐罗倒是希望他什么都不做呢。
过犹不及,便是说事情做得太过头,还不如做不到时所产生的效果,所谓矫枉过正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龚正看似随意的一个举动,却成了这场暴乱的导火索,虽然峰与峰之间不过十数里山路的距离,但难民们本着少动少消耗的信念,大部分人并不会往别的驼峰跑,因为每座驼峰都有赈粮点,大家都是一样的。
可龚正偏偏要特立独行,孙金方说了发粮二两,他还是持续半斤,而来往于群山之间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些重复领粮的混蛋,虽然他们只占人口中极少数的一部分,但当这些人有心的宣传其他驼峰上还是发放半斤粮食的时候,百姓的嫉妒和恨就爆发了。
为什么百姓会掷地有声的质疑西陵名士们贪墨赈粮,都是因为这个家伙弄出来的蠢事。
所以在教训龚正的时候,唐罗并没有避讳众人,所以跪在前排一些喊得最凶的人们,可以清楚听到两人的交谈。
随着唐罗对龚正的怒斥,这些人身子伏得越来越低,颤抖的幅度也越来越剧烈,几乎克制不住心头的颤栗。
扈从这个身份,说白了就是典身为奴的敬称,看着龚正这个为唐罗一统西陵农耕市场,跟随唐罗最久的蜕凡巅峰都被训得只敢低头认错,他们都不敢想象接下来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