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功元年,女皇武曌处心积虑于六十七岁高龄荣登九五,一介女流,以过人的胆识与权术,将万里江山踩在脚下,且励精图治,首创大写字体,杜绝贪污腐败,政治清明,物阜民安,彰显女子驰骋政界的英雄风范。
然,朝野内外,依有无数反对之音,为打压异党、诛除余佞,她开始大举启用酷吏,为政治道路扫清障碍。
这年中秋佳节,举国同庆。
大将军张虔勖府中车马盈门。
张将军举杯,豪爽发言:“今日我摆宴庆贺中秋佳节,各位好友定要尽兴痛饮,不醉不归!”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多谢将军盛情款待!”
将军又一挥大手,“宣十八乐伶上殿歌舞助兴!”
十八位身穿粉纱玉衣的妙龄女子在悠扬的乐声下如天边的华美朝霞翩翩起舞,又似一只只妩媚多姿的蝴蝶飞入眼帘。
一曲舞罢,将军挥手示意,“再来一支!”
丝竹声复又奏响,一身着赤红纱衣的舞娘,笑靥如花,作西域名曲《婆罗门曲舞》,此曲在西域极富盛名,为宫廷天籁,在中原却极为少见,张将军的正室婵娟夫人依据史书典籍之描述,加以糅合润色,还原西域经典。
在座的皆面露微醉之态,赞不绝口,“不知是老朽老眼昏花,还是酒劲儿所致,竟觉得将军府中歌舞比皇家歌舞更妩媚多姿!”
另一人道:“听说,将军府上歌舞是由其妻婵娟夫人编排,神都城中,无论哪家名属教坊,都不及其夫人造诣!”
是吗?众人一片惊奇,要将军邀夫人出来一见,张将军拗不过众人,吩咐侍女:“去,请夫人到堂见过诸位。”
此时,我的母亲婵娟夫人,正在闺房为我梳头,薄薄的青丝经她打理,竟如水中的浮藻般柔软,高至头顶的双童髻,两边各簪上一簇晶莹剔透的樱花,活像童子枕上的顽孩儿。我对着镜子左照照,右望望,小嘴一撅,“娘亲,孩儿不要这么幼稚的发髻,孩儿要你们那种高贵的发髻。”
姐姐如嫣从外走来,拾一拾衣袖,摇头道:“妹妹,你又在朝娘亲撒娇。”
我觑了一眼她的发型,顿时眼前一亮,高耸典雅的凌虚髻,饰以蝴蝶碎花,鬓边的一支紫水晶垂丝宝珠步摇,随着莲步摇曳而动,有诗曰:
香腮如桃唇若珠,
眼含秋水眉弯弯。
肤似美玉齿如贝,
裙若仙子裳飘飘。
我呆呆的望着她,待回过神来,便拽住娘亲央求,“娘,孩儿不要这一堆堆的花儿,孩儿也要姐姐那样的发髻,好不好,好不好嘛?”
“你年级尚幼,怎能梳起此般发髻,还是乖乖地扎你的童子髻吧!”姐姐不依不饶,故意逗我,我朝她扮个鬼脸,继续央求娘亲。
她乃是溪水肠、落花心般的女子,怎受得这般央求,当下,给我换了个仙子凌虚髻,我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心里美滋滋的。
窗下帘卷西风,人影绰约,窗外,一片乌云骤然划过明月清丽的面庞,怒放的金菊悄然凋落灵透的花瓣。
“夫人,老爷请您到大堂接见贵客。”侍女喜鹊来报。
“我一妇道人家,怎可与外客相见,还是回避吧!”
喜鹊微微一笑,“哪里的话,夫人堂堂正室,家宴大事怎可回避,此番盛况怎可无夫人祝兴?”
母亲莞尔一笑,“瞧这丫头的小嘴,越发能说会道!想是我悉心调教的乐伶令众人见笑了!”
“可不是嘛,夫人精通音律、调教有方,众人都望有幸一睹您的芳容!”
大家乐作一团,前俯后仰,母亲脸上绯云霞色,喜不自胜。
此时,窗外烟火齐放,一朵朵璀璨的烟花绽放夜空,与檐下的红灯笼交相辉映,母亲将我和姐姐拉入怀中,说:“我去去就来,如嫣,记得看好幽兰,别让她乱跑、乱吃东西。”
母亲在漫天绚丽的烟火中轻移莲步而出,赶往福寿堂招待贵客。
父亲为人好客,每逢佳节,府中常高朋满座,或比武论剑,或吟诗诵词,间或饮酒作乐,滔天盛况,如日中天。
深夜,热闹一日的张府终恢复平静。
我捅捅姐姐,“娘亲今天令乐伶跳的《婆罗门曲舞》,你会跳么?”
姐姐稍有兴致地答,“怎么,你也想学?”
怎的,我还没说呢,她就知道了我的心事!她放下檀木梳子,抚着万千青丝,“再过几天我就要学《婆罗门曲舞》中最重要的几个舞步,你若喜欢,可以来学!”
我拔下发上的玉簪,定定地回答,“这个自然!”而后熄灭蜡烛,爬上床进入了梦乡。
难得平静,为准备中秋佳宴,府里上上下下忙活了近半月,即使深夜,也有忙碌的声响。
娘亲常规劝爹爹,朝中鱼龙混杂,即使严加提防也难逃小人明里一把火,暗里一把刀,更何况父亲这般胸无城府,轻而无备。
爹爹却不以为然,他行得正、坐得直,不怕旁人使绊子。若惨遭小人诬告,陛下自有定夺,文武百官也不会袖手旁观!
娘便哀叹:“人心隔肚皮,在朝中为官可不比战场杀敌——敌我分明,若打了胜仗,众人便嫉妒你的战功,若吃了败仗,众人便冷眼讽刺,凭你这股马虎性子,早晚得吃苦头!”
“我堂堂七尺男儿,怎可苟且偷生,你个妇道人家哪懂!”
娘见劝告无果,只得撇撇嘴休手。
皓月当空,依依妇人,独自徘徊窗前,对着明月祈祷,“愿老天保佑我张氏一族平安长寿。”
幽静斋外,萤火虫星星点点,蟋蟀一唱一和,此起彼伏。
梦境中,正值百花争奇斗艳之时,一只绚丽的大蝴蝶飞入眼前,我撒开母亲的纤纤玉手,撅起小屁股去扑蝶,欢快地忘乎所以,一味金铃儿似的咯咯笑着追着,忽然间,原本的彩蝶变成一条毒蛇,吐着火红的信子向我逼来。
我慌了,呼哧呼哧往回跑,可母亲不见了,满地的乱花碎瓣,砸烂的碎片扎破了我的脚丫,枝头上几片花瓣孤零零挂着,狂风呼啸而来,卷起满地碎花败瓷……
猛然睁开眼睛,窗外依有虫鸣,是噩梦,幸好只是虚惊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