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宝撞见的那一批访客之前, 严令玉见了一位京都来的朋友。那人奉京中的命令,四处查找鬼谷先生的下落。因为严令玉交游广阔,让帮忙留意着些。问及缘由, 只道是天子遇刺了, 命在旦夕, 听说鬼谷先生手里有不少法器, 可以起死回生, 现在举国上下都在找他。
严令玉不知卫觉的前事,只知道她夫家姓苏,不知因何缘故离家出走, 躲到这苏杭城来。得了这个消息,也便只是答应着找找, 并未放在心上, 方才与齐冰、依依把酒闲聊, 才说出了这一茬,却没料到惹出了卫觉一副如丧考妣的神情。
“既是还在寻找鬼谷子先生, 那便是无碍了,媚娘,你上京去吧。”齐冰忽而开口道。
卫觉这才似是清醒了,下意识抚了抚手中的镯子,点点头道:“我明日一早便去。”
小宝不依了, 缠着娘亲问道:“娘要去哪里, 小宝也要跟着去。”
想到宫中险恶, 卫觉还是摇了摇头, 柔声道:“小宝乖, 娘亲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你留在家里, 让依依阿姨和舅舅陪着你,怎么样?”
依依却道:“小姐,何不让我们一起陪你上京,也算是有个照应。你若担心小宝的安全,我和齐公子帮你照顾着,在临安城等你的消息也是好的。”
她语气坚定,不容拒绝,齐冰也是定定的瞧着自己。卫觉深呼一口气,感激地说:“谢谢你们。”
隔日清晨,一辆马车从苏杭城出发,一路往北,直奔临安。马车内,小宝还在酣睡,卫觉面容憔悴,似是一夜未眠。依依安抚她,“小姐再多休息一阵,此去往临安,还有十多天的路程,你可要保持体力呀。”
卫觉微点一点头,又看了看小宝的睡颜,才合眼靠着椅塌假寐。思绪却是片刻不停,两人之间的一幕幕,如走马观花般在脑中回放。他俩在前世的街头狂奔逃命,结果十指紧扣共赴重生;他俩在宫中初见,她震惊于他的并无二致,他偷偷窃笑自己的变化;在欧阳柯劫狱之时,他不明真相,一箭射杀了施蛊人巫凉,却拯救自己于危难之中,后来又为自己的蛊毒苦思冥想;在空间里,他为自己温柔洗发;在且陌院里,他们共同占有了彼此……
往事一幕幕,本以为早就淡忘,如今才知那感情只是深藏。一经激发,就再也遏制不住、喷涌而出……
卫觉相亲,有了灵泉宿紫应该生命无忧。但即将与他见面,却是心有千千结。
那人,该是恨死自己了吧?
那一夜,他央求她留下,她却趁他入眠之时,遁入空间,从齐冰的空间离开。本想着或许可以留在临安,隐姓埋名,却在不久之后发现自己怀孕了。她既是开心,又是担心,曾亲眼目睹别远南和别远朔之间的兄弟残杀,卫觉深知王室的血脉多容易招致杀身之祸,加上自己并不懂得如何照顾自己,与齐冰商议之下,回了菊谷地待产。
之间从未收到过宿紫的消息,也未曾给过他任何消息。
两个人,就像是风筝与线,一经割离,便就越行越远,结果连彼此都看不见了。
时隔七年,再次见面,她该是如何表现,该让他知道小宝的事吗?他或许并不关心了。七年,足可以发生太多的变故,七年呵,自己的思念却是愈加深重。
东华宫,君王寝殿。
一身华衣的茜茜公主眉头紧蹙地端在绣垫铺就的檀木椅上,左侧是她永远淡定的夫君。太医在为龙床上的宿紫把脉、扎针,一室寂静,鸦雀无声,只有香炉里的燃香冒出缕缕烟气,稍稍稀释空气中的紧绷气氛。
好半晌,太医才算是住了手,收了器具,站起身来。
“怎么样?”别远茜急于知道进展,可也总算记得压低声音,立刻追问道。
“臣罪该万死,陛下伤势严重,加上身中奇毒,此刻已是……臣……无能为力……唯今只有用针灸吊住气息,望公主做主,张榜征询高人,解此奇毒。”
扑通跪地,抖抖索索。
“没用的东西,滚!”别远茜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把手中的茶盏扔出去。
李昊安抚道:“公主不必心急,太医只待保住陛下的性命。据线报来说,那人已经得了消息,正在赶往宫里的路上,到时便无大碍了。”
“我就是不想让那人来治王兄,可以吗?”一个大力拍到桌子上,到底是弄出了老大的动静。别远茜又瞧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二哥,心中恼怒交加,终究顿脚出去了。
李昊跟着站起来,也看了一眼,叹一口气,也跟着出去了。
十日后,公主府外,卫觉自称鬼谷子的徒弟,求见公主或小李将军。
七年未归,守卫宫门的侍卫早就换了,她连王宫都进不去,但愿那位刁蛮的公主还记得她。
事关重大,京中重臣最近都有关照门房,但凡遇到自称鬼谷先生的,都要禀告,卫觉的请求,自然被放在第一重位前去汇报,也还算顺利的入了公主府。
府内还是从前的模样。夜国的风俗,公主下嫁,驸马另有宅院,平日里都是分处而居,只在公主宣召,驸马才有权入住公主府。不过这个别远茜向来就不是个守规矩的,自她大婚之后,李昊就未曾回过驸马府,公主嚣张霸道,君王也宠着她,倒无人敢对她说三道四。这也间接导致了卫觉的拜见比较顺利,若只有别远茜一个人在,不知还会受多少的刁难。
这个公主呀,从来都不掩饰对她二哥的仰慕之情,也从来都没给过卫觉一个好脸色看。
尤其是在她的女子身份暴露,得了兰贵人的封号之后,竟凭空消失这一点,大大的惹怒了别远茜。
在她心目中,卫觉自是不配与她王兄在一起的,不过这人竟然不知好歹,先甩了她王兄,这不是大逆不道,不是天理难容么?
所以她虽明明听王兄提起过,卫觉那边有灵泉,可以治万病解百毒,却仍是放出消息,寻找那更为神秘的鬼谷先生。她相信以鬼谷子的能力,将王兄只好还是不在话下的。终于等到有鬼谷先生的徒弟来求见,她开开心心的命人传了进来,却发现对方就是她最最讨厌的卫觉,简直想叫人再把她原样丢出去。
只是王兄的病,却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别远茜绷着脸,不吭声。李昊便替她说:“马上就入宫去见王上。”
别远茜乘着凤辇,命李昊陪同着往宫里而去。卫觉徒步跟着,疾走了半个时辰,才进了宫中。公主的刁难,她丝毫没有心思去考虑,满心只担忧着那人的情况。
即便是有空间在手,灵泉这几年的药用也从未出过差错,卫觉此刻却总有种不安的预感。
不会的。她甩一甩头,没道理这么多年都是好好的,偏偏在关键时刻失效。
不会的。宿紫他,那么努力的做好一国之君,为这个国家做了多大的牺牲,一定会吉人天相的。
从来不相信佛祖上帝的卫觉,此刻却忍不住期盼会有天神在看。他们既无伤天害理,又还算勤勉善良,没道理总是要承受不安。
车轮滚滚,终于驶近了东华宫。卫觉不再等公主和将军,自己循着记忆,往寝宫去了。宫人们不敢拦她,也不敢看赶来的两位主子。此刻所有人都是匍匐跪地,半声大气不敢出。
别远茜狐疑的看着这些人,李昊也觉得事情不对,正待发问,里间冲出来一个悲悲戚戚的小左子,扑通跪倒在他们面前,泣不成声:“王上……殁了……”
“你说什么!”别远茜一个耳刮子过去,狠戾问道:“什么王上殁了,你敢撒这样的弥天大谎!”
似是用力过猛,脚步都有些虚浮。李昊连忙搀住她,也急急问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小左子趴地大哭,断断续续说道:“方才……王上清醒了一阵,奴才们……心中高兴,正待去请您二位,忽然……就……太医方才过来看过了,说是……”
便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别远茜踉踉跄跄,不敢置信。李昊也是面上大骇。这许多天都是没事了,怎么好不容易盼着救星赶来了,却忽而出了事?
两人急急往寝殿行去,小左子也抹着泪跟上,李昊问:“今日可有什么异常?”
“王上……多日未曾醒来,先前喂药清洁,一律都是照旧,未见异常。”
说话间,三人已是到了殿内,榻前宫人太医呼呼啦啦跪了一地,可床上的南延帝已是不见人影,一位宫人抖抖索索说道:“卫公子来了,抱着王上,之后就不见了。”
别远茜颓然坐倒,李昊跟着命令:“传令下去,今日之事严守秘密,不得泄露,违令者斩。”
又向别远茜道:“既是卫觉来了,说不得事情还有转机。”
两人心内都是猛烈狂跳。之前的悲伤情绪,因着没有亲眼见到实情,也稍稍的压制住了,两人神情肃穆,一坐一立,镇定的模样让宫人、太医们稍稍安下心来,跪在原地静静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