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深深。
殿中的光彩明亮,散落的葛花被庭中的风吹落,堆积在台阶下,青年着青紫为底,白金作纹的帝袍,静静立在宫门前。
他身后立了一宦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尊金色的鸟笼,灵光氤氲间依稀能见笼中有一雀跳动不止。
此雀不过巴掌大小,尾上有二羽,皆作青白之色,双爪乌漆,目中朱赤,长喙青紫,偏着头望着外界,好奇不已。
左边的青年一双金眸,正是李绛梁,微微抬眉看了眼青白之雀,低眉不语。
此雀是真炁一道的灵兽,名曰【檀真】,能驾驭水火、平衡阴阳,已经绝迹多年,杨浞称帝,杨氏收罗天下财宝相贺,便以此物第一!
而杨浞也颇喜此物,始终带在身边,随意逗弄。
宫前的庭院之中,正有两位修士持剑相斗,年长的一位看起来二十出头,另一位年纪小得多,不过十余岁,两人都没有动用修为,单纯以器艺相击,却能见两人极为高超的控剑手法,打得铿锵作响,光影流淌。
宋帝杨沉抱着手看着,饶有趣味,侧了脸问道:
“绛梁…鄰谷家献了把宝锋上来,虽然不是什么灵器灵宝,却是前朝的物什,又是真炁一道,你看哪位公子合适?”
李绛梁只拱手:
“大公子清新奇逸,容貌瑰丽,妙于谈玄,持剑则持身,二公子天才绝世,朗如明月,声姿高畅,持剑如持锋……只看陛下如何期许…”
杨浞笑着摇头,不去看他,只道:
“他们多少天资,我早早看尽了,子嗣上我不如魏王。”
杨浞曾经在四闵浪荡修行,子嗣不少,甚至在筑基修士中算得上是极多的,只是都散落民间,这两位公子都是成帝以后才找回来的,大皇子名?????????????炯,都是年纪轻轻就有成就的人物。
大皇子杨???????????????????????岁,筑基不久,而二皇子杨炯天赋要更高,刚过二十,已经是练气九层的修士。
而后宫之中还有第三子,不过三岁,乃是宫中诞下,李绛梁已经见过,生时足踏水火,眉心点赤,明显不同寻常,心中也明白杨没说得不错,这两位皇子还是生的早了。
李绛梁微微思虑,拜道:
“陛下……”
杨浞摆手打断,道:
“可这眼前两个真要比一比,我倒喜欢小的这一个,至少有些锋芒。”
李绛梁看了看将手中宝剑舞的越来越快的杨炯,正要开口,却听着宫阁之中传来一声长报,骤然将他的话语打断:
“白江郡守、征南将军李绛夏觐见!”
李绛梁微微一愣,面色有异,杨沉却笑盈盈地转过来,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你兄长来了。”
遂见庭中快步上来一玄甲将军,身材雄壮,气度斐然,一双金瞳灼灼,正是李绛夏。
等着这将军在阶前拜了,杨浞笑盈盈地他扶起来,道:
“恭喜了!”
李绛夏知道是说他膝下添一双儿女的事情,连忙拜谢,杨浞则摆手,另一边的宦官立刻端着玉盘上前,宋帝道:
“今日正巧让你喜上添喜。”
便见那玉盘抬到眼前,正中放了青金色的令牌,上书【紫金玄妙】四字,杨浞吩咐道:“诏李将军领紫金玄妙,入奉武殿掌兵,今后不必什么外出代持了。”
李绛夏尤受看重早早就代持神通征讨南方,后又攻打山稽,应付怜愍,立下不少功劳,杨浞正好名正言顺,让他常驻紫金殿!
这固然李绛夏的能力出众,更多还是他杨沉的偏心了,如果当初代为持玄的是李绛垄,如今做出的功绩未必会比李绛夏差,归根到底,还是一个看重的借口。
不过李绛夏的领紫金玄妙,并非等同持玄,只是从代持到了代领,可好就好在不必非要带兵驻守边疆才有神通加持,而是如李绛梁一般时时刻刻在身,对修行大有裨益!和真正持玄相比只差一个名头而已。
李绛夏最看重的就是神通修行,怎能不喜,连忙拜谢:
“定为君上平定诸难,安我宋邦!”
杨浞淡淡一笑,让他起来,轻声道:
“早间静海来了一信,昭景真人问了南疆的事情,我与绛梁商议过了,算着要扶持南疆妖物,维系平衡————不如你带着【岭穷玄水石】过去一趟,也顺便把你打下的那些巫国重新梳理一遍。”
“至于白江……”
杨浞轻声道:
“不知有何人举荐?”
两人心中齐齐一凛。
这白江可不是寻常地,处于镗刀山和望月湖之间,显然不可能让一个筑基去驻守,一旦派人前去,必然在紫金殿里领了神通再过去!这可是大机缘!
李绛梁沉沉思量,心中盘算起来。
大宋如今的持玄有几位?
最显眼的就是那两位紫府中期的节度:司徒霍与刘白,这两位持了神通,有真正安定一方的威能,显然是不能动的。
余下的便是李绛夏、李绛梁兄弟…这已经去了四位!李绛夏兴许不知道其中厉害,可李绛梁常伴帝王,知道不少秘密,紫金殿剩下的位置也不过两三位而已!
李绛梁心中最好的人选为自己那个二哥,可这件事情太过敏感,遂低了低眉,道:
“司马家有位才俊,叫司马勋会,已经筑基后期,善于筹谋,乃是一等一的才俊……”
“司马勋会。”
杨浞笑了笑轻声道:
“无功无过,怎么好封他,大将军力荐你二哥李绛垄,倒不见你提!”
李绛梁汗颜,道:
“为避嫌耳!”
杨浞笑着摇头,负手道:
“司马勋会不也是庭州女婿?宁婉那里推了个叫李渊钦的,听说也是庭州的嫡系遗脉,汀兰更是有趣指了个李家晚辈给我,要是真避嫌,哪里避得完!不必多虑——退下罢。”
李绛梁颇为尴尬应了声是,与兄长一同退下,只留下这位帝王负手站着,笼中的鸟儿不断鸣叫,发出悠扬委婉的声音。
杨浞迈了一步,脚底的葛花受风吹拂,飞上靴边,宋帝看着堆积在台阶上的葛花,赞了一句:
“好茂盛!??”
这头两人一并出了大殿,李绛夏那张俊朗的脸上始终笑意盈盈,问道:
“奉武殿……倒是适合我。”
大宋的高官分作三支,武为奉武,文为奉真,再加上一个高高在上的紫金殿,只是宋帝不专注于文武,常常有兼领之事。
李绛梁似乎有心事,这才惊醒,道了句恭喜,笑道:
“正巧随着兄长回去,见一见那两个乖孩子!”
“这是自然!”
……
望月湖。
山间林木颤颤,一片洞响,隐约杂有沙沙的风声。
洞府前的细碎沙土随着风声跳跃舞动,兴起覆灭,石门不断震动,璀璨的银光从门扉间倾泻而出,在山间流淌。
“嘭!”
多年不曾动弹的石门骤然作响,轰然打开,一股飘摇的银光吹出,引得天色阴沉,雷声滚滚,云散星闪,林木倒塌,遍地星光!
这洞府之中显身出一位少年,眉宇冷峻,气度不凡,那双眸子森森荟萃着银光,颇有些冷酷模样,只是在眉宇之间带着喜色,如同春风解冻,将那股冷意化解去许多。
正是李遂宁!
“仙基成就!??”
他在山间闭关调息一年,便着手凝聚真元,成就《太虚斗转诀》的仙基,度算布序,推移时局,兼为神职的『神布序』!
可他的面上不止有欣喜,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安宁,甚至有些冷汗浮现了。
此道的困难远超他的想象!
他李遂宁不是没有修过道、筑过基,当年的《星闱太仓神卷》也是五品的功法,可这一份不甚高贵的功法难度却高得多!
只因这《太虚斗转诀》在他的气海中多凝结了一枚虚丹,功法中曾提到,此丹可以在筑基之时化去来辅助筑基,可真正的天才会将此丹由虚转实,增添筑基之后的威能。
李遂宁重活一世,所得的资粮更是远超前世,几十年筑基都过来了,怎么可能委曲求全,自然是咬着牙炼过来,可这么一来,属实将他折腾的不轻,若不是有前世的经验,又有遂元丹,差点叫他一命呜呼。
‘终于是熬过来了!’
『神布序』,最主要的神妙便是度算布序,所谓度算布序,正是术算之法!
自家的术算之法并非没有,那位『全丹』真人李阙宛术变之能直追秋水,可与全丹、巫道的术算之法不同,??『神布序』的术算妙用更依赖于天象。
可惜,当今群星紊乱,天象异常,这一道妙用的威能大大减弱,算起来很麻烦,只有一些小小的神妙来掌控雷霆,唯有一点独特,便是自保————【如有悖命,神序知之】。
『勿查我』可以隔绝术算,从神通测算之中躲过去,??『神布序』也有相近的功效,如『入清听』一类的神通,很难听到他的心声,被他察觉…不过真人同样会有所感应神通的失灵,发觉过来。
‘只是依据卷上所说,明阳、社稷一类的命神通,??『神布序』是躲不过去的。’
至于推移时局,在李遂宁看来有用得多,??『神布序』修行之时,牵动的修士越多、神通越发广大,便会为『神布序』增添越发多的光彩。
‘『神布序』真正到了紫府才有主动推移时局的神妙,可筑基潜龙在渊,这增添威能同样不可小觑…增添的光彩是可以用于术算的!
余下兼为神职的神妙,李遂宁却理解不多了,能依附洞天福地,夺太虚之幻彩,以寄托性命…
这功法之中提到,??『神布序』与『华炁』一道颇有关联,曾经与『华炁』的『冠灵旒』互为弥补,说什么『司天』一道的修士可用『冠灵旒』来补这一道『神布序』…听得李遂宁半知半解。
‘『华炁』一道据说被释修所据,如今看起来也像得很,指不准我这一道『神布序』…也是投释的好料子!’
他讽刺地笑了笑。
应当是『司天』一道已经多年大失光彩,不但几个主要的用途有所残缺,如离火服用木药、坎水驱水御妖这一些边角的小妙处『神布序』也几乎没有,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用尽全力保留在丹田的一枚气丹。
这一枚气丹在练气之时就已经凝聚,随着他突破筑基,由虚转实,唤作【天司雷邸】。
用《太虚斗转诀》的话说,??【天司雷邸】可以藏气收纳,储蓄雷霆,更多的是用作一假府,用来依附洞天福地修行。
他细细研究了一阵,心中一时疑惑。
【天司雷邸】作为《太虚斗转诀》的核心,本应该围绕着这一枚气丹假府做各类各样的变化,为何反而到了关键之处,仙诀上是一字不提…筑基之时为了照应这气丹,可花了我大功夫,仅仅就是为了储存这一二成的真元和雷霆?开什么玩笑?’
一二层的真元、储存雷霆固然不弱,可李遂宁身为望月仙族的嫡系,哪里会差这三枝两叶?说句不客气的,他去求李绛宗炼一件法器,照样能存一二层真元,储存雷霆在身边,甚至做得更好!
他翻来覆去一看,终于有了疑惑。
‘真是古怪《太虚斗转诀》果真是一道完整的仙诀么?为何仙基描绘晦暗不清,倒有些关键要诀被掩盖的意思。”
当年从刘长迭手中得来的确实是《太虚斗转诀》,可到了他手里的却是【天司布序神卷】的练气筑基篇幅!自然高贵难言,众多秘法被一一删减封印,通通在李曦明手里!
虽然李遂宁当年来看前后融洽,看不出问题,可等自己修出了仙基,再来回味,倒觉得有问题了。
他只当是功法限制,一时心中酸楚,无限感慨:
“『司天』一道,上古威名鼎鼎,倘若有朝一日能补全道统,又该是何等威能神妙无限!”
李遂宁暗暗叹息,才出了关,到了阶前,便见一老人候着,一身素服,正拿着灯坐在台阶上,一边叹气,一边用手去扶台阶上的花纹。
“杜老!”
派来伺候他的老人立刻跳起来,一瞬间眼泪模糊了,喃喃道:
“天爷保佑!”
他真是泪如雨下:
“本以为时间拖得长了…公子有异样…好极了,如今真是好极了…”
杜斗自从跟了李遂宁,地位水涨船高,不但没人敢给他脸色看,手里的资粮翻了好几倍,自己的几个后辈孩子都得了福泽…他这个满脸的泪水不只为李遂宁而高兴,更掺了好几分自己的庆幸。
“功法有些困顿处,便花了些时日。”
李遂宁安抚了他,笑道:
“走!去给老大人报喜!”
杜斗却骤然劝住他,抹去面上的泪水,紧张兮兮地道:
“哥儿且慢!”
“嗯?”
李遂宁多了几分疑色,却见杜斗神情紧张:
“宁哥儿有所不知,南北大战越发激烈,前些日子有个大和尚来过,叫作什么广蝉!打得天昏地暗,好几个真人才招架住他…叫他来去自如了!”
李遂宁皱眉:
“广蝉!”
老人连忙点头:
“现下真人已经被调去了南边,如今湖上空虚,几个大人早吩咐过了,众嫡系都在山里修行,不许出山…连绛淳大人都入了内阵了!”
李遂宁面色微变,负手转身,在洞府前踱了几步,停在阶前,疑道:
“果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