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姜府上下欢喜振奋的同一天,消息也传到了叶城。
当时林钰正在吩咐工匠按着苏方回的要求做构件。原本工匠拒绝了这差事,说年节不做工,是祖师爷定下来的规矩,否则来年诸事不顺,无人请工。
林钰直接付了一年的工钱,才把人请到了。
你怕来年无人请做工,那么就给你一年的薪资好了。
工匠接了钱,果然就忘记祖师爷了。
陈管事带着信使直接到织锦房递上急信,信用小羊皮包着缠裹了好几层,放进墨竹信筒里。信使把信呈给林钰,道:“小人在外面等回信。”便出去了。
林钰没有避讳苏方回和陈管事,拆开信粗粗看了一遍。神色里有喜悦又旋即黯淡。
“怎么了?”
陈管事忍不住问道。他知道信使是京城来的,所以明白事关重大。
林钰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来我们家采买的姜小姐,被封了宝林。”
“选中了啊!”陈管事面露喜色。林氏这一次真是要扬名叶城了。
林钰点了点头,一时间没有说话。
宝林啊,仍旧是宝林。
那么这一世,姜云瑶会重蹈前世姜芳瑶的覆辙吗?
万人之中得皇帝垂怜,却只因犯了小错便惨死宫廷。
宝林,在宫中三千粉黛中排正六品。
上面是才人、美人、婕妤、昭仪等,也无怪乎前世比昭仪还大了好几级的贵妃可以伸伸指头就捏死她了。
没想到如今姜芳瑶落选,她以为自己总算扭转了姜氏一族的命运,姜氏却仍旧只是被封了个宝林。
一时间林钰神情怔怔,陈管事和苏方回都看过来。
林钰把信递给陈管事,示意他自己看。
“是好事啊东家,”陈管事不明就里,神情喜悦,“不过,姜宝林请林氏帮她准备元宵节进献太后的节庆礼物。”
陈管事捋须片刻,又道:“不过姜宝林娘家就是做瓷器生意的,汝州瓷器名贵,挑拣好的进献就是。怎么反而需要咱们给她准备礼物了?”
林钰和姜云瑶的交易陈管事并不知情,所以有此疑窦。他这么一问,苏方回也看过来,澄澈的眼睛里透着探寻之意。
“因为陈叔你以为姜宝林是那天你见到的大小姐姜芳瑶,其实是二小姐姜云瑶。姜云瑶出身卑微,姜家又是姜夫人主持中馈。万一姜夫人是个不明事理的,随便做做手脚,就够姜云瑶在宫里喝一壶了。”林钰缓缓道。
听到解释,苏方回继续去安装工匠做好的构件,陈管事却仍在皱眉苦思。过了一刻,突然一拍手道:“这也是巧了,正好可以上供小苏师傅前些日子做好的那匹绸缎。吉祥纹案,质地上乘,又是新工艺。既讨得太后欢喜,又扬了林氏声名。”
陈管事正月初三去林府拜年时,已由林夫人亲自引着,欣赏过那匹新品绸缎。
“不行,”林钰摇了摇头道,“这一匹布不能用。”
自接到信,林钰就神情复杂。现在却突然面露果断之色,是想起什么了吗?
陈管事心里嘀咕。
是担心小苏师傅用血肉之躯做构件,不够吉利吗?
他瞄了一眼神情渐渐冷肃的苏方回,没有问下去。
“东家若觉得那匹布不好,我可以重做。”苏方回放下手里的梭子,淡淡道。
原本改良或发明工艺时,第一匹样品因为有意义而最为珍贵。不过凡事总有特例,他们只要不说,没有人知道进献的是不是第一匹。
林钰又摇了摇头,“不是那匹布不好,而是太好了。”
这是什么意思?
工匠在庭院里拉着短锯,噌愣愣声音嘈杂。林钰转身关上了门,声音清冷道:“我这里有两个原因。第一,以后姜云瑶会跟我多有联系,而我并不想让她跟林氏扯上关系。”
哦,陈管事如醍醐灌顶。原来是这样,东家这步步筹谋,是为了跟宫里的人搭上关系吗?要知道如果做富人的生意,最大的富人就是宫廷妃嫔了。而宫中暗潮云涌,若由姜宝林进献林氏织锦新工艺,必然会被有心人盯上。以后来往就不便了。
“第二,我们林氏还太弱了。”
太弱了,这是什么意思?
陈管事渐渐澄澈的眸子里重又浮现疑惑。
苏方回走过来,薄薄的嘴唇里含着讥讽的笑意,“因为怀璧其罪。”
他说道。
林钰点头,唇角勾出一抹笑,“我之前,也曾经想过若是苏师傅做出改良布匹,便由京城显赫敬献宫廷的。可如今,这已经不是改良,而是发明。恐怕大弘开国百年,这是丝绸织造技艺里最大的进步了。我能护住改良工艺留在林氏,却没有能力护住这样的发明。到时候朝廷一句旨意,工架和人,我便都保不住。”
原来是这样。
陈管事捋须点头。
苏方回却眼含戏谑,“东家的意思是,我做的太好了,却变成了拖累之物。那好说,”他说着走回工架,拍了拍上面繁复的梭子,笑道:“拆掉几个也就是了。”
陈管事忙扑过去护住工架,把苏方回推到一边去。
“你这孩子,怎么聪明是绝顶,愚蠢也是绝顶呢!”他斥责道。
林钰捂嘴一笑,神情终于缓和几分。
“我说过了,我只是现在护不住,不见得以后也护不住。林氏新工艺的事情,需要严格保密。正好最近是年假,接触的人不多。苏师傅尽管放手去做,我需要更多新工艺。”
她说着环视织锦坊一周,声音温润道:“林氏的未来,就靠这里了。”
“是。”陈管事和苏方回点头应允,陈管事又道:“不过那元宵进献节礼怎么办?”
那可是宫里的差事,半分马虎不得啊。
虽然林钰叹息只是宝林,却也是他们半分得罪不起了。
“好办,我有个好妹妹啊,太后她老人家肯定也怕冷,绣副披风就好了嘛。”
陆驿快马一天走6驿,有180里。不过若高价聘用最快的换马驿,可日驰500里。叶城到长安,也不过三天即到。
就算现在准备绣品,也还来得及。
……
……
“绣副披风倒是容易,可是绣什么呢?”林轻盈刚玩过投壶,这会儿额上都是细密的汗珠,一边用丝帕拭去汗珠,一边皱眉道。
“咱们不是有画师嘛,去画师家里选几幅不行吗?”林钰手捧暖炉,神情轻松。
林轻盈的眉毛拧成了一横,“我的好姐姐,你天天在外面奔忙,是不知道咱们的画师都是什么水平啊。”她神情懊恼,很为自己不会画画着急,“他们几个,画些寻常的花花草草,吉祥纹饰也就那样,真要敬献宫廷,虽拿不出吴生那样的,起码也得是李思训吧。”
林轻盈虽然不会画画,说出来的却都是当代大家。
林钰抿了抿嘴,旋即又皱眉道:“吴生被请去了宫廷,李思训远在千里之外,这下难了。却不知道本地有谁的画也能上得了台面。”
门外的风吹倒了木质投壶,哐当一声。
跟着这声音,林钰神情一亮。
她就认识个能画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