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回到金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长廊上已经升起了灯笼,一盏一盏,点缀到视线的尽头。
金子领着笑笑,走到甬道的拐角处,恰好碰上了新晋的姨娘宋映红。
宋映红穿着一套虾粉色的素锦交领襦裙,昏暗中的面容不甚清晰,但金子还是注意到了她眼角挂着的晶莹。
心中无声的叹了两息,估计今天府中又上演了一场大龙凤……
宋映红看到金子的第一眼微微一怔,心顿时漏了半拍。
这府中怎会有外男?
待看清晰之后,才急忙欠身施礼,柔柔道:“婢妾见过三娘子!”
“红姨娘不必多礼!”金子淡淡一笑,便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往清风苑走去。
宋映红望着金子飘然走远的背影,露出一抹艳羡之色,喃喃道:“之前我便说传言不尽详实,果然如此,不祥人又怎能有如此精神品貌呢?”
她身边伺候的婢女忙拉住宋映红的衣角,做了一个嘘声,劝道:“姨娘,小心隔墙有耳呀,咱们在金府还未站稳脚跟呢,千万莫在背后说人长短,虽然夫人是站在您这一边的,但她自个儿最是忌讳背后嚼舌头的人!”
宋映红点点头,认同的应道:“你说得有道理,行了,我知道了,咱先去馨容院给夫人请安吧!”
二人说完,便循着甬道。绕过长廊水榭,进入馨容院。
夜色暗柔而朦胧,淡淡的花香在院中弥漫着。廊下的几个小丫头一边打着趣儿一边绣着帕子,这夏日的帕子换得勤,伺候夫人用完晚膳后,丫头们左右没啥事,便绣个帕子,唠个磕,权当打发时光了。
此刻她们看到红姨娘过来。也没意外,这红姨娘进门后,每天晨昏定省的,准时报到是雷打不动的规矩。小丫头慢悠悠的起身,为红姨娘打起帘子。她们脸上虽是挂着笑容,但宋映红总觉得那些个丫头们的笑意有些虚假。连带着看她的眼神都有些鄙夷和不屑。
她心头有些堵,眼中才消退不久的晶莹又涌了上来。
青黛正好从东厢内出来,迎头便见红着眼眶的宋映红,忙上前搀扶住,仔细问道:“红姨娘,这是怎么了?是宋姨娘又上你哪儿找麻烦了么?”
宋映红点点头。心头既愧疚又难过。
这些天她一直在反省着,自己这样做真的可以不后悔么?
家中有了夫人林氏送去的聘金和田产之后。家人的生活确实比往日好上几十倍,不仅兄长的婚事有了着落,连着母亲的病也得到了医治……可自己,却从此背上狐媚子的名号,宋姨娘娘家人跟他们是彻底决裂了,还将自己编排得如何如何放荡,如何如何水性杨花。手段有多么高明,一朝借故探亲。就爬到了姑丈的床上去……
她顶着这些流言斐短,真的好辛苦,好辛苦!三日回门的规矩,她都没有遵守,她不敢回去,不敢面对自己的家人,她怕回去让街坊邻里看到了,家里的亲人,会抬不起头来……
宋映红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驮着壳的蜗牛一般,渺小又脆弱,在面对压力和羞辱的时候,她只想着逃避,将自己往背上的壳一点一点地缩进去,再缩进去,直到所有人都看不到自己!
青黛见红姨娘神情有些恍惚,便安慰了几句,笑道:“今天秦妈妈送了好些新点心过来,夫人说吃着不错,红姨娘也进来尝尝吧!”
她说完挑开青玉珠帘,朝内厢递话:“夫人,是红姨娘来给您请安了!”
林氏穿着一件薄薄的缎面浮花交领短襦,外搭一件天青色的褙子,跽坐在案几边正饶有兴趣的跟着金妍珠下围棋。她一早就听到了外头的声响,只是故意不支声罢了。这些天冷眼看着姑侄二人窝里反,她心头别提有多畅快了,食欲也大增,精气神看着,比起小月那阵子,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她在棋盘上落了一子后,才抬眸瞟了帘内站着的清瘦身影,微微笑道:“进来吧,可用了晚膳?”
宋映红规规矩矩地施礼问安,才低着头,柔顺地回道:“劳夫人牵挂,婢妾已经用过了!”
金妍珠一直不喜欢宋映红,记忆中那个闷葫芦的形象一直让她很没有好感,这次她意外成为了自己的姨娘,让金妍珠对她的厌恶感更甚。她觉得人心总是那般难以猜测,看着放心又柔弱的一个人,竟能做出如此龌蹉又掉脸面的事情,真的出乎她的想象。她觉得宋映红太有心计了,不然精明如宋姨娘,又如何会被自己的侄女撬了墙脚?
金妍珠盯着棋局研究了半晌,觉得这盘棋再下下去,已经没有意义,死局了,无谓再伤神,遂将手中的棋子往棋盦里一扔,拍了拍手对林氏说道:“母亲,儿先回去了,你们慢慢聊!”
林氏也觉得跟宋映红聊些内宅事情,女儿在场,的确不合适,因便淡淡的点头,嘱咐着她早些歇息,便让金妍珠去了。
青黛将金妍珠送到院外,转身绕到廊下,吩咐一个丫头去耳房里备茶,自己则弯着腰,捡起丫头们绣好的帕子,仔细地看了一遍,挑了两条色彩鲜艳的,叠好后,揣在怀里,走回东厢。
东厢内林氏自然是听着宋映红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将晚上宋姨娘故意挑刺的事儿倒了出来,林氏好言一番相劝安抚,宋映红才止住了哭泣。
“什么抬不起头来做人的这些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你好歹也是老爷下聘抬房的姨娘,何必妄自菲薄?多想着点儿好的,若是老爷仕途平稳的话,你我更是跟着沾光带彩,如何会抬不起头来?宋姨娘她要闹,只会让她在老爷心里掉分量,你别在意她,做好自己,将老爷伺候好了便成了!”林氏幽幽吐了一口浊气说道。
宋映红怯怯的点头,心里对林氏一半感激,一半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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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夫人,刚刚来时,婢妾正好看到刚刚回府的三娘子,一袭古怪的男子装扮,看上去还有些疲累,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宋映红如实将路遇金子的事情说给林氏听,她想着自己已然跟姑姑撕破脸皮,若是要在金府站稳脚跟生活下去,唯一能仰仗寻求庇护的,就只有林氏一人,所以,干脆将自己知道的,毫无保留地跟林氏交代,反正她迟早也是会知道的,不如现在说了,还能让林氏更信任自己,照顾着自己……
林氏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拿起矮几上的云片糕,递了一片给宋映红,不紧不慢道:“阿秦送过来的新点心,我吃着觉得不错,不甜不腻,刚刚好!”
宋映红看着林氏眼中那抹不咸不淡的笑意,揣摩不准她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颤颤的接过云片糕,垂着眸子,送到嘴边轻咬了一口。
林氏对宋映红所要表现的忠心自然是明白的,也很满意。
谁说这个闷葫芦没有心思?
这就是心思!
林氏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高深莫测,睨了宋映红一眼后,自个儿拿起一片糕点,自顾吃了起来。
那个不祥人去学医的事情,她早就知道了。
妍珠那天还哭了鼻子,跑到她面前倒了一大堆的苦水,说钦哥儿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带着那个不祥人去拜师学医了,妍珠说钦哥儿变了,没有以前那般宠溺着她这个妹妹,现在眼里心里都只有那个不祥人……
钦哥儿是林氏她养大的孩子,对这个儿子的脾性,她哪有不了解的道理?
这孩子不过是心理对那个不祥人有些内疚和自责罢了,再加上上次见她出手救了妍珠一命,想着她有些医学天赋,才将她送去学医。
林氏本身对这件事并没有大多不满,甚至心内深处也是乐见其成的。
医女?
哼,不是什么上台面的职业。
一个大家闺秀到外头抛头露面,在男人堆里学医术?不是自降身份么?
这样也好,她要作践自己,就让她去好了,没有做出点儿出格的事情来,还不好制造舆论了。
林氏抿了抿嘴,脸上浮出笑意,那是从眼底溢出的笑……
“我请了一个操琴师来教妍珠学琴,你明日也去听听,能学点儿总是不错的,老爷衙门事务繁杂,回来后就想要好好歇歇,若能听听琴,舒缓一下,那便更好了!”林氏抬眸看着宋映红说道。
“是!”宋映红柔顺的应道,低头看了一下自己不甚纤细柔软的双手,轻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