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皇曾经珍藏两坛酒近二十年。这种酒叫做醉生梦死。是遥远异域使者不远万里送來的。隔着酒坛都能闻见令人沉醉的完美酒香。如此珍贵而罕有的美酒别说朝臣。就连遥皇自己都不舍得喝。却在最疼爱的两个儿子先后成年时作为礼物送了出去。
送给易宸暄的那坛已经随着主人失势不知所踪。保留在易宸璟手中那坛。在经历无数风风雨雨后终于被取了出來。只可惜并沒得到应有的待遇。
上品寒玉雕镂的酒坛其实只有不到一尺高。里面的酒充其量能装大半坛。若是倒进酒壶里。只怕有个十多壶就空了。这样得來不易的一坛酒如今正躺在易宸璟脚边。软木塞上密封用的蜡已经被刮开。几滴酒液从缝隙里悄悄流出。就只这几滴便让东宫满院飘香。醉人醉魂。
“这等好酒真是可惜了。白姐姐若是看到定会心疼吧。”清秀少年扶起酒坛小心翼翼放到角落。几次试图掰开易宸璟的手取出空了的酒坛却宣告失败。无奈摇摇头。傅楚露出一丝苦笑。回身拉住瘪着嘴的叶花晚:“回吧。叶子。殿下醉成这样。你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
“那、那我去取床被子來。这么睡着宸大哥要着凉的。”
拦住慌慌张张的叶花晚。傅楚扬起下颌指向侧院:“有素鄢姐姐在。哪还需要你操心这些。你要是真想帮殿下就按我说的。把咱们认识的人都召集起來。请大家一起帮忙找白姐姐。”
“去哪儿找啊。安陵那些人不是应该在漠南吗。萧将军带人在那边找了快一个月都沒消息。我哪里找得到。”叶花晚一跺脚。踩得地面雪花乱飞。
其实不只萧百善。包括战廷在内许多人都在四处寻找安陵军影踪。可行动迅速且灵活机动的安陵军几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迹。带走白绮歌后便彻底失去了消息。本就人少的东宫愈发冷清。易宸璟从白绮歌离开之日起就失魂落魄不理世事。一夜之间把借酒消愁之道发扬光大。遥皇体谅他心情沒有加以责备。然而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毕竟他是太子。马上要承担起一个国家的重任。
“师兄。为什么白姐姐一定要走呢。明明那么喜欢宸大哥。留下不好吗。宁大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就算白姐姐毁约也一定不会生气……”
“傻叶子。怎么不想想白姐姐的身份。”傅楚拍了拍叶花晚的头。止住她不停甩动的手臂。惆怅地摇了摇头。“白姐姐代表着昭国。殿下代表遥国。而宁大哥现在是安陵国主君。这三个人说的话、许下的约定都与常人不同。想要保证一国安定就必须做到一诺千金。当初白姐姐为了救殿下被迫答应联姻。不管心里再怎么不愿也只能遵守约定。否则安陵追究起來的话昭国便要承担罪责。白姐姐胸怀百姓且是个重信之人。决计不会毁诺的。”
叶花晚失望地哦了一声。蹑手蹑脚轻轻掸去易宸璟头上、肩上的雪花。而后挽着傅楚悄然离去。
天空还飘着轻雪。冰冷石桌上易宸璟酩酊大醉。抱着酒坛沉沉睡去。丝毫沒有觉察到许多人对他的担忧。
夜色慢慢淡去。东方太阳升起处露出一丝鱼肚白。苍穹之上只剩下三三两两的星辰还在顽强挣扎不肯消失。一抹清瘦身影趁着天色将亮未亮从暗处闪现。脚步无声走到易宸璟身边。看见满地酒坛时。碧色眼眸露出复杂眼神。
抬脚踢开酒坛发出刺耳响声。抬头看看。易宸璟仍是一动不动。苏瑾琰皱眉。抓住易宸璟怀里抱着的酒坛用力一扯。终于把宿醉的落魄男人吵醒。可易宸璟只是睁开迷蒙双眼看了看。旋即又抢回酒坛高举。咕咚咕咚两口咽下。
“除了借酒消愁你还会做什么。为了个女人自暴自弃。你的骨气都哪儿去了。”
眼看易宸璟被烈酒呛得连声咳嗽。苏瑾琰眉梢沉郁。又一次抢过酒坛。嘭地一声摔碎。
“别管我……给我酒……”寻不见酒。易宸璟踉跄站起四处扫视。看见角落里的醉生梦死时便摇摇晃晃走去。才买了两步就跌倒在地。沾染一身落雪。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酒气冲天的醉鬼会是大遥太子。
昔日意气风发、叱咤天下的皇子将军已经不见了。有的只是离情别爱的失意者。一个买醉以逃避痛苦的可悲男人。
苏瑾琰沒有去搀扶易宸璟。脑海里闪过与此相似的一幅画面时。眼神微微变化。
“我以为自己追随的人是个强者。沒想到却是遇到坎坷就寻死觅活的废物。”挑起唇角冷笑。碧色眼眸却满含痛楚。“天下女人多得是。她到底哪点值得你如此沉迷。人都走了。你还想消沉多久。到死为止吗。”
地面的雪寒冷刺骨。飘进衣袖领口中激得一阵战栗。许是这冰冷让酒气散去神志清醒一些。易宸璟这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谁。扶着石桌勉强爬起。仍是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你來干什么。替宁惜醉欣赏我狼狈模样。”
尖锐语气带着三分自嘲。但至少清醒许多。苏瑾琰脸色稍霁:“还有理智就好。不然我宁愿杀了你。”
“杀了我。你们的目的沒有这么简单吧。”易宸璟冷笑。“我早料到宁惜醉不怀好意。只是沒想到他的目的竟然如此卑劣。绮歌一心当他是至交好友。他却做出背信弃义的下流之事。苏瑾琰。我真的很好奇你帮我的原因。为了向易宸暄报仇。还是早就谋划好要抢走绮歌。”
咄咄逼人的易宸璟显得有些不可理喻。然而苏瑾琰并沒有烦躁。静静看着他。眼中一丝情绪难明。
“从一开始我就不希望你们在一起。与主君的命令无关。那女人不是你或者易宸暄能够驾驭的。沒发现么。自从有她之后你变了许多。原本早就可以得到手的皇位竟然大费周章。即便现在。我还是讨厌她。巴不得你与她今生今世再不相见。”
今生今世再不相见……如今。不就是这种状况吗。易宸璟低下头。不让苏瑾琰看见他眼中痛楚。
白绮歌遵守契约不会主动与他见面。蓄谋已久的宁惜醉更不可能放她回來。**之中要寻找一个神神秘秘的新起小国、一个足智多谋又擅长隐藏的男人谈何容易。宁惜醉那样思虑周全谨慎的人绝不会留下蛛丝马迹。就好像他几近完美的性格一样。无可挑剔。
回想起白绮歌离开时决绝眼神。易宸璟的心又如撕裂般剧痛。随手拿过桌上酒坛倾斜。却是一滴酒液都流不出。
刺鼻的酒气扑面而來。苏瑾琰打翻易宸璟手里的酒坛。眉头皱得更紧:“你继续这样下去让满朝文武怎么想。能逼你下位的不只有皇上。文武百官可以。百姓可以。甚至随随便便一个杀手、刺客都可以。付出代价换來的皇位。你打算弃之不顾。”
“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多话。”踢开脚边碍事的酒坛。易宸璟借着醉意躺在雪地上。手臂遮住眼睛。顿时视野一片黑暗。苏瑾琰一向沉默示人。今日却破天荒与他说了这么多。意外与憋闷下。易宸璟也显出鲜为人知的一面:“我想要不在乎。想当做什么都沒发生一样活下去。可是你不明白。那根本做不到。。闭上眼。绮歌好像就在我面前。除了她之外什么都沒办法去想、去做。这种感觉你沒经历过。永远不会了解。”
“男人和女人在一起除了传宗接代还有什么意义。”
似是自言自语。苏瑾琰露出迷茫神色。
为什么她为了他甘愿忍痛分离。
为什么他为了她宁可抛弃那份冷酷决然。
亲眼见证过易宸暄的扭曲疯狂和戚氏的愚昧痴狂。苏瑾琰想不通白绮歌与易宸璟之间能够这般不离不弃的原因。他只能用自己的双眼看到。如今易宸璟的落魄失意。
喉结动了动。艰难地下定决心后。苏瑾琰将一张牛皮地图丢到雪地里:“如果我说。我知道白绮歌在哪里呢。”
混沌气息忽地一滞。易宸璟难以置信地翻身坐起。如火目光死死盯在苏瑾琰面上。
“你肯帮我。”
“不想看你浪费我的心血而已。”
易宸璟并不怀疑苏瑾琰的话。这个神出鬼沒的异族男人帮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从他下定决心要与易宸暄相争那天起。苏瑾琰就频频出现于他的每一场危机。扮演着解围之人的角色。另一方面。苏瑾琰和苏不弃是兄弟。而苏不弃是宁惜醉身边时隐时现的守护者。地位自然不一般。苏瑾琰所知秘密很可能是外人求而不得的。
毫不犹豫地。瞬间打起十分精神的易宸璟沉声问道:“是我一个人去还是要带兵马。”
“带上人手。他们不会轻易交出白绮歌。。你不怀疑我是在引你入圈套。”苏瑾琰反问。眉梢轻挑。
这问題于易宸璟而言似是根本不需要考虑。摇晃着走到房门前。回答得漫不经心。
“就算是圈套。只要能见到绮歌。跳进去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