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淑怡一番排兵布阵,暗地里又做了许多筹谋,只等着看安姨娘如何出招。
安姨娘能出招,她就能接招,反正她清清楚楚的知道安姨娘的意图,不怕抓不到安姨娘的狐狸尾巴。
再说王修那边,他很快画好了陆淑怡的画像。
姑娘家的画像,他一个外人自然不能留着,当天早上他就拿着去找了陆老太太。
陆老太太看了画像之后十分的惊讶,画像里的女孩子美的不可方物,好像从天上落下来的一样。
她皱着眉头,有些后悔答应何二太太的要求,答应她把陆淑怡的画像送到赵家去。这样的女孩子,应该有更好的出路才对。
可是她能怎么办?
陆家在京都,在保定府,在易州各个地方的生意有可能都会用到何家人。若是她现在连这点牺牲都不肯付出,又怎么可能得到丰厚的回报?
主意即定,她立刻笑着同王修道:“王画师的画果然是名不虚传,我这个老婆子虽然不怎么懂得品画,但是这画我一看就很喜欢……”
王修笑着谦虚了几句,道:“画的好坏也同入画的人有关系,还是三小姐资质好。至于其他小姐的画像,王某人只怕还要半个多月才能全部画出来……”
“……不着急,不着急。”陆老太太笑容更甚,热络的说道:“再过月余就到了春节,听闻先生你在京里头也是一个人,不如今年的年就在我们陆家过吧!”
王修大半生都用在了研习绘画上,到了这把年纪,他连个家都没有。
陆老太太深深了王修一眼。
王修在京都的所作所为她以前也有所耳闻。
外头传言他以前曾同京都桐花楼的头牌玉如意有些暧||昧不清。后来他花半生积蓄为玉如意赎身,玉如意也当众立了非王修不嫁的誓言。
就在外界都以为这桩风流才子与色艺双全美娇娘的良缘要成了的时候,王修却不辞而别,去了别的地方。走的时候还给玉如意留书一封,说他并非是玉如意的良人,要玉如意找个踏实的男人嫁了好好过日子,不必找他。即便找他他也不会见玉如意。
玉如意因此心灰意冷。落发为尼,从此遁入空门。
后来王修同玉如意的事情就被人编成了话本子,在坊间流传着。
因此。直隶大部分人都知晓他这段过去,只是不好当面提起罢了。
王修委婉的辞了陆老太太的好意:“王某闲云野鹤惯了,多谢老太太的好意。”
陆老太太也不勉强,只笑道:“腊月初五我们家七丫头想在园子里头办个赏花会。还请王先生赏脸。”
过年的事情他推辞了,赏花的事情他就不好再推辞了。
王修笑着应了。
陆老太太很高兴。
王修走后。她就差乐儿去请陆二老爷和吴氏过来。
等着夫妻二人过来后,陆老太太拿出画卷让他们看了陆淑怡的画像,笑着说道:“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画像,真真像是仙女下凡。
吴氏和陆二老爷对王修的画也十分的满意。
吴氏小心翼翼的摸着画中人。笑的眉眼弯弯:“真的像是活了一样,王先生果然名不虚传。”
“那是自然,京城三师又不是白叫的。”陆二老爷品了一番。笑着同陆老太太道:“这画我先替三丫头收起来,等她以后出嫁的时候。我当做嫁妆再给她……”
“不用。”陆老太太喝了一口热茶,慢条斯理打断道:“这画就留在我这里,姑娘家的画像可不能乱放,若是不小心遗失,岂不坏事?”
陆老太太说明以后吩咐钱嬷嬷过去拿画像。
这画像她还得送到保定府赵家去,绝对不能让陆二老爷拿去。
陆二老爷眼里还有些可惜的意味。
不过放在他母亲这里确实也妥当些,他的书房里常常有人出没,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拿去乱做文章,到时候可就坏了。
陆二老爷没有再坚持留下画像,而是卷妥帖后递给了钱嬷嬷。
吴氏同样也觉得画像放在陆老太太这里很妥帖,夫妻二人压根就没有想过陆老太太会把陆淑怡的画像送到赵家去。
陆老太太顺理成章的把画像留了下来。
不过这画像她不可能派陆家的家仆直接送去保定府赵家,她还没有上赶着嫁孙女的道理。
陆老太太能想到的,何二太太自然也都想到了。
所以,何二太太早在王修来之前就已经给陆老太太送了信,让她把画像交给何泰身边的焦嬷嬷就行,焦嬷嬷会派人把画像送去保定府赵家的。
陆老太太派人寻了个借口找来了何泰身边的焦嬷嬷。
陆老太太还没有开口说话,焦嬷嬷就笑眯眯道:“您放心吧,三小姐的画像一定会稳稳当当送到保定府的。”
焦嬷嬷如此主动,陆老太太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叮嘱两句道:“您也晓得这画像对女孩子的意义,要是出了差池,说不定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情。”
焦嬷嬷立刻表态道:“您放心,保证万无一失。”
陆老太太舒了一口气,这才放心的让钱嬷嬷把陆淑怡的画像给了焦嬷嬷,又额外的赏了十两的银票给焦嬷嬷,要她一定要小心,别把画像给遗失了。
焦嬷嬷在三保证,这才罢了。
……
画像送出去三日后,保定府赵家的赵大夫人陈氏就拿到了陆淑怡的画像。
陈氏穿的极朴素,洗的半旧的棉袄,上面的兰花都有些发白,大红色的马面裙颜色也不那么鲜艳,至于头饰什么的,她也只戴一个极简单的象牙簪子而已。
画像是由何泰身边的小厮大虎和大丫鬟云儿亲自送来的。
云儿自小习武。又擅骑马,送画的事情非她莫属。
陈氏拿着画打开先自己看了一遍。
画中的女孩子肌肤白里透红,一双眼睛像是黑玛瑙一般,漂亮的叫人觉得晃眼。
云儿笑着同陈氏介绍道:“奴婢是亲眼见过陆家三小姐的,那模样儿,真真是千里挑一的。太太您要是见了真人,一定会很喜欢的。因为她真人比画还要漂亮。”
“真有这么好看?”陈氏身边的老嬷嬷表示有些不相信。
云儿一脸真诚。拼命的点了点头:“真的,真的,绝对是真的。您要是亲眼见了,您就会信我的话了。”
那老嬷嬷抿了抿嘴,讨好道:“看样子咱们哥儿有福气了。”
陈氏嘴角微微勾了够,确实。陆淑怡这样貌,她是一眼就看中了。
这样的女孩子在整个直隶。只怕也找不到几个的。
但是女孩子太漂亮,放在家里头会不会搁不住?
自古红颜祸水,漂亮女孩子可没有几个安分守己的。
陈氏微微皱了皱眉头,一面看画像一面问云儿道:“这陆三小姐的脾性如何?可好相处?”
云儿笑吟吟的回答道:“陆三小姐的脾气还算不错。为人很大方,也很慷慨。”她一面说一面扬了扬胳膊,笑呵呵道:“奴婢腕上这个羊脂玉的镯子就是陆三小姐赏赐的。”
陈氏目光落在云儿的腕上。
那羊脂玉的镯子成色极好。表面稍微泛着淡淡的青色,做工也很精致。这样的镯子陆家六小姐居然赏给了一个丫鬟?
陈氏皱了皱眉,她嫁到赵家这么多年,她都没有舍得戴过这样的镯子,更别说是赏赐下人了。
如此看来,陆家这个三小姐还真是够大手大脚的。
云儿不动声色悄悄看着陈氏面上的表情,她继续笑着道:“其实奴婢这个并不算什么,您看看画中陆三小姐的打扮,那才叫金贵呢。”
云儿一句话提醒了陈氏,她仔仔细细的看着画中的人儿,眉头皱的越来越深。
云儿适时的说道:“陆家三小姐在画这幅画的时候可是真真叫人开了眼了。”她十分殷勤的上千给陈氏指:“您看看她头上的赤金嵌宝石的头面,那蝴蝶翅膀是透空掐丝的,上面的红绿宝石都是最好的,这还不是最妙的地方,最妙的是这蝴蝶的眼睛是一对夜明珠子,一到了夜里就亮的像是白天一样。还有,奴婢还听说,这头面先前是某个公主用过的东西,陆三小姐可真是有福气……”
云儿喋喋不休的说了一通,陈氏听着,只在心里头默默考量。
等安顿好了云儿,陈氏同她身边的老嬷嬷说道:“你瞧着这门亲事如何?勇哥儿同陆家三小姐可般配?”
那老嬷嬷想了想,斟酌道:“要说,这也是门好亲事。一则,陆家在长乐镇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虽说不似咱们赵家书香门第这么显贵,但是细细想想,陆三小姐也算能配的上咱们勇哥儿。二则,这陆三小姐样貌实在是好……“
陈氏听着摇了摇头,一口打断道:“样貌好有什么用处?我娶得是儿媳妇,又不是娶一朵中看不中用的花儿养着。”她冷哼一声道:“想想咱们老爷当年和那小贱人是怎么回事,那小贱人不就是长的漂亮些吗?哼……漂亮了有什么用处,还不是个娼妇,还不是个狐媚子……”
陈氏一想到年轻时候赵大老爷犯下的错,她就觉得火烧心。
最让她烧心的还是何昭儿,那小贱人留下的孽种。
当年要不是她发了善心,何昭儿还能活到现在?
陈氏吸了一口气,她从心底里痛恨长的漂亮的女人。
那老嬷嬷一脸讪讪然,有些尴尬道:“也许……陆三小姐不同呢?”
陈氏目光闪了闪,一只手轻轻摩挲着桌上的茶碗:“就算这个陆淑怡是个好的,可是她小小年纪就这么挥霍钱财,我真怕娶进门勇哥儿拿不住。”
陈氏简朴了半辈子,她希望她将来的儿媳妇也能朴朴素素,安安分分的守着这个家好好过日子。
陆淑怡这样的,画个画像就要戴个那么贵重的头面。这样的女孩子,赵家只怕搁不下她。
“这倒也是。”那老嬷嬷知道陈氏的为人,她琢磨道:“要不,等晚上老爷来了您在同老爷商量商量?”
婚姻大事本来就该由父母做主,她一个人确实也拿不了主意。
陈氏点了点头,又嘱咐那嬷嬷道:“画像的事情,不许给勇哥儿说。等我同老爷定下来再同他说。”
画像上的陆淑怡实在太美。她怕她的儿子看一眼就会被勾了魂去,到了那时候这亲事她不想答应都不行了。
等到了晚上,赵大老爷回来以后。陈氏拿了画像给赵大老爷看,说道:“今儿下午送过来的,你先看看。”
赵大老爷拿着画看了看,他喝一口茶道:“这孩子不是挺好的吗?漂漂亮亮的。眼神也很清澈,依我看。是个好孩子。”
陈氏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在你眼里头漂亮就是好呗?我从小就不够漂亮,所以我不好,是不是?”
赵大老爷的话显然触动了她的某条神经。让她再次想起了多年以前赵大老爷从扬州带回来的外室,那个生下女儿难产而死的贱人……
那个贱人也很漂亮,眼睛也很清澈。
不过老天爷是公平的。生了个孩子就要了那贱人的一条小命了。
陈氏咬了咬牙,一脸的不快。
赵大老爷也明白陈氏话里头的意思。这么多年了,她怎么还不肯放过一个死去的人?
他登时没了兴致再看画,只淡淡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么多年了,你总是隔三差五的来这么一处,你都不觉得烦吗?”
陈氏登时红了眼睛,一脸委屈道:“你嫌我烦了?好,好,好,那我带着我的几个孩子马上从赵家走,给你挪地儿。”
赵大老爷气的面红耳赤。
可是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有惧内的毛病。若不是惧内,当年他也不可能把刚落地的亲生骨肉送到妹妹家去养着。
他想到了何昭儿,想到了他可怜的女儿。
“你别无理取闹,我也没说让你给我挪地方。”赵大老爷看着陈氏的目光冷冷淡淡,声音亦显得很无力,不愿与她吵:“我不过是赞了一句这画中的女孩子漂亮,你就说出来这么多的话,到底是你错了还是我错了?”
陈氏的眼泪登时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她掩面哭道:“都是我的错行了吧?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在怪我当日不肯留下那孩子,对不对?”
赵大老爷很痛苦的抿了抿嘴:“我没有那么说过……”
“你是没说过,可你天天都在想,对不对?”陈氏抹了抹眼泪,往前两步道:“我知道你一直在怪我,可是……如果再重新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不要那孩子。”陈氏的语气充满了恨意,她紧紧的捏紧了拳头,一字一句道:“因为我看见那个孩子,就会让我想起那个贱女人,就会让我想起我的耻辱,让我想起你的背叛……”她声音透了几分哀凉,缓缓道:“还记得你当年娶我的时候说过,你这一辈子只会对我一个人好,身边不会再有别的女人,对不对,表哥……”
她的“表哥”二字一出口,赵大老爷眼睑登时垂了下去,整个人显得格外的心虚。
往事如烟,忽然又从他眼前飘过。
陈氏是他舅舅的女儿。
那时候他同陈氏都是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青涩不懂事的年纪,他们两个彼此之间萌生出了爱意,又在懵懂无知的时候偷偷越了界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后来两家大人察觉了他们的事情,三伏天,太阳像是大火球一样,陈氏为了让自己的家人消气,为了让家人原谅他,她就那么跪在太阳下,不吃不喝两天两夜……
后来她晕倒了,再后来两家大人定下了亲事。
这样的经历和感动,足以让他说出那些美好的陈诺。可是他没有想到嫁过来以后的她会那么霸道那么多管闲事。
他的一切她都要管,就连睡觉打了几个呼噜她似乎都能数的清清楚楚的。
这样的陈氏让他十分害怕。
就在这种情况之下,他遇到了玉儿,那个一笑仿佛漫天都会落下花瓣的玉儿。这样美好的女孩子给了他陈氏给不了的东西,他觉得很安定。甚至不想再回家看陈氏……
赵大老爷一手捶了捶胸口,觉得胸腔无比的滞闷。
玉儿的死让他低沉了许久,他好不容易慢慢走出来了,但是陈氏却依然不依不饶总是会有意无意的去揭开这个伤口。
“我不想同你吵。”赵大老爷脸色苍白的喝了一口茶,让情绪一点点平稳下来。
这样毫无意义的吵架,他真的是受够了。
“一句话,既然你看不上陆家这个丫头。那就一口回绝了我妹妹。别让她再操心这门亲事。”赵大老爷把话题又转到了亲事上,他甚至不想再去看陈氏。
看一次,他就会失望一次。
陈氏吸了吸鼻子。拿着帕子擦着眼睛,也试着把方才吵架的话题揭过去:“不是我觉得亲事不好,只是你瞧瞧这孩子的装扮,多奢侈。你是没有瞧见。她随便赏个丫鬟都能赏赐给羊脂玉的镯子,这样的女孩子。咱们勇哥儿能降服的了吗?”
赵大老爷早就烦了,他再也不想再这件事情上纠结,免得再同陈氏扯出什么不愉快的话,两个人吵架。
“既然这样。那我这就写信给二妹妹,这件事情就这么揭过去,从此谁也别提了。”赵大老爷揉了揉眉心。起身往书房去。
第二日一早,陈氏就唤来了云儿。把画像给了云儿,又嘱咐了几句,就打发云儿回去了。
…………
却说云儿尚未离开的时候,陆淑怡同何泰就悄悄的见了一面。
见面的时候何泰把陆老太太要把她的画像送到赵家的事情同她说了。
她只淡淡笑着道:“我早就知道了,而且我还知道,你这次能帮我,对不对?”
那日陆淑怡画像的时候盛装打扮他就已经知道了她的用意。
他扯起嘴角笑了笑,问她道:“你是想让我的人在我舅母面前替你‘美言’几句,对吗?”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帮我不帮我?”陆淑怡目光闪闪,定定看着何泰。
现在她看着他的时候,心再也不会那么小鹿乱撞的狂跳了,它是平静的,很平静很平静。
原来不爱了是这种感觉啊……
她嘴角又轻轻扯了扯,或许,前世她对何泰就不是爱吧,只是迷恋……
不管怎么说,有些记忆,还是很美好的。
何泰也看着她。
他问陆淑怡:“你真的确定你不嫁给我表弟?”
这是他最后一次问,他的确定她的心意才行。
“不嫁,终其一生,我都不可能嫁给他。”陆淑怡十分笃定,她眨着眼睛道:“或许……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嫁人吧。”
她的语气透着看破人世后的淡淡惆怅,一双眼睛看着远方,带着几分怅然。
她在想什么?
何泰忽然间有种想知道她在想什么的冲动,他甚至想问一句,但是他知道,他即便问了,陆淑怡也不会告诉他的。
所以他没有问出口,只说道:“我说过会帮你的,就一定会帮你的。这次送画去我舅舅家的正好是我的人,我会叮嘱她的,你放心吧。”
“多谢。”陆淑怡十分真诚的表达感谢。
何泰背着手摇了摇头,自嘲道:“局你都设好了,我只是个带话的而已,有什么好谢的?”
“反正我该感谢还是要感谢的。”陆淑怡拢了拢衣袖,转身离开。
何泰只望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
他已经记不清楚,这是他第几次看她的背影了。可是很奇怪,每次看,都会有不同的感受。
这些不一样的感受,好像都在吸引着他,让他不断的想探究,不断的想和她靠近……
这种感觉尤其是最近更是明显,甚至搅扰着让他睡不好觉。
他不知道他在陆淑怡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存在。
记得去年的时候,陆淑怡总是很排斥他的样子,那时候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排斥他?
还有,外头明明传了许多关于她爱慕着他的消息,可是他却一点都感受不到她的爱慕。
说实话,他还真是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