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蓉跟着堂姐陈宛来到相府的庄子里小住,贵族小姐们得知她是养马官之女,少有愿意与她亲近的,她受了冷遇,自不愿在庄子里待着,时常带着婆子丫鬟到果林里散心,偶遇沈问玉后,两人相谈甚欢,陈蓉便更不愿在相府的庄子里待着了,时常去沈问玉那里串门子。
这日,两人相约到林子里走走,却正巧瞧见姚府的马车翻到了山沟里。
陈蓉呀的惊呼了声,回身吩咐婆子,“快回庄子里报信儿,寻几个小厮护院下山救人!”
婆子福身便要走,听见沈问玉笑了声,便停步回身。
陈蓉问:“姐姐笑什么?”
“你呀,这般心善,难怪要受人欺负。”沈问玉叹了声,“不过,心善终归是好事,只是这人救了,妹妹心里要有个底,回到相府的庄子里,许要受些冷待。”
“为何?”陈蓉不解。
婆子眼中精光一闪,朝沈问玉福了福身,“还请小姐明示。”
沈问玉看了婆子一眼,拉住陈蓉的手,“我的好妹妹,那可是姚府的马车!你没瞧见马车旁只跟着个丫鬟和四个小厮吗?下人这么少,那马车里定然不是得宠的主子。你也知道多数时候来庄子上的都是被打发出来的落魄主子,比方说我。”
沈问玉神情有些落寞,随即便笑了笑,接着道:“你想想,如今姚府里可能被打发出来的,还能有谁?”
陈蓉略一思量便睁大了眼,“那个夜里被偷偷送进镇军侯府,又原封不动地被抬出来的姚府庶女?”
沈问玉颔首,“八成是。”
“若不是呢?”
“不是也不能救,终归是姚府的人。郡主还没过门就有女子被被抬进了侯府,哪怕原封不动地送了出来,心里只怕也有疙瘩。换做是你,你可待见姚府的人?”
“姐姐这话言重了。”陈蓉不当回事,笑道,“我可听说姐姐曾被侯爷救过,我这几日常来看姐姐,也没见郡主恼我啊。”
“你个丫头!”沈问玉作势要打陈蓉,陈蓉咯咯笑着避开,听沈问玉道,“侯爷救我,那是英雄之举,若那日之人不是我,侯爷也一样会救,并非因我才救我。且我并未被抬进侯府,再者,元沈两家的恩怨你定然也知道,我是不可能有进侯府的哪一日的,郡主为何要将我放在心上?”
陈蓉不说话了,觉得也是这理儿。
婆子朝沈问玉福了福身,道:“多谢小姐提点,小姐救了我家小姐一回。”
“我与蓉妹妹同病相怜,一见如故,快别说这些见外的话。”沈问玉浅笑道。
正说着话,忽见林外的山路上,一队人马往半山腰奔去,那些人穿着军袍,似是水师大营的人。沈问玉遥遥望着行在前头的将领,虽只有一面之缘,但她认得——江北水师都督!
沈问玉微微垂首,树影斑驳,鬓如云,簪如雪,晨阳落在簪头,晃如刀光。
陈蓉踮脚望着半山腰,半晌后,瞪大了眼,“还真是个小姐?命可真大……”
姚府就三个小姐,一个嫡女,两个庶女,幺女只有金钗之年,瞧半山腰上那人的年纪应该就是姚蕙青。
竟真让玉姐姐猜中了!
“玉姐姐,你可真厉害!”陈蓉回头笑道,甚是心服。
“小姐,我们不能出来太久,该回去了。”这时,婆子提醒道。
陈蓉知道寄人篱下由不得自己做主,如今又是在相府的庄子里,更不能太出格,于是只好跟沈问玉道别,约好明早再出来跟她在林子里走走,散散心。
沈问玉浅浅笑了笑,牵着她的手,殷殷嘱咐,“妹妹回去若是瞧见郡主神色不豫,切勿提起今日所见,免得招惹闲话。还有,我知道寄人篱下事事辛苦,可你也别总在心里闷着股劲儿,她们冷待你,你也冷待她们。你若如此,她们该说你清高了!你若真把我当姐姐,就听姐姐一句劝,世上有听不完的闲话,但有做得成的事。你若想让你爹早日起复,就得跟她们走得近些,哪怕听闲话,哪怕是嘲讽苛待,你也要腆着脸面逢迎讨好,唯有讨好对你有助之人,哄得人开怀了,才能求得美言的机会,求得你爹起复的机会。”
这些道理陈蓉不是不懂,只是拉不下脸面来,她笑了笑,“玉姐姐今儿怎么嘱咐这么多?活像我们明日就见不着了似的!”
沈问玉端量着陈蓉,目光略深,笑容有些落寞不舍,“可不是要见不着了?郡主快则明日,慢则后日,必定回城。”
“这话怎么说?”
“你啊,就不知动动脑子。你想啊,郡主为了散心而来,可随行之人里不知为何有郑小姐,她心里想必已有不快,如今连姚小姐都来了,山上到处是让她堵心的人,你说她还有心情再住下去吗?”
陈蓉怔住。
沈问玉笑了笑,正了正陈蓉的珠钗,笑容有些伤感,“郡主这两日就会走,你跟着回了城中,姐姐在庄子里住着,不知何日能回去,咱们再相见……就不知是何时了。”
陈蓉顿时红了眼圈,“玉姐姐……”
“听姐姐的劝,你若想得,必得付出,想想谁对你爹起复有助,投其所好,一定有能成的那一日。”
“姐姐放心,我定助爹爹早日起复,待爹爹回了朝中,我就求爹爹送我来庄子上陪姐姐住段时日!”陈蓉许诺,见沈问玉怔了怔,眸中似含着感动期盼,心思不由急转。
要为爹爹谋求起复,得先找到能帮爹爹在朝中美言之人,这次出来的这些小姐里,若说谁有这能耐,也就只有元钰和宁昭郡主了。
投其所好……
如何投其所好?
元钰喜爱骑射,爱马爱弓箭,可这些她都不熟悉,她不认识锻造兵刃的名师,亦无银两买马。爹爹在马场养马,倒是有机会弄到名马,但私自偷运朝中名马,若是被人抓住了把柄,不知爹爹会不会再遭贬斥。
而宁昭郡主……
“宁昭郡主!”陈蓉忽然眼神一亮,看向沈问玉,“姐姐方才说,郑姚两位小姐是郡主心里的疙瘩,我若日后处处跟这两人作对,为郡主出口气,你说郡主会不会帮我爹美言几句?”
“为郡主出口气?”沈问玉噗嗤一声笑了,点了点陈蓉的额头,玩笑似的道,“我倒是不知你有这本事了,还能为郡主出气了,你打算如何为郡主出气?要我说呀,你若处处跟人家两位小姐作对,外头定有闲话说郡主善妒,纵你欺辱人家!倒不如你再长点儿本事,干脆把人给杀了,永绝后患,郡主兴许还能高看你一眼,日后把你当心腹。”
婆子一听此话,顿时惊得变了脸色。
陈蓉脸色煞白,怔怔出神,“……杀人?”
沈问玉道了声是,面色故作淡然,眸中却有玩闹戏谑的笑意,凑到陈蓉耳边说悄悄话,“蓉妹妹可以把郑小姐杀了,嫁祸给姚小姐,如此既没人怀疑你是凶手,又为郡主除了心头的疙瘩,岂不是好?”
陈蓉僵着身子,笑得极不自然,“姐姐别说笑了,如何能把郑小姐杀了,嫁祸给姚小姐?”
沈问玉看陈蓉笑话似的,打趣道:“蓉妹妹方才不还豪气干云的,要为郡主出气?那自己想啊,想当郡主的心腹,蓉妹妹可要聪明些。”
“郑小姐若是、若是死在姚府外的林子里,姐姐觉得官府能信吗?”陈蓉不敢看沈问玉,只两眼发直地盯着林外的山路。
婆子一听此话,心觉小姐这哪是跟沈小姐玩笑?分明是真动了心思!她忙要开口劝阻,沈问玉便笑了一声,她一心跟陈蓉玩闹说笑,像是根本没看出她的不对劲,“你当官府的人傻?死在姚府外的人就一定是姚府所为?”
“那、那怎么才能让官府相信?”
“小姐!”婆子听不下去了,只觉得小姐魔障了,“咱们出来的时辰太久了,该回去了。”
沈问玉愣了愣,“蓉妹妹,你不会当真了吧?”
陈蓉这才看向她,不自然地笑道:“我知道姐姐在跟我开玩笑,怎会当真呢?只是这玩笑可是姐姐先开起来的,有始有终,你可不许只开一半!”
沈问玉有些惊讶,“我倒没发现,妹妹有此胆量,这样的玩笑听着也不怕,竟然还想听。”
陈蓉一扬脸,“我爹是武将,我的胆量自小就比文官家的女儿大,只是我笨些罢了。”
“好,我倒要看看你的胆量有多大。”沈问玉牵着陈蓉的手,两人相携到了林子边儿上,遥遥看着姚府翻进山沟里的那辆马车,一番耳语,似讲鬼故事。
山间晨风微凉,穿过林子,低低飒飒如鬼哨。
陈蓉僵着身子听罢,转头看向沈问玉。
沈问玉怔住,仿佛是因为陈蓉没有吓着。
陈蓉笑了笑,“我说了,我胆量不小的,姐姐比我聪慧,我只有胆量兴许能胜过姐姐。”
“看起来是。”沈问玉叹了一声,拉过陈蓉的手来拍了拍,“本想吓吓你,没想到被你吓着了,我真有些后悔了。蓉妹妹,你可别当真,杀人固然是一劳永逸之事,可打打杀杀自古就是男儿们的事,咱们女儿家,自有自己的法子,你说呢?”
陈蓉点点头,虽笑着,却心不在焉,匆匆辞别沈问玉便带着婆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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