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声音,绑在刑架上的胡妈抬起头来,额前的乱发遮住了她散碎的目光,雪苼看到了一张沟壑纵横苍老的脸。
她发白干裂的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
雪苼环顾左右,发现了一个大黑陶碗。便倒了一碗水放在她唇边。
胡妈很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大口的喝起来。
她很可怜,就像垂死的老兽跋涉过烈日黄沙的大沙漠,好容易找到了水源,与其说用嘴巴喝不如说用精神喝,到嘴里的水不过几滴,剩下的几乎全泼洒在衣服和地上。
雪苼眼圈儿发红,她没有愤怒只有悲戚,她觉得应该永远都不会背叛她的人背叛了她,她觉得自己就像被亲娘卖掉的孩子,心里扎上一根根的细针,然后再一根根拔,带出大片新鲜的血肉。
深吸了一口气,她把碗放下,用手里的帕子给胡妈擦着脸上的水,她动作很轻柔,轻柔的一如夏日里胡妈在她帐子里唱的歌谣,拍在她身上的手。
咬住唇,她的眼泪奔涌而出。
胡妈脸上的水也越擦越多,多的怎么擦也擦不完。那是眼泪,从她浑浊的老眼里流淌出来。
雪苼扔了帕子,抓着她的衣襟猛烈的摇晃起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哭,把我送入豺狼手的那一刻你不该是觉得我死了吗?为什么要哭?”
胡妈泣不成声,“小姐,小姐,我对不起你,你杀了我吧。”
“杀你?”雪苼眼睛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我是孩子是女儿呀,羊跪乳鸦反哺,我是吃你的奶长大的,你要我杀你?胡妈,我恨我太善良,明明你对我做了这种事。我还一直问我自己,问我们尹家哪里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没有,都没有。老爷太太还有小姐你都对我恩重如山。”
“那你为什么?”雪苼竭斯底里的吼起来,她压抑的情绪借着这个端口全部爆发出来。
“小姐。一步错步步错,我身不由己畜生不如,还请小姐杀了我。”
“既然无仇无怨你是不是效忠某种组织,胡妈你跟我说实话。”
胡妈忽然眼睛里冒出惊骇的光芒。仿佛眼球被割裂破碎,“小姐,你不要问,什么都别问。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胡妈……”雪苼按住她消瘦的肩膀,她不知道她在害怕什么,都到了这种地步,是有什么不能说的。
“小姐”胡妈的声音忽然变得虚弱起来,“我找老爷和太太赎罪去了,以后你自己要当心身体,好好保重,你是神选定的。要小心何……”
最后几个字模糊不清,雪苼用手背擦擦眼睛,“胡妈你说什么?胡妈!”
“夫人。”她的尖叫引来了张副官和几名手下,他们看到绑着的老年人眼球突出,七孔流血。
“夫人别看。”张副官捂住了雪苼的眼睛,把她往外拉。
雪苼拉开他的手,“张副官,放开我,那是我奶娘,仅次于我生母的人,我要送她上路。”
张副官忙让手下把绑在胡妈身上的绳索解开,却叮嘱雪苼。“夫人小心有毒,我觉得这好像湘西等地的毒蛊。”
他抽出随手携带的匕首,轻轻割开她的衣袖,果然在右手手臂上有个青色的类似纹身的图案。只是那个图案是鼓起皮肉的,就跟皮下藏着跟蚯蚓一样,非常的恐怖。
张副官皱着眉头,“应该就是了,湘西的赶尸人其实就是利用毒虫操控死尸,几年前我跟少帅曾目睹过,非常的邪恶,这个大概也是其中的一种邪术。”
“可是这跟胡妈有什么关系?我从有记忆她就在我们家里。”
张副官让手下人处理尸体。“夫人,胡妈的尸体最好马上烧了,这个东西太邪气,你看看她的身体。”
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果然她的血管都凸起变青,就跟身体里无数条蚯蚓在爬,雪苼看的浑身发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带着雪苼走出刑房。张副官对她说:“夫人,雅珺夫人的那个奶妈也死了,跟这个情况一样,所以我怀疑她们是来自同一个组织的。这个组织专门控制这些富贵人家的仆妇,毕竟这些人是无孔不入的。”
雪苼忽然想起胡妈最后跟自己说那句话,但是没有听清楚,说她是神选的?还要小心什么?
看到她紧皱的眉头,张副官忙说:“夫人,我送您回去休息吧,这些事我们来做就好了,你好好保重身体,少帅他最近有些忙。”
雪苼点头,“谢谢你张副官,我都知道了。对了,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夫人请讲。”
“张副官,我想请你帮我照顾一下小喜。”
张副官一愣,他以为她被奶妈出卖后怕不想要小喜了,“夫人,小喜对您忠心耿耿,她没问题的。”
“你多想了,我是想如果我以后有照顾不到她的地方你帮我多照应一下。”
张副官这才松了一口气,“夫人放心。”
雪苼微微一笑,竟然是由衷的。张副官微微一愣,竟然有说不出的怪异。
雪苼离开了刑房后去了一趟醉生楼,一直呆到日头落山才回尹家大宅。
暮色四合的时候,整座宅子就像拢在一层黑色薄纱里。显得分外的孤独和苍凉。
雪苼看着门口的垂花门上的黄杨影壁,犹记得刚学会走路那会儿摇摇晃晃的在宅子里走来走去,胡妈跟着身后喊着,“小姐小心。小姐小心。”
什么时候,她长大了,人却都没有了,这偌大的宅子就剩下她一个人,好孤独呀。
前后不过几日的光阴,家里一草一木都没有变过,甚至那日她采的玫瑰花都还鲜艳如初,可是胡妈死了。她的心也变了。
晚上,她一个人坐在花藤下,身上带着胡妈编的艾草葫芦,那是防蚊虫用的。
一盏清茶凉透入口却冷香弥漫,雪苼仰头看着星空,有些事她终究是要放下了。
她这一生,断不能去跟别人争一个丈夫,不是一心一意的爱其实不是爱,就算她太过苛求吧,她也不愿意自己的一生葬送在深宅大院女人的争风吃醋里。
“夫人,夜深了。”小喜来喊她。
雪苼声音有些哑,“嗯,知道了。”
长夜漫漫,星河灿灿,谁又知道一眼就是万年。
三天后,赫连曜在医院里收到了雪苼失踪的消息。
他手一滑,手里的青花瓷碗跌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顾不上一手的黏腻,他抢过汽车风驰电掣的开到了尹家大宅,门口的一棵花树在他下车的时候顷刻零落如雨下,撒了他一身的落花。
推开雕花门,伊人已去,空留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