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心术果然处处充满平衡之道啊。
感业寺别院。
大公主的螺钿紫檀五铉琵琶已经调试好,此时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拨出充满异域风情的曲子。
那曲子里大量的复杂转音撩人心神,扫着耳膜说不出的缠绵婉转。可细细一品,浓艳华丽之下却隐隐含了一丝孤寂空旷的苍凉豪迈。
轩辕长风凭几而坐,素手低着额头,宫装袖子滑到一半露出一截晶莹手腕。她美目微眯,似听的极仔细又极入神。
琵琶声渐入佳境,几个音符变幻,那曲子陡然急促起来,如千军万马来袭时命悬一线惊心动魄,大气开阔,气势磅礴。
或许是弹琴的人太过专注和用力,在最激昂的一瞬间,“啪”一声,琴弦断了,金戈铁马,楼兰胭脂都随着琴弦的断裂戛然而止。
轩辕长风睁开眼睛,眼底波光流转:“阿靖,你还是失于急躁了。”
阿史那靖不羁一笑,满不在乎的把琵琶搁到一边,端了桌边的酒一饮而尽。他喝的太急,酒液溢出顺着下巴流了下来也毫不在意。
阿史那靖的目光落在始终坐在窗下,那个自己和自己对弈的白衣男子,勾唇笑道:“瞧瞧那人,我弹了这么半天,他跟没听见一样,真真木头人一个。”
慕容清澜良久思索,最后终于落下一子,却如信步闲庭那样不经意,他面无表情缓缓道:“你还好意思说,你那琵琶声和杀鸡也没什么区别。”
阿史那靖笑道:“看看,这升了官儿就是不一样,脾气也见长啊,慕容将军好大的架子。”
说完他手腕一动,酒杯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却因为和一点白光半路相遇而没有善始善终,飞到一半就骤然落地,落在地毯上转了一个圈,最后静静的停在一枚白玉棋子边。
阿史那靖往榻上一靠,双眼微闭索性闭目养神起来,只有微蹙的眉头暴露了他的此时心情。
大公主侧过脸看他:“怎么?心里不痛快?”
阿史那靖沉默。
大公主徐徐道:“你皇兄没有那么傻,大周边境就那么二十万人,就算全部反了,就那些粮草,能又几分胜算,他才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你呀,还得耐心的等等。”
阿史那靖琥珀色的眼睛骤然睁开,迸出一抹寒光,是少有的野心和狼性:“我倒看看,咱们谁耗的过谁?”
他的表情大公主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
慕容清澜继续下棋,屋中一片沉默。良久,大公主抬眸道:“太子的人可都安插进去了?”
慕容清澜又落一子道,淡淡道:“如今各个机要上都有太子的人,可谓权倾朝野。”
大公主颔首,笑容中亦有一丝讽刺:“很好,太子这次立功最大,皇兄论功行赏也是应该的。”
阿史那靖冷笑一声:“皇帝倒是走了一步险棋,也不怕太子学了那徐家。”
大公主笑道:“皇兄这棋才不险,徐家才出事,太子怎么敢轻举妄动,各地勤王的军队可还在回去的路上呢。”
阿史那靖瞥了大公主一眼:“你们家的人都是些老狐狸,一个比一个狡诈。”
慕容清澜手一顿。
阿史那靖继续道:“还有那个轩辕奕,居然在兵变的时候一拍屁股跑了,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我看现在只怕最
白璧无瑕的人就是他了。”
大公主叹气道:“你还不了解他,最是个滑不留手,两边不得罪的。”
阿史那靖道:“我就奇怪了,太子的人怎么会这么清楚徐家的行军路线?”
大公主美目一挑,阿史那靖立刻会意:“敢情是轩辕奕!他把徐子昂卖给他的情报透给了太子!”
大公主道:“准确的说,一部分告诉了我,一部分告诉了太子。”
阿史那靖叹道:“此人太可怕了。倒把我们弄个跟傻子似的,他躲在幕后看好戏。此番平叛,人人上赶着抢功劳,他居然不贪功,足见是个有智慧的。”
大公主的目光幽幽盯住某一个点:“他这次从徐子昂身上赚了一大笔,想躲着瞒着,皇兄也不会给他机会了。”
阿史那靖若有所思:“那倒是。”
轩辕奕虽然调换了岗位,但是他工作态度并不积极,时不时溜号和云汐厮混,显然有负皇帝的抬举,把闲散王爷的名号贯彻到底。
倒是太子,没有徐家牵制,愈发意气风发起来,朝野中支持太子的越来越多,竟有结成党羽的架势。
云汐虽然不太懂这些,但是她总觉的,往往物极必反,太子的过分出风头并非一件好事。不过这些也和她没多大关系,她打定了主意,和轩辕奕一起做个富贵闲人也不错。
可是她有时候会想到那个兵变的夜晚,为什么那么巧,就在那一天,轩辕奕会带她出城,轩辕奕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吗?
云汐本能的不信,想当面问问他,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乱糟糟的冬天就这样过去了。
早春的软风穿花抚柳而来,将青草和露水的清甜送至窗下。
各种花朵,满院杏儿,桃儿,李儿,就连那些名贵的芍药,牡丹,都绽开了娇嫩蓓蕾,到了三四月份,乱红飞花洋洋洒洒的开了满宫,到处可闻春季的甜美气息。
窗上的明纸被换成了更为轻俏的霞影纱,窗上挑出一支撒金碧桃,被雕花窗棱分成细格的天空显得格外的清澈高远。
云汐此时觉得有些困乏,打算眯一会儿,却听到霞影窗下有人轻笑了一声。
云汐一扭头,朱紫色的身影矫健利索的从窗户里一跃而入,身形一闪就挨着云汐坐下了。
轩辕奕伸手环着云汐肩膀,用力握了握,俊脸上满是戏谑笑意:“爷开始还担心把你娶回去压不住府里那些人,现在看来,爷我是放心了,不过,你这法子好,估计以后这黄连得涨价了。”
云汐听出他口气里的玩笑,嗔道:“你就知道取笑我。”
轩辕奕唇角微扬,宠溺的拍了拍云汐的后脑勺,低声道:“爷很欣赏,有点爷的真传。”
“谁敢跟您比啊,老狐狸一只。”
“爷是老狐狸,将来你再给爷生个小狐狸。”肩膀上的手早就挪到了腰上,靠近几分后声音温柔如水。
他的手平贴在小腹上,温热的感觉很是妥帖,云汐手指覆盖在他手背上不让他挪开,头靠在他肩膀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轩辕奕浮浮的开口:“问你个问题,初萍底子不干净,你干嘛还留下她?”
云汐眯着眼睛想了想:“宫里有几个白玉无瑕的?我还一个个计较不成?”
“干嘛把真相告诉她?”
“若是不告诉她,让她以为自己真中毒了,她出于惧怕,被迫跟着我,说不定哪天逼急了,玉石俱焚,也未可知。倒不如心服口服来的放心。”
轩辕奕的手紧了两分,下一秒就把整个人拉到怀里,另一只手亲昵的点着鼻头:“我的小媳妇儿是员智将。”
云汐被他弄的痒了,伸手去捉他的手,却看到他眼底有掩不住的疲惫,手指抚上他的眉心:“累吗?”
轩辕奕被伺候的舒服,索性眯起眼睛,任由小女人帮他揉着眉心,嘴角荡开笑意,顺势躺到她腿上,换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
云汐留意到他还穿着面圣时的蟒袍,随口问:“你要去见皇上?”
轩辕奕“恩”了一声,又道:“皇上还在和太子议事,勤政殿里人来人往的,还是你这儿清静。”
云汐听他说到太子,又想起那日兵变,试探道:“那天晚上,你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轩辕奕当然知道云汐问的什么,故意挑眉邪肆一笑:“知道什么?明明是你不知道好吧。”
他又在拿那件难堪事儿取笑,云汐听出他的戏谑,不爽的去推他:“我说的是正事儿。”
轩辕奕装傻:“我说的也是正事啊。”
云汐故意不理他,偏头看向一边。
轩辕奕叹了口气:“我知道,行了吧。不过这事终究是太子唱主角,咱们陪太子读书的,何必那么认真?只不过,不做那糊涂的人罢了。”
云汐倒是没想到他会说实话,愣住了。她一来感概于轩辕奕终于正面回答了她的问题,二来,她心中的那个疑惑有了答案。
轩辕奕,终究不是一个局外人。
想置身事外,做个富贵闲人,谈谈情说说爱,哪儿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轩辕奕轻轻拍了拍她的面颊:“现在可满意了吧,我的王妃娘娘。”
云汐自顾想她的心事,没有注意某人不恰当的称呼,轩辕奕见她一副痴痴的样儿,说不出的可爱,忍不住心生怜惜,低声道:“天下为棋局,你我都难免成为棋子,只要你相信,我们共同进退就是。”
男人的话像是安慰,更像是承诺,云汐的心莫名的安定,不管他是狐狸也好,野心家也好,他们都终将是棋盘上的两颗并肩作战的棋子。
轩辕奕的脸上半明半昧,凝视着她充满疑惑却又坚定的眸子,不自主的伸手抚去她额前的碎发,他带着薄茧的手滑过皮肤有安全的触感。
指尖柔细的感觉让他低下头去噙她的嘴唇儿,堪堪触碰到那软糯质感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凭空插了进来;“公主,皇后娘娘给您……”
“哎呀!奴婢该死!”
进来的是初兰,她显然也给吓着了,低着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暧昧温馨的气氛被打碎,两人迅速分开,云汐脸红红的,轩辕奕阴沉的睨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初兰,眸底全是冰刺儿,嘴里冷冷的吐出一个字儿:“滚!”
初兰可怜兮兮的抬起头,刚唤了一声“王爷”,轩辕奕骇人的目光扫了过来,冷的她浑身血液都凝成了冰,初兰的腿开始哆嗦,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初兰出去的时候,云汐才发现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红的春衫,鬓边还斜插了只月季,很是清秀动人,是刻意打扮过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