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小时之后,葬礼结束,杨熠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
一连熬了几天几夜的他看着脸色很差,眼窝深陷,连嘴唇都带着不正常的白。
我看着他一步步慢慢朝门口走着,眼中已经注意不到任何人,连我站在旁边他都没发现。
吸了吸鼻子之后,我将心里的酸涩压下去,然后快步走上前,站到他的身边。
“现在要去哪?回酒店吗?”我尽量若无其事地问道,也真觉得现在的他需要好好休息。
杨熠听完倒是暂时顿住了脚步,缓缓地转过身,看向我,眼睛当中布满血丝,嗓音也嘶哑:“你怎么还在这?”
我将手中的一把伞递给他,轻声道:“因为我担心你。还有,外面下雨了。”
不光是天气,连他的人生道路上,都在下雨。
但还是想告诉他。朋友,请不要害怕,哪怕前行的路再泥泞,再艰难,也会有人陪着你一起走下去。
以前都是你费心照顾着我,那从现在开始,便由我好好照看你。
而且有一点我很想让他知道,那便是,有些人的离开,并不代表着永远离去,他或她还可以继续活在你的心里。
就像是我的父母家人一样,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的模样我还都记得。
虽然只是十几年前定格的影像,但每每想起,我还是觉得亲切,还是觉得想念。
并且想到这些的时候,我就不会觉得自己是孤单一个人。
所以杨熠,你也是,你不会是一个人。
……
陪着杨熠一同走出去的时候,雨势好像更大了些。
刚才我将霍成泽的那把伞给了杨熠,自己则打着来时拿的伞,所以两个人都没有淋湿。
原本我打算跟他打辆车回酒店,可是半路上杨熠接了个电话,说话的时候脸色更难看了些,等他收了线,他停下脚步,转头对我说道:“我还有点事,你自己先回去吧。”
我闻言点点头,虽然很想开口问问他有什么事,可是在这样敏感的时刻,我还是将自己心里的好奇压了下去,抿了抿嘴唇道:“好,那我就先回去。有什么事的话……你随时联系我。”
“嗯。”杨熠淡淡应了一声。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眼看着身影要跟雨帘融为一体,我却想起一件事,小跑着追上去拉住他的胳膊,溅起的水花湿透了小腿的肉色丝袜。
“杨熠,今天……你的叔叔为什么没来葬礼?”这个疑问从方才开始就深刻在我的心里,久久萦绕着未散去。
而我有种预感,这个问题的答案,肯定牵扯着很多事情,后果也肯定很严重。
杨熠听完我的话静默了很久,他漂亮的眉眼也盯着我看了很久,似乎有些话没办法说出口。
我知道不能逼他,不能给他压力,可他越是这样犹豫,我越是想知道,越是想帮他分担。
或许我表现出来的模样太过坚持,又过了会儿之后,杨熠终于低声开口道:“刚才接到律师的通知,我爷爷的遗嘱,今天下午就要宣布。我叔叔他……一直在周旋这件事。”
杨熠的话让我一阵头皮发麻,我想起那天杨崇山冲动易怒的个性,但怎么也没想到,为了区区家产,他连自己父亲的葬礼都不来参加。
“他这样的话,不会落人口实吗?”我低低问了句,可是没等杨熠回答自己也得出了答案。
就算杨崇山的所作所为现在遭人诟病,但是世人的记忆却都是浅薄和更迭很快的。或许不久之后,等他当上了杨氏的继承人,拥有了巨大的财富和权力,到那时候,应该没人会提他今天的所作所为。
想到这,我忍不住有些叹息,更对杨熠所面对的局面担忧不已。
杨崇山现在几乎已经算得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说不定还会狗急跳墙破釜沉舟,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杨熠如果没有防备说不定会有很大的风险。
“那杨熠,你想好要怎么应对了吗?”顿了顿,我不无忧心地问道。
谁知道杨熠这次突然轻笑了一下,像是一瞬间散去了所有的阴霾,只是他的眼睛还满是悲伤,骗不了人:“走一步算一步吧。我叔叔……杨崇山,他也不会立即赶尽杀绝,他不敢。”
他这么说非但没让我觉得安心,反倒是愈发有些没底。
可我也知道,我该问的,能问的,都到此为止了。
很快杨熠的身边停了一辆车,司机下来替他撑着伞,他沉默地看了我一眼,接着就转身上了车。
黑色的奔驰车很快远离了我的视线,我站在原地看了许久,终究也还是慢慢转身,走向大门口。
这大概是春天的最后一场雨,等到下一场来临的时候,说不定就会带着雷鸣,伴着电闪。
……
回到酒店之后,我先联系了以前认识的律师,让他帮我估算了一下现在的资产。
听到那个数字时,我没觉得有多激动。
以前我也曾有过为了钱几乎愁成白头的日子,可是过满则亏,此时有了这么多钱,我也没觉得有多开心。
因为杨熠的事,这两天我也没睡好,此时天还没全黑,我就已经有些疲累。
洗完澡睡了大概几个小时之后,我被身旁的手机铃声响起。
我现在的号码没几个人知道,唯一可能打过来的就是杨熠。为了让他第一时间找到我,我连睡觉的时候都没有关机和设置静音。
听到铃响之后,我猛地睁开眼睛,然后坐起身摸黑拿过手机。
只不过上面闪烁的却不是杨熠的号码,而是南城的一个陌生号。
我握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儿,想了想终究还是接通。
“何时暖,是我。”对方第一句如是说,简单干脆,语气有些傲然。
我听到这个声音觉得有些耳熟,可是一时之间也想不起她是谁。
“我是何时暖,你是谁?”我也冷淡着语气问了句,因为我直觉她对我似是有些敌意。
对方闻言嗤笑了一声,似乎对我的问话感到很可笑。
不过等了一会儿,见我没有要继续说话的意思,她也就开口解释说:“没想到才过了这么久,你就不记得我了。前几天你不是还见过怀南吗?这么偷偷摸摸地回来,就为了见一眼离婚半年的前夫,你可真厉害。”
话说到这,她不用说自己的名字,我也能猜出这到底是谁了。
林蔚然。
我的脸色倏尔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