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中良仍在喝斥,但声音已经小了些:“我前两天血压升高了,你也不问问。”
他像是一个在对着孙子撒娇的长辈,哪里有半分问责的气势。
小刘有些无语,资料他都看过了,但老爷子仍是一意孤行。
“血压升高了吗?”江瑟一听这话,急得提高了声音:
“赵医生来过了吗?您怎么不早点儿让人给我打电话呢?”她的关切令冯中良十分受用,在看到江至远的名字时的那种愤怒,在她急切的问话里一点一点消弭了去。
“打电话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医生,来了就能好吗?”他还在念叨:“你们一个个的,就气死我算了。”
他像是一个自暴自弃的小孩儿,不开心的道:“到时分财产的时候,总会笑!”
“爷爷!”他这样一说,令江瑟顿时声音都提高了:
“您这样说我生气了!”
她一发脾气,冯中良反倒咧着嘴巴,无声的笑了。
他有些得意的去看小刘,似是在显摆一样,小刘摇了摇头,江瑟还在道:
“我希望您活得好好的,什么时候要气您了?什么时候要您财产了?”她有些生气,“您以后再这样讲,我不理您了!”
冯中良目光里闪烁着泪光,她罕见的发作了脾气,他却觉得舒心了许多。
在这一大堆调查资料面前,他需要江瑟更多的表态,才能安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罢了。
冯中良原本是想让江瑟抽空前来冯家,与他商量雕刻田黄石的印章的事儿,顺便也看看她写的字儿,究竟是当天自己喝醉了,老眼昏花看错,还是她的字儿确实是大有玄机的。
目前资料里,关于江瑟的疑点很多,还需要他去更多的探索。
哪知得到的消息,却是江瑟已经在昨晚离开帝都,随张静安的剧组前往上海了。
“不要拍他的戏!”冯中良想起当日冯南在张静安戏里客串的角色,一股无名火便直往上涌,他立即道:
“他的戏不好。”
冯南当日在戏中演的角色,给冯中良的印象太深刻了,一个好端端的大家闺秀,演的却是一个遭到日寇轮流侮辱的日本女孩儿,冯中良当时知道消息的时候,气得手都在抖,好几天食不下咽,连睡都睡不着。
“他给你多少钱?爷爷给你补,违约的事儿也不用你管,超群那儿我去说,不要拍他的戏,你乖一点,听话好吗?”
江瑟的记忆中,冯中良很少有这样软语哄人的时候,此时听到,鼻头都有些泛酸了。
如果是其他的事情,兴许他这样一说,为了哄老人家开心,可能她就会应了。
可是这件事情,江瑟却不能答应他的。
“爷爷,这次的电影,与其他的电影不同。”她温声解释着,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又带着点儿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期盼感觉:
“您有看过,张静安这次的新电影内容吗?”
冯中良见她不肯听自己的话,仍执意要演张静安的电影,不由有些郁闷:
“我不看!你为什么就是不听话。”
规规矩矩读完大学,嫁裴奕为妻,如果她真的是自己的孙女,这样的生活就是她以前过的,为什么以前她能顺从,现在却就是不听话了?
这样的生活在冯中良看来,再好不过,她偏偏要选择这样一条崎岖坎坷的路。
他想起江瑟累得身体消瘦,想起她撒娇似的抱怨课程太多,又叹了一口气,江瑟意有所指:
“如果有一天,您看了张静安的新电影,兴许到时我会告诉您,为什么我这一次不能听您的话了。”
她一点一点的在给爷爷线索,只是不知道爷爷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事情经过。
江瑟希望,当有一天,冯中良改变对于电影的成见,愿意去为了她翻看一下张静安这部新电影的内容,兴许很多事情,他就会明白了。
挂了电话,祖孙两人心情都十分沉重。
冯中良还在为了江瑟不肯听自己的话而感到郁闷,面前的资料一点一点的被小刘捡起来了。
兴许是给江瑟打了一通电话,她虽然仍不听话,但不知为何,冯中良却心里更偏向相信她了。
小刘的话带来的阴影,在与江瑟通话之后逐渐被驱赶走了。
“小丫头,就是不听话!”他骂归骂,但再看这份江瑟家庭背景资料的时候,情绪就已经稳定多了。
他犹豫一下,翻到其中小刘拿到的江至远的照片那一张,把照片抽出来了。
照片里的那张脸,他是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冯中良自己都没想到,他在再一次看到江至远的脸时,会以这样平静的姿态打量着,他原本以为,自己再看到这张脸的时候,会恨不能将他剥皮拆骨。
他想起当年,在找到冯南,发现她奄奄一息的时候,心里的杀意止都止不住。
那会儿他家大业大,儿子不少,孙子女的就更多,他天性又严肃,对于晚辈没哪个亲近过,要不是因为有这件事情,可能冯南也只是他众多孙女里的一个,得不到他的关注。
兴许是老天爷也觉得他晚年太孤独,送这么一个顺他心意的孙女陪他渡过后半生的。
法庭上,冯中良当时亲自出席施压了,他还记得江至远在一干犯人中,脸上仍带着阴霾,丝毫没有悔改之色。
冯中良叹了一口气,这是一种怎么样的孽缘呢,兜兜转转的。
他拿着这张照片端详,照片里的江至远穿着一条牛仔短裤,上半身配一件宽松的t恤,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孩子,表情柔和,年少时期的周惠依偎在他身旁,温柔而顺从。
江至远脸上带着初为人父的满足,对怀里的女儿爱意都写在脸上、眼睛里了,与当日法庭中那个绑架并差点儿杀人的心狠手辣的恶魔简直如天壤之别了。
小刘还担忧他激动,此时看他并无异样之色,看到江至远的表情时,他平静得甚至有些令小刘诧异了。
“这应该就是才刚出生不久的江瑟。”
他犹豫了一下,原本想开口跟冯中良说,江至远是当年绑架案的主首,被判入狱十九年,如今已经出狱了。
当年的事情在冯家的管控下,闹得并不大,再加上如今冯家在香港也算有头有脸,事关冯家小姐,消息被压下来了,他也并没有接受媒体记者采访,以博取名声关注的意思,反倒十分低调,在前些日子,已经悄悄回到帝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