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日租界附近,大生客栈门口,楚天歌遇到了熟人。
楚小树带了一个排的战士,伪装成便衣在日租界附近巡视着,本来是奉了上级命令,防止发生意外事故的,却没想到竟然遇到了楚天歌。
“天歌?!”
“小树?!”楚天歌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见是自己的童年玩伴,很是惊喜。惊喜之后,仔细的打量对方两眼,心头泛起疑惑,低声问:“你不是在军中的吗?”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脸色一变,问:“难道你是来抓我们的?”目光四处溜了溜,看见几个形迹可疑的便衣,不由暗暗提高了警惕,朝坐在车里的欧阳云递了个眼色。
“北平四二六惨案”在日本人的操作下,全世界皆知。欧阳、楚二人跟着沾光,大名也早已响彻华夏大地。自清末始,都是中国人被“惨案”的命,现在终于将日本强盗也“惨案”了一回,始作俑者想不出名都难。
楚小树刚听到“楚天歌”这个名字,还以为是同名同姓的人,见他这般神情,立刻明白此天歌就是彼天歌,楚小树当然不是来抓他的,打趣道:“怎么?敢做不敢当啊?”
楚天歌瞪他一眼,冷笑:“敢做自然敢当,可不像你们,能当却不敢做。”
他话中带刺,楚小树如何听不出来,脸色立刻变了,叹口气说:“兄弟,你抬举我了,我一个小军官,能当什么?”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叔很担心你,昨天还跟我提起过,我过去交代一下,这就带你去见他。”
“我现在不想见他?”
楚小树眉头皱了起来,不解的说:“为什么?难道你连自己叔叔都信不过?杀了几个日本人而已,好事!放心啦,我们军座提起你们,可也啧啧称赞呢,说你们两个这事虽然做得莽撞了些,但却是热血男儿所为。”压低声音,他继续道:“你们缴获的那些情报里面,好像有我们51军的布军图吧,冲这一点,51军也会保你们周全。”
楚天歌想了想,半信半疑:“真的假的?”拿不定主意,让他等着,回头找欧阳云。
楚小树一出现,欧阳云便将汽车重新发动了,默默的注视着周围的一切,手枪打开保险放到口袋里。听楚天歌转述了楚小树的话,他想了想说:“让他把地址留下,我们晚上自己去,就说为了避嫌。”
楚天歌依言告诉楚小树,楚小树也觉得这法子最稳妥,朝他点点头,然后撕下一张烟壳,将地址写在上面交给他,并将口令一并告诉了。
和楚小树分了手,两人进了大生客栈,要间临街的房间。进了房间,欧阳云拉开窗帘看了看,说:“你本家没有说谎。”
楚天歌挤过来看了一眼,街面上,楚小树一个人贴墙站着,正在悠悠哉哉的吸烟快活。他笑起来说:“这小子,竟然也学会抽烟了。”
欧阳云向远处的日租界里观察着,问:“他是你叔父带出来的吧?”
“恩,一共带出来三,只有他混到了连长的级别。”
“你怎么没想当兵?”
“父亲不让,他想我上大学。”
欧阳云笑了,看他一眼说:“这回你闯了祸,回去会不会被你父亲打屁股?”
“不知道,应该不会,他恨日本人。”
“可是你的书恐怕读不成了。”
楚天歌脸色黯淡下来,叹口气说:“那也没办法。”
拍拍他的肩,欧阳云安慰说:“没事,不就是一大学文凭吗?包在我身上了。”
“不上学也能拿到文凭吗?”
“当然,别忘了,我曾经说过,要到燕京大学做教授的——”
楚天歌张大了嘴巴,这话在北平就听他说过,当时当笑话听了,现在又见他说起,才知道他竟然是认真的。只是,大学教授是谁都能做的吗?
欧阳云笑笑没说什么,关于这件事,他也是在医院里才下定决定的。北平著名的大学不少,但是燕京大学却有其独到的优势,这些没必要让楚天歌知道。
四月底的北方,中午的气温无疑是最宜人的,太阳暖暖的照着,微风轻吹,欧阳云坐在黄包车上,眼睛微微眯着,好像犯困的样子。
黄包车已经将大半个日租界趟了下来,《国权报》、《振报》的位置早查探出来了。车夫很健谈,而且对租界里的人头子极熟。算是意外之喜吧,他没费什么劲就将胡恩溥和白逾恒的家庭地址打听出来,让车夫拉着到两家门前去转了转,认了路。然后他下了车,找家茶馆将路线画下来,标上重要参照物,收好,接着去茅房换上带来的衣服,戴上宽沿帽,徒步返回旅馆。
搞刺杀欧阳云属于门外汉,好在电视剧看得多,多少学了一点,在特种兵大队也接触过一些,触类旁通,知道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干这活需要注意些什么。
以他和楚天歌的身手,刺杀是没有问题的,问题是退路。看得出来,日本人在天津基础很扎实,天津的民用设施也很齐全,别如说路灯,日租界附近几乎没有照明死角,这对需要黑暗做掩护的他们显然有些麻烦。
欧阳云也不急,慢悠悠的四周转悠,有意无意的往街道、胡同的角落里钻,花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总算找到了租界还有周边几条街道支持路灯照明的配电房。将需要破坏的配电房一一在路线图上标出来,刺杀的重要准备工作算是完成了。他这才叫上一辆黄包车赶回客栈。
他一进房间,楚天歌就睁开了眼睛,并且嘘了一口气,看来一直担心着呢。
拍拍他的肩,欧阳云和衣躺下,说:“一直没睡着吧?”
“恩,还是有些紧张,”楚天歌有些不好意思。
欧阳云理解他的感受,笑笑,转身,很快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刺杀这种事情很难说,也许会极其顺利,也许会特别困难,而作为刺客,行动前最需要的无非是积蓄充足的体力。
“看来我还是太嫩了,”楚天歌心说,看着貌似熟睡过去的欧阳云,想起自己和他接触也有一段时间了,却始终看不懂对方,这个比自己也就大几个月的青年,无论见解还是行事方式,都那么的老到、别具一格,身上就好像笼罩着迷雾一样。
夜渐渐深了,天津渐渐的陷入沉睡中,昏黄的路灯成为极少数的不眠者,在偶尔掠过的风里慵懒的摇曳着。
靠近日租界的和平街上,大生客栈二楼的一扇窗户忽然打开了,一根绳子垂下来,楚天歌露出脑袋四下看了看,然后迅速的溜了下去。接着,欧阳云也溜了下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蹑行到街头的日租界岗亭附近,离岗亭一百多米的地方有个配电房,和平街周边地区就这么一个,欧阳云有理由相信和平街及周边几条街道的路灯开关应该全设在那里。
他朝楚天歌做个手势,意思是早交代过的,注意警戒,然后走向配电房。
配电房里的值班人员已经睡了,发出很惬意的鼾声,门从里面拴住,欧阳云不想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放弃了破门而入,找到埋设在附近的电线管道,掏出早备好的虎钳,将里面的六根线全部夹断。随着虎钳和电线之间冒出丝丝电火花,周边的街道一一陷入黑暗。
“出什么事了?”当租界外面突然全部陷入黑暗以后,岗亭里站岗的日本宪兵小岛仓嘟囔了一句,拉一下枪带,并没有多想。支那人控制的区域电力系统出故障是老问题了,有时候他们解决不了还得从租界内请本国的技师过去帮忙——“可怜的支那人,”他轻声念着,深以自己是一个日本人感到自豪,腰杆挺得更直了。
此时,楚天歌正好摸到了岗亭外面,听见日本宪兵的自语,他来了气,心中冷笑:究竟谁可怜呢?伸手叩在了岗亭的铁皮外壳上。
小岛仓大惊,喝道:“谁?”端枪在手,“哗啦”一声拉开枪栓,推开门谨慎的走了出来。
楚天歌早抽刀在手,做好了下劈的准备,就等着他送死了,一看见他的脑袋露了出来,低吼一声:“日本猪,去死!”挥刀劈下。
刀光一闪,小岛仓只来的及张开嘴巴,脑袋和身体便各奔东西,分了家。
“莽撞!等一下有人来换防怎么办?还有巡逻队!”等欧阳云赶过来时,见日本哨兵已经死了,不由低声埋怨楚天歌。租界内肯定会有人巡逻,而且,他们并不清楚对方的换防规则,所以原来的计划里,是决定骗过哨兵,偷偷摸过去的。
楚天歌图一时之快,此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很是懊悔,问:“现在怎么办呢?”
欧阳云掏出路线图,凑在灯光下看了看,然后又看了看那个日本死鬼,说:“这样,你把鬼子藏好,换上他的衣服守在这里,如果有人来查岗、换防,打一枪赶快跑,如果他们不过来,你就守在这里。”
“你一个人?是不是太危险了?”
“只能这样了,我过去了,你利索点。”
“大哥,对不起了。”
“说什么胡话?!”欧阳云轻声丢下这么一句,迅速的往左上角的胡恩溥家奔去。
胡恩溥今天心情不错,加刊的报纸发售以后,他亲自撰写的社论得到了日本主子的交口称赞,赏了老大一块骨头;晚上,几个手下在雁峰楼为他庆功,席间一高兴多喝了几杯,回到家,竟然乘兴雄起了一回,找回了久违的男人感觉,哎,想想自从做上汉奸,不做男人好多年了,这久违的感觉,真的很好!许是太兴奋了,当欧阳云将电筒照上他的脸时,发现这丫竟然满脸笑容的在吧砸着嘴巴,并梦呓着:“黄金的好,谢谢太君……”
欧阳云同情的摇了摇头,心说这狗汉奸的档次还真他妈的低,几块黄金就把老祖宗给卖了——他上前一步,俯身,左手一探,钢针在他脸上轻轻一刺,右手军刺跟着扎进了他的心脏。
胡恩溥脸上的笑容立刻凝固了,嘴巴微微张开,溢出一丝鲜血……
出了胡恩溥家,不知道为什么,欧阳云一点胜利的喜悦都没有,心中满满的都是悲哀,乃至坠得脚步都有些沉重。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情愿让楚天歌来执行这个任务——汉奸该杀,汉奸也该死,但是,他多么希望,汉奸能够少一些——
也许胡恩溥杀得太容易了,或者欧阳云的心态起了变化,在杀白逾恒的时候,他遇到了一点麻烦。前期工作没有问题,他顺利的在楼下通过一个白府下人打听出了主人的卧房位置,而且顺利的摸了进去。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只不过碰了一下放在床前的椅子,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白逾恒的老婆竟然醒了。
女人立刻惊叫起来:“谁?”
做汉奸的心中有鬼,一般都很难睡得踏实,白逾恒立刻也被惊醒了,右手从枕头下面掏出手枪,左手打开了台灯。乍然亮起的灯光里,夫妻两个看见床前站着一个蒙面人,同时大叫起来:“救命啊!”“来人——”
喊救命的是白逾恒的老婆,这女人胆子够大、也够彪悍,一边大声叫喊、一边拿起枕头向欧阳云砸来。
而白逾恒只来得及举起手枪,喊出“来人”两字便被军刺插入心脏,呕出一口血、全身抽搐两下便丢掉了性命。
“杀人啦,救命啊!”女人的喊声凄厉起来,面对死亡,她彪悍不再,女人的天性尽显,恐惧的往后缩去,“咕咚”一声掉下了床。
“敢做汉奸就要有死的准备,既然敢做汉奸的老婆,就要有做寡妇的觉悟!”撂下这句话,欧阳云冲到窗前,一脚踢开窗户,纵身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