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越发热了,多多不知去了哪,蒋庆之出来寻了许久没找到。
马芳在晚饭前来了一趟。
“军中不少人说,此后老师定然自顾不暇,有些人懒散了些。”
蒋庆之在看他的功课,没抬头问道:“颜旭如何做的?”
“指挥使拿了带头的几个当众责打,全军肃然。”
蒋庆之抬头,见他欲言又止,便笑道:“有话便说。”
马芳说道:“老师,墨家……是作甚的?”
这个问题让蒋庆之有些恼火,但也有些无奈。
墨家消失的时间太长了,长到世人忘记了那个曾经叱咤风云过的学派。
如今想再度竖起大旗,任重道远。
“墨家是汉之前的学派之一,当年咱们墨家曾纵横一时,彼时的儒家只能在后面羡慕嫉妒恨……”
等马芳走后,蒋庆之叫来了胡宗宪和徐渭。
“此事我以为无需着急。”胡宗宪四平八稳的道:“可令人传话,说沼气池便是墨家的发明。随后一步步扬名立万……”
“稳是稳了,可太慢。”徐渭身上有酒味,“我看最好的法子便是寻一事出手。最好是能令天下震动,又能令天下人议论的事儿……”
这不就是博眼球吗?
蒋庆之觉得徐渭去后世也会混的风生水起。
“喵!”
多多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抓住蒋庆之的裤脚荡秋千。
“饿了。”蒋庆之叫人弄来了小鱼干,多多吃的欢实。
一身布衣的唐顺之见到蒋庆之时,第一眼就看到了在他膝上打盹的猫儿。
“陛下的?”唐顺之问道。
道爷爱猫天下闻名,蒋庆之摇头,“捡来的。”
二人各自说了一句话,却隐含锋芒。徐渭微笑着低声对胡宗宪说道:“一见面就交手,来者不善啊!”
唐顺之借着猫儿问蒋庆之是否要走严嵩的老路,对帝王俯首帖耳。
蒋庆之回复说是捡的,便是告诉他,墨家谁也不靠,就靠本事出头。
这时孙不同来了,对徐渭使个眼色,徐渭起身出去。
“刺客死了。”孙不同说道:“兵马司的人来致歉。”
徐渭冷笑,“这是被灭口了。”
……
唐顺之坐下,打量了一下客厅的构造,觉得倒也简朴。
寒暄几句后,唐顺之含笑道:“墨家消失多年,一朝出世令人震惊。先前遇到老友提及此事,说长威伯今日在银山书院令那些大儒颜面扫地,令人惊讶不已。我本以为墨家巨子该是威严不可测,谁知竟如邻家少年般可亲。”
这依旧是暗示:墨家此后是攻伐如火,还是与邻为善。
“荆川先生以为当下的大明用和风细雨的手段,可能挽回危局?”
“危局?”
“徐阶是新学中人吧?”蒋庆之问道。
唐顺之点头。
“荆川先生在江湖,徐阶等人在朝堂,难道竟看不出当下大明的危机吗?”蒋庆之淡淡的道:“若是如此,我便会以为荆川先生是在欺我。”
“若不是呢?”唐顺之笑道。
“那今夜这一面,不见也罢!”
唐顺之乃是新学的头面人物,若新学大佬都是这般蠢,蒋庆之见他何用?
“墨家看来依旧是走了老路,实用为上。”唐顺之说道。
“口绽莲花可有用?”蒋庆之反驳。
“大明当下确实是危机重重。”唐顺之知晓这位自己口中的邻家年轻人的耐心有限,再不拿出些干货,今夜就算是白来了,“土地兼并越演越烈,流民遍地。我担心延续下去,迟早会有不忍言之事。”
此人竟如此坦荡,倒是让蒋庆之高看了一眼。
“东南乃大明财赋重地,苏、松、宁波、台州等地饱受倭寇荼毒,长威伯可有良方?”唐顺之的反击来了。
蒋庆之点燃药烟,眯眼看着唐顺之。
心学大佬,文武全才,且过的极为简朴……看看那一身布衣,至少得穿了两三年了吧!且据闻唐顺之每月只吃一次肉,
胡宗宪在观察着唐顺之,他知晓蒋庆之见此人的用意,便是想拉上新学为同盟,至少不能成为敌人。
这是墨家公开亮相后的第一次出手。
不可败!
蒋庆之抖抖烟灰,“荆川先生在东南沿海一带应当查问过吧?”
不等唐顺之回复,蒋庆之继续说道:“倭寇中多大明人,为何那些大明人愿意为寇?如何解决此事,我觉着就两个字。”
唐顺之说道:“我二人一起写来?”
老唐你还喜欢玩这个……蒋庆之莞尔,叫人弄了两张纸条。二人相对一视,便写下了自己心中的解决方案。
最终纸条交给了徐渭,他打开。
“开海!”
另一张纸条打开,“开海!”
“堵不如疏!”
“正是如此。若开海禁,那些人就有了活路。有了活路谁会跟着倭寇闹腾?毕竟那是掉脑袋的事儿,且辱没了祖宗……”唐顺之目光炯炯。
“财富来自于海,危机也来自于海。”蒋庆之吸了口药烟,“危机与机会并存的大海,大明当下是撅着屁股视而不见。可在我看来,大明当迎着危机出发,把危机变成机会。”
“愿闻其详。”唐顺之说道。
……
“此人定然是被灭口,兵马司内有内应。若是找不出此人,西苑雷霆将至!”
徐渭冷冷打发了兵马司的人。
唐顺之看似温文尔雅,可骨子里却格外坚韧,一旦和蒋庆之发生矛盾,心学和墨家必然会成为对手。
徐渭毛焦火辣的赶到客厅外,只见烛光下,唐顺之身体朝着蒋庆之那边倾斜,凝神倾听,不时点头……
“……开海禁,朝中在东南沿海设立几处市舶司,重中之重是海贸必须由朝中引领,何等货物能出海,赋税多少……没有朝中引领,我敢说开海的结果对大明而言弊大于利。”
“若是无朝中引领,那些商人会被钱财所惑,把海贸视为禁脔。”
“更进一步,他们会担心朝中进场分一杯羹。”
“财帛动人心,他们会游说重臣为自己发声。”
“朝中用度本就紧张,当帝王把目光转向海贸时,满朝君子便会高呼陛下与民争利。”
“随后东南必然与中枢离心,朝中君臣离心。”
“塞外异族虎视眈眈,见大明内讧,便会大举南下。”
“大明危矣!”
“荆川先生!”
“长威伯!”
两只手握在一起,四目相对……
唐顺之,大才也!
蒋庆之目光热烈的看着老唐,恨不能把此人拉到自己身边,朝夕相处。
唐顺之目露异彩,觉得此子是自己所遇到的人中,目光最为犀利,和自己最为合拍之人。
“拿酒来。”蒋庆之觉得必须要庆贺一番。
酒是好酒,菜却极为简单,不过是一碟炸辣椒,外加一碟豆子。
蒋庆之举起酒杯,“今夜不醉不归!”
唐顺之生活简朴到了极致,可今日却举杯畅饮,让徐渭颇感意外,便问了胡宗宪。
“知己!”
“谁?”
“他们。”
“唐顺之看似温文尔雅,骨子里却孤傲不群……”徐渭大喜,“心学入手一半了。”
是夜蒋庆之喝的大醉。
唐顺之也是如此,便在蒋家歇息。
沈炼一直在等他,等伯府来人说唐顺之喝多了,在蒋家歇息后,沈炼问道:“他喝多了?”
“是。”来禀告的仆役说道:“唐先生和咱们伯爷拉着手在唱歌……”
我特么这是见鬼了!
……
第二日凌晨,蒋庆之捂着头醒来,李恬先灌了他一碗醒酒汤,稍后是一碗稀粥。
“头痛欲裂啊!”蒋庆之觉得这个巨子不好当,叹道:“若是能不饮酒该多好。”
“还魂酒!”李恬递上酒杯,蒋庆之宛若喝毒药般的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天色还早,蒋庆之慢悠悠去了前院,徐渭在等他。
“那刺客昨夜在五城兵马司被人灭口。”
“预料中事,那边如何说?”
“那边说今日定然会给伯爷一个交代。”
说交代,交代就来了。
大清早兵马司来了个文书。
“那刺客乃是京师的亡命徒,专以打杀为生。咱们的人昨夜端了他家,顺着追索,查到了中人。”
文书回身,“带进来。”
中人便是后世的中介。
见到蒋庆之,中人跪下,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坦白。
“昨日有人来联络小人,小人在他走后便悄然跟着……”
孙重楼鄙夷的道:“你这犯忌讳。”
中人苦笑,“小人做这一行便是把脑袋绑在裤腰带上挣钱,若是不弄清雇主背后底细,事成不成都有被灭口的风险。小人跟了一路,见那人进了一家私塾……”
唐顺之出来了,笑道:“昨夜我不胜酒力,长威伯如何?”
“烂醉如泥。”
二人相对一笑。
蒋庆之摆摆手,孙不同带着中人去继续问话。
吃了早饭后,唐顺之知晓他有事,便告辞了。
蒋庆之等他一走,便杀气腾腾的道:“今日天气不错,适合杀人。孙不同去探路,莫展带几个护卫跟着我出门。”
有侍女带来了李恬的话,“夫人说上次去寺庙里求签,解签的高僧说子嗣乃是天意,不过多做善事可抵消前世作的恶。夫人准备今日去上香祈福,问伯爷可有事,无事便一起去。”
“告诉夫人,就说我这便去做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