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言官喋喋不休地说着,张戚程半晌才回过神来。
御史言官并不是在说崔奕廷收受了倭人的贿赂,所谓的“大周朝竟然会出这种事”,“世风日下”,“成何体统”,这些话都不是在说崔奕廷。
皇后娘娘的母家人,说的不是先皇后崔家,说的是当朝皇后的母家汪家。
是汪成礼和邓俊堂,这两个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人。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来不及想个清楚。
只是觉得不可能。
李子年道:“广恩公,让您执笔,是因为姚三太太是您的爱女,姚大人向来不肯出头,不过是嘱咐顺天府定然要仔细查案。”
瑜珺的马车是被贼匪劫了,这件事是有蹊跷,他却怎么也想不到汪成礼和邓俊堂身上,更何况那些贼匪被抓了之后,顺天府里也没传出汪、邓的消息。
再说,汪家不是满京城的在找人吗?
张戚程几乎要摇头,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广恩公,您看这奏折要怎么写?汪家还想就这样将人领回去,大周朝的法度在那里,勾结贼匪那是重罪。”
张戚程抬起头看向周围。
所有的官员都在盯着他,看他是什么态度。
他的女儿被贼匪劫走,他要怎么和汪家、邓家清算这笔账,如果他不计较,日后在人前他怎么能抬起头来。
广恩公府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张戚程难以置信,“小女不是被贼匪劫走了,怎么会跟汪成礼和邓俊堂有关?”
严御史道:“广恩公还不知道此事?”
大家面面相觑。
张戚程只觉得说不出的煎熬,他想要回府问个清清楚楚,这些人想说又不说,个个都是一副阴阳怪气的模样,站在那里就是看他的笑话。看他到底会怎么样。
李子年道:“公爵爷方才那般模样,我们还以为你全都知晓了。”
这是在打他的脸,让他尝到被羞辱的滋味。听到他答应执笔写奏折,李子年几个定然已经笑不可支,他偏偏还以为抓住了崔奕廷的痛脚,心里想着的是将崔奕廷折腾的死去活来。
张戚程只觉得心头涌起一股的愤怒,让他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身,“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李子年仿佛早已料到。“公爵爷,您去顺天府看看吧,那些贼匪和汪家的小厮已经招认。顺天府可什么大刑都没用,姚家的下人也去辨认,当时登上姚三太太马车的人就是汪成礼。”
张戚程脚底一片冰凉,脖颈上却说不出的灼热,一腔热血仿佛就要喷将出来。
“不止是这件事,”李子年顿了顿,“在镖局查到的几十箱倭国的物件。跟邓俊堂有关,如今已经移交刑部。”
张戚程的脸色难以抑制地变了一瞬。
他猜想的没错,汪、邓的失踪跟此事有关,只不过他猜到其一没有猜到其二,怎么也想不到汪、邓不是被崔奕廷私自抓了,而是以这样的方式进了顺天府大牢。
……
张氏忍着疼痛。将药吐在痰盂里。门外的如妈妈撩开帘子快步走进来,看到张氏的模样欲言又止。“太太……”
张氏抬起脸,发髻散乱眼眶青紫,如同鬼魅般,“不是让你守在门口,你进来做什么?”
如妈妈忙道:“是……亲家夫人来了。”
母亲来了。
母亲这时候过来,张氏空落落的心一下子有了依靠,到底是母女连心,母亲知道她这时候艰难,来帮她渡过难关。
说着话张夫人已经进门,看到张氏的模样吃了一惊,立即上前握住张氏的手,“这……怎么成了这般模样。”
张氏眼泪瞬间滑落,嘴唇嗡动,“母亲。”
将屋子里的人遣下去,张夫人匆匆开口,“郎中怎么说?太医院有没有来给你诊脉?”
张氏点点头,“太医说我受惊吓动了胎气。”如果就这样滑胎,没有人能说她什么,这是最好的结果。
“孩子,”张夫人欲言又止,却还是咬牙说出口,“你这胎不能掉。”
张氏睁大了眼睛,仿佛听错了般,“为什么?母亲为什么要拦着我?”
张夫人不知道怎么说好,慢慢松开了张氏的手,“我们被人算计了,拦你马车的人是汪成礼,汪成礼买通了贼人劫车,劫的是你的继女姚婉宁,邓俊堂也带了人过去帮忙,你们姚家下人将汪成礼和邓俊堂当做贼匪一起抓了送到了顺天府大牢,今天顺天府过审犯人,这才知道了。”
张氏惊讶地张开了嘴唇,那个登上她马车的男子,竟然是皇后娘娘的侄儿汪成礼。
她早就觉得她是替人受过,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层。
她还以为一切都是姚婉宁的诡计,姚婉宁是要她脸面难看。
“我们家和邓家的关系你知道,如果你因此滑胎,外面会怎么说汪家和邓家,我们家又要怎么自处?姚婉宁只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你若是这样滑胎,就是被姚婉宁和崔家利用了,他们就是想要我们自己乱起来。”
听着母亲的话,张氏觉得四肢百骸如同被虫子啃咬,说不出的难受。
张氏泪眼涟涟,期盼地看着张夫人,“母亲,您知道为了欢哥,为了这孩子女儿受了多少的苦,要欢哥是父亲、母亲的主意,不要这孩子也是您和父亲说了算,好不容易到了这一步,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话,要女儿日后怎么办?”
张氏分不清楚脸上是汗还是泪,张夫人有一瞬间动容。
“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如今……你父亲危难……他们就是要邓家和我们家起了猜疑之心,御史言官都受了鼓动紧盯着不放,你没事你父亲也能看在勋贵的脸面上作罢,你出了事,掉了孩子,那是你父亲的外孙儿。你父亲要怎么自处?放过汪家、邓家定然会被人诟病,日后别想再抬起头,人人都会说你父亲是势利小人。连女儿、外孙也不管不顾。”
张夫人说到这里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想到你受的苦我心里就如同刀割,你父亲却也不易,我是两面为难,恨不得将这些替你们都受了,哪怕损了阳寿也是值得。”
张夫人说着握住张氏的手。“我们家到了这地步。难不成你父亲和我都不是替你着想?”
张氏动了动嘴唇,只觉得口鼻辛辣。
张夫人道:“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父亲倒了。你该怎么办?我们家若是丢了爵,姚婉宁要怎么害你?万一欢哥的事被人知晓,没人护着,欢哥又该怎么办?”
张氏脸色越来越难看,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张夫人道:“我认识个郎中能保住你这一胎,我已经让人去将他接来,你要听话。好好吃药,无论如何也要渡过这关。”
张氏木然地看着张夫人,眼泪不停地淌着,整个人蜷缩在一起。
张夫人已经顾不得再劝说,吩咐身边的妈妈,“快去催催。让人早些过来。”
……
婉宁听着童妈妈说张夫人去了张氏房里。不禁摇了摇头。
张戚程和张家一定已经知道了汪成礼的事。
婉宁看向童妈妈,“外面的事安排的如何了?让何长贵千万不要松了钩。”
童妈妈点了点头。“那倭人真的会上当?”
婉宁微微一笑,“会,倭国是什么地方?来到大周朝定然会眼花缭乱,见到银钱和上好的物件儿什么都会抛诸脑后。”
“就算真的不上当,也只是打动他的钱不够,别的我没有,倒是有钱。”
童妈妈连连点头,过个年,京里的新茶被一抢而空,就连明年的紫砂壶都已经卖了出去。
别的闺秀想拿出些银钱不容易,对于小姐来说,却不过是举手之劳。
……
平三郎应该两天前就出了通州,如今他却悄悄地留下来,他还有一箱东西,本想着沿路卖给商贾,却赶上了过年,路上没有见到商队,拿来的东西再拿回去不免要被人骂无能。
他正发愁,却又商贾找上门来,一柄扇子就花二百两银子买走了。
平三郎看着银钱眼睛发亮。
想想京城的繁华,花船上的歌声,那些娘子曼妙的舞姿,他就忍不住心里发痒。
“要过年了,京里才叫热闹,到处张灯结彩,花船上更别提了,就连花魁都要出来献舞,街市上到处都是好东西,想买什么都有,就怕你银钱不足。”
来买东西的商贾吃了酒之后就滔滔不绝。
“从前有没有在京里过年?”
平三郎摇摇头。
“那这次不要错过,免得将来后悔呐,如今你又不是没有银钱。”
平三郎用学了几年的中原话道:“钱是不多……”
那商贾“噗嗤”笑起来,指着扇子,“还有没有这个物件儿?不怕告诉你,我们东家别的没有,银钱是花不完,只要东家喜欢,多少银钱都愿意买。”
别的没有,有的是钱。
平三郎看到商贾招招手,那银子顿时堆满了桌子。
他送东西给邓家本就没有拿到什么好处,若是现在拿走了许多银子,回到福建不知道要多得意。
“我有东西要卖,”平三郎道,“如果价高,我就全都卖给你。”
一箱子东西换成白花花的银子,就这样浩浩荡荡回到福建去。
……
平三郎从来没觉得日子这样舒服过。
大把大把的花银子,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大周朝过个热热闹闹的大年,他也玩了个尽兴。
“大人,”下属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大人,他们来退货了,说我们给的东西是假的。”
平三郎睁大了眼睛,嘴里的吃食差点没有吐出来,跟着下属走到楼下。
一箱东西就被放在那里。
平三郎瞪圆了眼睛,“我的东西没假。”
“我们东家说假的就是假的。”
平三郎只看到远远的有人络绎不绝地走过来,手里拿着的都是他这些日子卖出去的物件。
所有人一件件地放回他的箱子里。
向他伸出了手。
要钱。
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一件也不少。
平三郎涨红了脸。
这些人分明是在戏耍他,这些商贾合起来骗他。
平三郎要上前理论却被人一脚踢过来,鲜血顿时从他鼻孔里冒出来。
平三郎捂住鼻子,“你们知道我们是谁?”为了掩人耳目这次上京没有带多少人,只是雇了脚夫,没想到却会出这样的事。
平三郎只听得周围传来笑声。
“敢在这里卖假货,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一顿拳脚过后,几个商贾带着下人浩浩荡荡里离开客栈,平三郎好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他不能就这样白白挨打,他要报仇。
这些人以为他在这里无依无靠,他却有认识的人。
邓家,他要邓家出面,要让这些人尝到苦头。
平三郎拿定了决心,连夜带着人往京城而去,第二天天刚亮,平三郎敲响了邓家的大门。
一阵敲门声过后。
脚步声传来,平三郎还没转过头去瞧,已经被人按在了地上。
只听得有人禀告,“侯爷,一共七个人,一个不少的全都拿下了。”
好了,这段情节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