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迎着贾诩的目光,先是饮了一大口酒,才慢慢阐述自己的十败十胜论。
“其一!袁绍讲究繁琐礼仪;陛下自然超脱,平易近人,此是道胜!”
“其二!袁绍心怀不轨,挟制天子;陛下乃高祖后裔,占据大统,天命所归,此是义胜!”
“其三!袁绍外表宽容而内藏忌心,用人又疑人;陛下在外简朴明易,而内心机敏圣明,用人不疑,此是度胜!”
“其四!袁绍多谋虑少决断,优柔寡断如妇人。沮授曾提议挟天子以令不臣,遭袁绍拒绝,以致于被曹操迎走又后悔不迭;陛下随机应变,从曹操手下脱逃,为袁绍软禁,却能迅速拉拢禁军,让我甘愿臣服,此是谋胜!”
“其五!袁绍高议揖让以收取名誉,士人中夸夸其谈之人多去投归;陛下以诚挚之心待人,不喜欢虚华外表,此是德胜!”
“其六!袁绍麾下争权夺利,谗言互攻,惑乱不堪;陛下任用刘备、吕布,令他们化干戈为玉帛,此是明胜!”
“其七!袁绍子嗣互相敌视,兄弟不睦必阋于墙;陛下尚无子嗣,勿需忧虑,此乃子胜!”
“其八!袁绍喜好虚张声势,不知兵法要略,麾下武将虽众能担大旗者甚少;陛下麾下猛将如吕奉先、关云长、张翼德,皆是万人敌,此乃武胜!”
“其九!袁绍如今四十有三,已至不惑之年,垂垂老矣,又时常染病;陛下尚未弱冠,年富力强,此乃寿胜!”
郭嘉侃侃而谈,尽抒胸中锦绣。
九胜九败说罢,一坛酒水已然见底。
贾诩听得入神,以他的心机谋略,尚未能看的如此全面。
吕布这反复无常的小人,竟然也投靠了天子!
见郭嘉说完九胜九败之后便自顾自喝酒不再言语,他心中焦急,抓着郭嘉的衣袖问道:“奉孝,最后的一胜一败呢?”
“哈哈哈!这最后的一胜一败取决于文和兄!”
郭嘉大笑一声,指了指贾诩,随后蓦然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重重地拍在桌上。
“文和兄若愿襄助陛下,那袁绍便失一大才,陛下多一臂助,此乃人胜!”
“袁绍有十败,陛下有十胜!”
“陛下占尽道胜、义胜、度胜、谋胜、德胜、明胜、子胜、武胜、寿胜、人胜,复兴汉室之大业焉有不成之理?”
“话已至此,为了炎汉,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家中老小。请文和兄决断吧!”
贾诩惊疑不定地看着郭嘉拍在桌上的匕首,他知道郭嘉这是什么意思。
郭嘉已经把所有底牌都跟他说明白了,若是他还不答应投效天子,那他就得死在今日!
除此之外,连家眷都难逃一劫。
贾诩的背后冒出了冷汗。
万万没想到郭嘉如此阴损,竟然暗中找到了他的家眷。
一时间院内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两人互相望着,都不说话,唯有声嘶力竭的蝉鸣从远处传来。
良久以后,贾诩幽幽一叹,放下手中的酒杯,无奈道:“奉孝何至于此?”
他今天不过是想要试探一番郭嘉,顺带探探天子的底牌。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郭嘉会如此决然,居然抱着不成功便让他全家成仁的目的而来!
“文和兄,莫要废话了,你到底愿不愿意效忠陛下?”郭嘉目光直直地盯着贾诩。
只要贾诩回答时眼神有丝毫动摇,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动手。
贾诩收敛神色,说道:“实不相瞒,当初在来邺城之时,我便做了两手打算。”
“什么意思?”郭嘉微微眯眼,握紧了手中匕首。
贾诩哂然一笑,“我来邺城,并非有效忠袁绍之心。奉孝莫要笑话,我这人向来奉行明哲保身之道。袁绍四世三公,势力强大,来他麾下可安稳富贵一生。”
“来到邺城之后,发现袁绍不似人主……具体缘由方才奉孝在十胜十败论中也提到了。”
“袁绍好谋而无断,非是明主,投他可保一时安稳,却绝不是长久之道。”
郭嘉微微点头,问道:“文和兄第二手打算……”
“不错。”贾诩神色平静地说道:“我贾诩虽然是利己之辈,但也读圣贤书,也知晓大义。”
“投靠董卓袁绍之流非我所愿,若有机会,我也愿追随明主成就一番大业。”
“来邺城的第二手准备,便是袁绍若不足以跟随,则暗中观察天子,若天子贤明值得辅佐,诩愿尽我所能,助天子再造汉室。”
“若袁绍与天子都不值得追随,那便走也。”
郭嘉闻言心中稍稍放松了一些,但仍然不确定贾诩的真正打算,追问道:“那在文和兄心里,陛下是否贤明,是否值得辅佐?”
贾诩微笑道:“奉孝乃机敏过人之辈,吕布乃天下无双的猛将,能让奉孝和吕布效忠的君主,又岂是庸碌无能之辈?我虽未与陛下接触太深,但透过你二人,也能看出陛下胸有沟壑,只是眼下龙困浅滩。”
“故而……”
贾诩说着,忽然站起身,对郭嘉拱手道:“便让我贾文和,来为陛下补上这十胜中的最后一胜!”
这番言语,掷地有声!
郭嘉凝视着贾诩,而后者亦不闪不避,迎着他的目光,脸上尽是坦然。
片刻后,郭嘉松开手中的匕首,起身对贾诩深深作揖,满是歉意道:“文和兄,刚刚是我失礼了。”
“若文和兄对我有怨言,尽管打骂,我绝不还手,但望文和兄能竭力辅佐陛下。”
贾诩也松了一口气,家人暂时无忧了。
他笑了笑,扶起郭嘉道:“如此大事,定然要万分谨慎小心,我岂能放在心上?”
郭嘉的外表就是个文弱书生,还是那种整日酗酒的文弱书生。
但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如此阴毒。
贾诩明白,他今日若不表明心态,无论是他还是早早安排藏起来的家眷,都得死。
郭嘉心知以家眷胁迫,不是君子所为,苦笑一声:“事关陛下安危,今日若招揽文和兄不成,以致于消息泄露让陛下陷入险境,我真是万死莫辞了。”
贾诩点点头,表示能够理解。
若是换成他,做法会比郭嘉更加阴狠毒辣。
“何时有空闲,还请奉孝带我入宫拜见陛下。有些事情还是当面与陛下说更好。”
郭嘉哈哈一笑,“陛下要是知道文和兄来投,定会十分高兴。”
两人相视大笑,像是许久未见的好友重聚,此前兵戎相见的一幕似乎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贾诩又拿了一坛酒,砰的一声放在桌上,“来来来,奉孝,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郭嘉端起一杯酒放在鼻子下深深的嗅了一口,脸上满是陶醉的表情。
“这酒的确不错,方才喝的太快,如今可得好好尝尝滋味。”
贾诩看着活脱脱一副酒鬼模样的郭嘉,很难想象此人心计智谋手段竟如此之深。
“待我寻个机会,去找袁绍再要几坛赠与奉孝。”
炎炎之夏,小小的庭院当中,当今天下两大最顶尖的谋士,喝着酒水畅所欲言。
两人喝到微醺之时,贾诩说道:“奉孝,听完你方才的十胜十败论,我心中亦有袁绍十败,其中几条与你不谋而合。 ”
郭嘉吨吨吨的灌了一口酒,打了个酒嗝,道:“文和兄有何高见,快快说来。”
贾诩整理了一下思绪,道:“袁绍虽势大,但外有强敌环绕,兖州曹阿瞒,幽州公孙瓒,徐州吕奉先,皆为大敌。内有派系斗争,互相攻讦,其属各异。此乃一败。”
“袁术称帝,极大的削弱袁氏四世三公之威望,袁绍必不能如之前那般一呼百应。此乃二败。”
“天子势起,虽弱,却在暗。袁绍虽强,在明。以暗图明,占得先机。此乃三败。”
“吕布暗中归附,占据徐州扬州两地为陛下所用,可笑那袁绍不自知。非但不对吕布设防,还妄图拉拢他。此乃四败。”
“袁绍为打压刘备,假借天子诏令,册封其为荆州牧。然而荆州刘表,平世三公才也!不见事变,多疑无决,无能为也。诩以为,以刘备之能,定能从刘表那守城之贼手中夺取荆州。此乃五败。”
“炎汉传承三百多年,天下民心属汉,大义在天子。袁家世受国恩,袁绍若生不臣之心,与畜生何异?届时必失民心,天下共击之。此乃六败。”
“袁绍挟天子以令不臣,而曹操在南,亦有伪帝傀儡,二者必定相争。天子可坐山观虎斗,渔翁得利。此乃七败。”
“袁绍逆势尚能果决谋断,上下勠力同心。顺势则优柔寡断,不听他人谏言。此乃八败。”
“袁绍将广而才疏,兵多而粮少。偏听小人,疏远忠士。此乃九败。”
“袁绍众子相争,兄弟阋墙,势同水火。此乃十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