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有陵,就在南山另一面,坐西朝东,可看日出,可守日落,挺拔的松柏四周围绕,是能旺后世子孙的风水宝地。
不知道是不是庄王跟儿子啰嗦太久,采蘩到的时候,陵地十分宁静,似乎已经封墓,只有独孤棠,央,苏徊,尉迟,麦子,丑奴他们,全都是蛟盟的人。
采蘩对庄王有意见到极点,平白无故带他儿子来,害得她不能问独孤棠到底是怎么回事。依她看,宇文庭是那种什么事都会禀报他娘亲的乖儿,说得好听叫孝顺,说得难听叫心智不成熟,凡事要请娘作主,幼稚。
“独孤少帅,本王来晚了吗?”面对一群徒弟而面不改色,因为庄王确定独孤棠不是大嘴巴。
独孤棠抱拳,“庄王爷,庄王妃,想不到二位会来,刚才已安静入陵了。”其实什么都没做。姬莲歹毒,他将她放上灵堂是为防人查看,好比向琚那样的,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把她真当采蘩葬在母亲的旁边。
“少帅之爱妻下葬,该风光一些,如此冷清,能慰死者灵魂吗?”宇文庭挑剔毛病。
“她生性清淡,不喜热闹……”独孤棠看到了身穿侍卫服的采蘩,眸中发亮,“这般正好。”
“碑也没有?”看着对面这些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宇文庭心里说不上来得不痛快。
“因为一切仓促进行,碑还没刻好,要等些日子。碑是大事,不可马虎。”独孤棠对宇文庭的不痛快全不在意。
“确实事出突然,但少帅还请节哀。只要你真心一片,你的夫人会知道的。”表达“慰问”之后,庄王妃知道两个孩子肯定想单独说话。又道,“听说国公夫人喜爱书法,你常请人拓下好字作为祭奠之物,如今已树起一片碑林。”
独孤棠点头,“是。”
“不知能否让我和王爷去看看?”拉走可能会碍眼的人。
“这是葬礼,不是游玩,母妃不觉得有失礼仪?”宇文庭对庄王妃是一有机会就对着干。
“无妨,我已说这是静葬,尊重更不在仪式。王爷王妃请随意,母亲也会高兴。有人与她同好,亦能分享美文。”独孤棠敛目答道,心知肚明。他和师父彼此不认。但这个师娘却真好,和天衣教飞雪楼仿佛格格不入的关系。
庄王其实也没那么糟,毕竟本就是他要带采蘩来的,“庭儿,你也与我们一道吧。”
宇文庭只觉葬礼不像葬礼。主家和客人都随意得过份,但父亲发话不得不听,跟着往另一边的主陵走去。无意中瞥一眼身后,却见七八个侍卫排一列。像堵墙似的,他想,却没放在心上。
他们走远了。独孤棠才伸出手。采蘩握住,自然与他并肩走。两人的身边不知不觉没了人。谁也不会那么不识趣,只在四下散着。为这对相爱的人撑开一个守护圈。
“我怎么死了?”采蘩问,语气还是冷清。
“据说这个法子最好。”独孤棠生就一张酷面,唯对着采蘩时,因那份宠溺而柔和了刀刻的五官。
“据说?”情深似海,心里渴望热烈相拥。但奇异的是,这么牵手就很满足。“不是你的主意么?”
独孤棠与她慢慢走着,心中亦满,“采蘩姑娘真让我伤心,我能出这种主意么?没事让自己年纪轻轻成了鳏夫,孤老一生那么凄惨?”
“年纪轻轻还可以再娶的,哪儿那么凄惨?”采蘩笑,“那是谁出的馊主意?我觉着那人跟你我一定有仇。”
“庄王。”这个人是能很容易就出卖的。
“是有仇,见不得你好。”还有报复不了自己老婆,就报复老婆女儿的小气心理。
“据他说,以你死来结案,能让沈氏得到最大满足,而余求在这样的枕头风下必定自信心膨胀到极致,加快动手。一旦他动作明朗化,蛛丝马迹就露出来了,解不出青纸来也无妨。皇上认为是个好主意。你活着,案子难结,拖久了又会令余求谨慎。我在东葛府中留下线索,让他们得知青纸很可能在你我手中。”独孤棠道。
“所以,现在沈珍珍高兴得以为她又弄死了我一次,其实是你们诱杀。听说余求多疑,他这次不疑吗?”采蘩觉得自己挺不好对付的啊。
“沈氏从来小瞧你,帮她的人又是一手遮天的余求,而余求几乎不认识你,看你也不过是个卑微女子,所以得手虽然轻易,也不会引起他们怀疑。”该佩服吗?庄王将两人的心态收在股掌之中。余求撒下了网,但他不知道,是庄王让他撒的。就像余求“杀”采蘩,也是庄王让他“杀”的。
“这个庄王完全当我是好用的卒子,帮他冲锋陷阵,粉身碎骨,死了化成灰还要用个彻底。心里这么火大,有本事找他的王妃发去,却只会对付我。”采蘩决定和庄王“水火不容”。
“这同庄王妃有何关联?”独孤棠好奇了。他本以为采蘩是正好凑到这时候出头,连皇上都觉得她好用,以至于他无论怎么不愿意,都到了今天要给采蘩一个葬礼的地步。
“……不太好启齿。”知道亲娘还在的采蘩,一点快乐的感觉也没有,“庄王妃说,她跟我是母女。”
“呃?”因采蘩的说法很奇怪,独孤棠反应也慢了,“庄王妃很喜欢你?”所以当她女儿看待。
“紫鹛是生我的那个人。 ”采蘩看独孤棠吃惊的表情显露,忙添一句,“但庄王不是我爹。我爹是孟津。所以,你明白了吧?”
独孤棠挑歪了眉,太惊讶了,“你……庄王妃……”怎么说呢?
“你要悔婚的话可能来不及。”她是私生女,见不得光,永被人唾弃,不如不知道得好。
“采蘩姑娘,我是鳏夫,不用悔。”独孤棠说到这儿,大手放在嘴上,挡住笑。
采蘩斜瞪独孤棠一眼,“你敢抛弃糟糠之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独孤棠惊瞠双目,“好狠,死了还要独占你夫君。罢,我不敢。只是庄王妃是你娘亲,实在令我诧异。不过如此一来,她对你好就有理可循了。”
“我宁可她不认我。我是她女儿,但不是庄王的女儿,独孤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数不尽的麻烦在前方等着她呢。
独孤棠沉吟片刻,“采蘩,你姓童。虽然别人听来牵强附会,但你是童家女儿,不姓孟,不姓宇文。而且,你嫁人了,嫁给了我独孤氏。”什么都不意味,根本没关系。
采蘩笑灿了美眸,“果然知我心意。只是我无所谓,有人有所谓,还当作天大的事。”
独孤棠默然。
“你不同意?”采蘩看出来。
“实话说一句,庄王不至于会在这么大的事上公私不分。”独孤棠也公允,是就是。
“我说说罢了。”采蘩其实也很清楚,就算庄王打心眼里不喜欢她,却不会故意“弄死”她,“他觉得很难受,但最难受的是我。”人不能选择父母。
“我钦佩我妻,仍然从容。”她有一颗强大的心,令他为之倾倒。
“死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让我慌神?”也许还有独孤棠。但采蘩不这么说,转了话题,“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余求不是让庄王效命的人。”
独孤棠停下脚步,已带她绕到新陵的后面。
“庄王忌惮那个人,但他不忌惮余求。你说,那个人到底有什么打算呢?北周也似乎多事,却是皇帝和丞相之争,与那个人似乎毫无关系,可总觉得没那么简——”好不容易和独孤棠见面,采蘩有很多话想说。
但,这时,独孤棠轻轻拥住了她,双臂环抱。
采蘩嘎然止声。
“好姑娘,这才对了。”独孤棠沉沉笑着,“天下的阴谋与你我无关,我只知思你太深,抱着你才能踏实。你的伤好了吗?”
“好了。”采蘩眼睛有些酸,“所以才要骂你那个臭师父,怎么看都是故意的,他自己情路坎坷,看徒弟命好就眼红。”
“我命好吗?成亲多久了,连洞房都没有,说出去也不能信。不过我肯定比他强,将来绝不会让小妾弄出个儿子来。”独孤棠磁声显魅藏狠,却对怀中人万般柔情。
就知道他要提洞房这事,采蘩枕着他的肩笑道,“那可说不定,妾在一旁耐心等待,不信你风吹雨打十年不动摇。”
“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不可能了,身边只有你。”一个两个的其他人等,都被他弄没了。
采蘩顿时抬头与他对望,“我既然活得好好的,谁代替我成了鬼?”
“有那么一个人。”独孤棠含糊。
“姬莲。”采蘩见独孤棠沉着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已让天衣教大护法做成了人蛊。和她做夫妻,必定短命。”经邈手和丁三两人确认,她身下压死的那条蛊虫是破体而出。
“好得很,免我伤脑筋。”他狠,她也狠。世人眼中她和他不是好人,那又如何?姬莲也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的人碰到一块儿,还是对头,那么就得拼个输赢,留手的那人是犯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