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素不自主后退,她脸色泛白,边摇头边说:“蕾蕾才是我们的女儿,你看清楚,蕾蕾才是我们的女儿!”
“念在你我曾经的情分,我就不追究你当年生产后,随手就将孩子遗弃一事,但伱也请记住,在你把我女儿遗弃的那一刻,你和我之间再无半点瓜葛。”
神色淡然,江博雅说到这,他微顿须臾,转身取了一沓美钞递向方素:“这些钱你收下吧,算作你十月怀胎的辛苦费。”
面对方素,江博雅眼里是真得没有一丝半点情绪起伏,好吧,在看到方素的一瞬间,他其实怔愣过须臾,除此之外,再无情绪外露。
不是江博雅薄情,是时隔二十多年,就算他没放下两人间的过往,可方素已然是有夫之妇,且是在他被迫离开国内没多久就另嫁他人,有这茬在,江博雅又岂会与对方藕断丝连?
更何况方素遗弃他们的女儿,这换作任何一个男人,怕是都不会再对这个女人抱有什么感情。
所以,江博雅现在看方素就像是在看熟悉的陌生人,目光沉静内敛,又淡然到毫无波动,这让方素心里难受异常,同时很是怨念。
尤其在听到江博雅说“……我已找到,并且证明她就是我的血脉……”这句话时,方素仿若瞬间坠入冰谷。
她难以相信江博雅所言,且无法接受被江博雅当面拆穿谎话,只觉在这个男人面前,里子面子都没了!
“你就是我爸爸吗?”
徐春霞这时出声,她眼里聚满泪水,委屈又可怜地看着江博雅,熟料,江博雅开口就说:“不要乱认亲。”
“没有……我没有乱认亲,爸爸,我真得是你的女儿,你误会我妈了,当年我妈在卫生院拼了命生下我,
身子耗损太严重,以至于抱着我走出卫生院没多久晕倒在路边,等我妈醒来后发现我不见了,她难承受住打击再次昏迷……重新醒过来我妈忘记了以前很多事儿……”
不等徐春霞继续吧啦方素曾对她编造的身世故事,便被江博雅打断:“是方女士告诉你这些的。”
他不是问,用的是陈述语气,没理会徐春霞的神色变化,江博雅续说:“听好了,我女儿她现在很好,而且与我这个父亲生活在一起,
念在你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单纯被方女士利用,我就不计较你乱认亲这件事。
但你如果执迷不悟,继续心甘情愿被人利用,末了什么都没得到,甚至迷失自我,就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爸爸……我真得是你和我妈的女儿,我妈没有利用我,她在恢复记忆后一直在寻找我……”
江博雅皱眉:“够了,你愿意被骗被利用是你的事,现在请你和方女士立马从我眼前离开!”
“你被骗了,江博雅,肯定是你被骗了,蕾蕾才是我们的女儿啊,你到底被哪个野丫头骗了,宁愿认她做女儿,都不愿与蕾蕾相认?”
方素在徐春霞开口和江博雅说话期间,终于稳住情绪,她这会儿泪流面面,无比痛苦说:“蕾蕾说的全是事实,我当年晕倒在路边,等我醒来后发现女儿不见了,心急之下又陷入昏迷,再次醒来后我在医院……
时隔多年,我偶然间恢复记忆,就想着法子寻找咱们的女儿……”
因为是谎话,因为是编造的故事,不管是方素还是徐春霞,两人在说起她们心里所认知的故事时,言语间漏洞百出。
更别说她们认知的故事是两个故事糅杂在一起,根本经不起推敲。
“谎话说多了连自个都信了,你……你不必再自欺欺人,否则,在我这不过是自取其辱。”
江博雅不想继续听方素叨叨,他截断方素,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毫无情绪,问方素:“这钱你收的话就拿着,不然我便放回去了。”
朝他手上那厚厚一沓美钞看了眼,方素捂住嘴低泣:“为什么?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当年是你背弃我们之间的感情,抛下我和腹中孩子,
任由我们娘俩在国内自生自灭,现如今,我和孩子终于再见到你,你为什么不认我们的孩子,为什么啊?
我知道你在国外肯定有了新的家庭,有了别的孩子,可这也不是你不认我们女儿的理由。江博雅,在我心里你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但你今日说的每句话,完全打破了我对你的认知……好,你不认女儿随你,但女儿是我生的,
我前面十多年虽没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可我会弥补她,来为我自己当年不小心弄丢女儿赎罪!
收起你的臭钱,我们母女不稀罕,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和女儿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嘴上这么说着,方素心里却恨不得立马把那沓美钞抢过来塞进自己包里,可她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只能等,等江博雅主动把钱塞她手上。
走廊里很安静,不见有任何人走动。
江博雅面无表情,他凝视方素好一会,淡淡说:“你身边这个所谓的女儿,是你在我的律师见过你一面之后认的,她是你家里的小保姆,是你在路上无意间救的,关于她的身世,只要我想深查下去,你觉得这于我来说困难吗?”
这些都是江鸿发在去年听了汪斐的话后,联系国内一故友查出来的,而江博雅无疑是从江鸿发口中听说。
方素闻言,心神再度慌乱起来,她嘴角颤动:“你……”
“行了,什么都别说了,这钱你拿上,从今往后你我只当是陌路人。”
江博雅说着,上前一步,把手上那沓美钞塞到方素手中,继而回到客房,随手就把门关上,隔绝了方素和徐春霞的视线。
“妈……”
望着紧闭的客房门,徐春霞心慌得很。
方素没有做声,她在原地站了会,将钱装入包里。
这一刻,她眼里已然没有泪水,有的只是怨愤和恼恨。
自个找到了?
以为她会信吗?
当年她之所以丢弃那个孽种,一方面是她恨江博雅抛下她,另一方面是医生说孩子早产,先天体弱,如果不精心养着,很容易夭折。
精心养着?
开什么玩笑!
生下那孽种,要了她近乎半条命,如果可以的话,她绝对不会把孽种生下来。
奈何拿掉孽种风险太大,稍有不慎,就会一尸两命,没得法子,她不得不留下孽种的小命。
谁知,她竟然会早产。
再然后,用半条命生下一个病恹恹赔钱货。
那一刻,她掐死孽种的心都有。
不过最终她没那么做,因为她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于是,选择了遗弃。
想着医生都断言孽种会夭折,她又何必多此一举?
是啊,她何必多此一举……被江博雅丢下,她自个想要好好活下去都困难,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精心去养一个病秧子。
在这样的情况下,孽种早死晚死没什么区别。
既如此,把孽种遗弃,由着她自生自灭,她一点都不觉得亏心。
现在回想起来,在大冬天,在那样恶劣的生存条件下,孽种被她悄悄丢进卫生院女厕的垃圾桶,十之八九撑不了多长时间。
方素这么想着,愈发觉得江博雅说的是谎话,不相信对方找到那个被她丢弃的女儿一说。
走出宾馆,在经过一条巷子时,方素和徐春霞被四个小混混堵住,紧跟着,其中一个小混混抢过方素手中的包包,给同伴打了个眼色,四人不等方素和徐春霞做出反应,拔腿一溜烟跑得没影儿。
待回过神,方素大喊有人抢劫,结果等来热心人想帮忙,却压根什么都没看到。
“啪”一声脆响。
拿着好心人给的两元钱,方素和徐春霞乘坐公交回到家,进门,就扬手给了徐春霞一巴掌。
“妈!你为什么打我?”
徐春霞眼里聚满泪光:“是那几个小混混抢了你包包,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别叫我妈,他说得没错,我不是你妈,你也不是我女儿,现在你立刻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方素手指门口,面目狰狞怒吼:“滚!滚得远远地!你都不瞧瞧自个是什么德性,竟然妄想做我的女儿,简直是笑话!”
“妈……你在骗我对不对?”
徐春霞被大使馆的同志送回国那会,就已猜到她多半不是方素的女儿,今日听了江博雅所言,无疑证实了她的猜测,
此刻又听方素嘴里说的,她是真真正正清楚意识到,假的就是假的,不管她承不承认,眼前这个女人都和她毫无关系。
换句话说,她不是对方的女儿,她只是被对方有意错认,被对方利用,如今觉得她失去利用价值,这个被她唤了很长一段时间妈的女人,不愿再伪装下去,面目狰狞,驱赶她离开她的视线范围。
可心里明白归明白,要徐春喜就这么离开,她不甘心。
“骗你?我有这个必要?”
方素冷笑:“赶紧滚,不然不介意用扫帚把你扫地出门!不过是个蠢货罢了,被我两句好话就哄得不知东南西北,
你也不想想,你要真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儿,我为何在见到你第一天没认你?
醒醒吧,要么去胡家继续做胡家傻儿子的媳妇,要么滚回你的老家去,至于我帮你捏造身份,托关系才有的那个户口,我会很快找人注销掉。”
是的,在方素认下徐春霞这个“女儿”后,就求冯老爷子走关系,给改名为“江蕾”的徐春霞在北城落了户,方便给徐春霞安排工作,方面她后面行事。
却没有想到,今日和江博雅见面,把她所有的幻想全打碎了!
方素觉得她如同小丑,在江博雅面前自顾自表演,这会想想她就忍不住烦躁、气闷。
要是把徐春霞这个假货再留在身边,这不单单是在刺她的眼睛还在告诉她,她的谎言在江博雅面前完全是个笑话。
她很早就知道江博雅的脑子有多好使,只要他想去查证什么,说实话,没有能难到他的。
基于这点,方素丝毫不怀疑,江博雅把他去国外后,有关她在国内做过些什么,怕是都已查得明明白白。
见徐春霞站着没动,方素收回心虚,怒视:“还不滚在这等什么?”
“妈,呜呜……我不信,你肯定是在骗我……我是你女儿,你不要赶我走,除过你,我没有其他亲人了,妈……”
利用了她,不给她点补偿,这是把她当傻子不成?
似是看出徐春霞在想什么,方素嗤笑:“想从我这要补偿?那么你要失望了,没有,我不会给你一毛钱。
自打做了我的女儿,你在这个家好吃好穿,这难道不够?好吧,就算不够,我给你找了胡家这样的婆家,让你这辈子不愁吃喝,该足够了吧?”
“你把我推进火坑,这就是你给我找的好婆家?”
徐春霞也不再装下去,她冷眼看着方素:“不是我高攀你,求你认我做女儿,是你为了利用我,编故事说我是你生的,
现在觉得我没了利用价值,就想把我一脚踢开,你这么做,难道不担心我把一切告诉冯伯伯?”
“威胁我?”
方素走过来,扬手便朝徐春霞脸上扇过来,不成想,被徐春霞轻易躲开,随之两人撕打在一起。
“住手!你们给老子住手!”
冯老爷子走进客厅,看到徐春霞和方素撕扯在一起,气得当即吼出声。
然,方素不松手,徐春霞亦不松手,两人你挠我一下,我挠你一下,发了狠地抓扯对方,在地上滚来滚去。
见状,冯老爷子喊司机进来,两人强行将方素和徐春霞分开。
着司机离开后,冯老爷子脸色黑沉,问:“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认错女儿了,就让她以后别再找我,毕竟我不是她妈,但这死丫头……”
方素尚未说完,就被徐春霞打断:“冯伯伯,是她为了利用我,才故意认我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儿,今个她带我去见一位姓江的先生,
被人家拆穿她的谎话,后来又被小混混抢走了包包,于是就把气发在我身上,让我从哪来滚哪去,还说要取消我在北城的户口,冯伯伯,你说有这样欺负人的吗?”
徐春霞这会儿嘴皮子利索得很,根本不给方素插话的机会,她吧啦吧啦说:“我招谁惹谁了,当初她救了我一命,
我很感激,可她说我是她女儿,这让我很高兴,可也正因为她认我是她女儿,害得我被杰克盯上,被骗去国外,被人家说成是冒牌货,差点把命都丢在了那边!”
边擦拭脸上的泪水,徐春霞边说:“我好不容易从国外回来,她又把嫁给一个傻子,结婚不过一个月,我就被那傻子打了三次,
冯伯伯,你说我这些苦难是不是她带给我的?现在看我没了利用价值,就想一脚把我踢开,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此时,徐春霞终于想到,她为何会被杰克盯上,被对方带去国外,并被带到医院做这样那样的检查,以及检查出来后,杰克为何会说她是冒牌货,说她骗了他。
“冯伯伯,我被她认作是女儿,这于我来说就是无妄之灾,呜呜……我现在清白没了,还和那个傻子成了夫妻,这往后我该怎么办啊?”
“我呸!你一个泥腿子出身,可别在这得了便宜还卖乖!”
方素朝地上淬了口,她说:“我怎么就利用你了?这千里马还有失蹄之时,你以为我愿意认错自己的女儿?
我是看你右耳下边有颗米粒大的红痣,才错把你认成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儿,可不是什么狗屁利用你。”
“行了,你少说两句,现在我就问你,你确定蕾蕾不是你那孩子?”
冯老爷子看向方素,眼底满是复杂。
方素:“不是。”
“知道了,你去把自个拾掇下,我和蕾蕾谈谈。”
冯老爷子这是要支走方素,可方素却不愿离开,她说:“你想和那死丫头说什么?”
冯老爷子:“你这是打算要在这听我和蕾蕾说话?”
方素:“她既然不是我女儿,又哪来的脸继续叫江蕾这个名字。”
“你怎么说?”
冯老爷子看向徐春霞。
“我无所谓。”
实则,徐春霞并不想改回她原来的名字,她喜欢自己叫“江蕾”,觉得这个名字洋气,不像本命“徐春霞”这么土了吧唧。
但有方素这个女人在,徐春霞知道她不能扒着一个不属于她的名姓不放。
“我是这么想的,春霞的名字可以改回来,但她的户口就继续留在北城,再就是她和小川的婚姻,我打算与老胡两口子聊聊,让俩孩子离婚。”
这话是对方素说的。
“凭什么?她不是我女儿,凭什么还要给她一个城市户口?”
方素不同意。
冯老爷子:“春霞到底喊了你一段时间妈,随后她和小川离了婚,要是没有北城户口,会被当成盲流遣送回原籍,咱做人可不能太无情。”
方素:“她本来就是盲流,要不是我收留她,早就被遣送回原籍了。”
“好了,闲话不说,就按我说的办吧。”
冯老爷子沉声拍板。
徐春霞:“冯伯伯,可我离开胡家后,即便有北城户口,但没有工作和住处,到时咋整啊?”
说着,徐春霞止住的泪水又涌出眼眶。
“你别得寸进尺!”
方素瞪了眼徐春霞,而后,她把目光落向冯老爷子:“胡家是不会离婚的,你不想和老胡把关系闹僵,就不要去白费工夫。”
“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冯老爷子怒喝:“如果不是你认错孩子,春霞这丫头能遭那些罪?”
很显然,冯老爷子也想到了徐春霞之前被杰克盯上,被对方带去国外一事,与徐春霞是方素女儿这个身份有关。
也就是说,方素的错认女儿之举,给徐春霞带来了麻烦,让好好一个姑娘失了清白不说,并把人姑娘和一傻小子绑在了一起,这实在有些缺德!
另一边,好吧,准确些说,是距离江博雅住的宾馆约莫两站路的一公园里。
“先生,东西在这,您看……”
说话的是一其貌不扬,看起来仍带着点少年气的小混混,他把手上的女士包包递向面前身形修长挺拔,衣着洋气,带着口罩的男子。
在这个小混混身后,站着另外三个年岁不大的小混混,他们这会紧张不已,生怕眼前这位找他们办事的先生,不把承诺的报酬给他们。
“放心吧,说好的报酬,我肯定不会赖掉。”
男子打开手上的女士包包淡淡地扫了眼,接着他把包包夹到腋下,又随手从裤兜里掏出五张大团结,递给距离他最近的小混混:
“这是五十,多出的十块钱就当是我请你们吃顿饭。对了,要是日后再遇到那俩女人,你们最好大老远就避开,免得被她们认出来,找公安抓你们。”
“不会,我们把脸涂得这么乌漆嘛黑,回头我们洗干净,那俩蠢女人想认出我们绝对是痴心妄想!”
四个小混混中头儿,也就是站在男人面前的小混混摆摆手,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笑说。
“小心点总没坏处。”
男人说着,静默须臾,又掏出好几张大团结给对方:“像今天这样的事以后还是别做了,你们还年轻,找个正经营生做才是对自己负责,不然,哪天落在公安手里,可就要毁了一辈子。”
拍拍眼前小混混的肩膀:“好了,我言尽于此,你们能听进去最好。”
微顿须臾,他续说:“实在听不进去,就当我没说。”
收回手,男人转身大步离去。
“虎子哥!虎子哥,那位先生走远了,你赶紧看看,他后面又给了你多钱!”
见男人走远,另外三个小混混立马上前围在他们大哥,咧着嘴一个个笑嘻嘻。
“先去湖边洗把脸。”
叫虎子的小混混催促:“赶紧地!”
“大哥,你就给我们看看嘛,等我们看过后再去洗脸不迟。”
其中一小混混嬉皮笑脸说。
“瞧你们这没出息的样儿。”
虎子把塞到衣兜里的大团结全部掏出来:“看吧看吧,我数数,你们可看仔细了。”
须臾后,四个小混混齐齐瞪大眼。
半晌,一个小混混咽了咽口水说:“一百二!大哥,咱们这是要发了!”
“傻子!”
虎子嘀咕一句,把手上的大团结一分为四:“一人三十,都特么的自个收好,我决定了,从今往后好好做人,再不做偷鸡摸狗的事儿,免得哪天真被送去劳改,害得家里人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