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起了回望龙村一趟的心思,邓宁心也就没有耽搁,等沈凌云和姜淑兰礼拜一上班去了之后,她就关好了门窗,拿上了是个不是受精蛋的鸡蛋,又装了点杂七杂八的东西装在一个布袋子里,往望龙村去了。
迁桥村与望龙村相邻,却隔着一座山林,又分处两个不同的公社,所以两边人往来无多。
望龙村的大户多姓王,张两姓,邓姓和耿姓都不多,尤其是耿姓,就得了那么一户。
但耿家本来不只一户的,埋在山林里的那个耿万青,原本就是望龙村的一户富户,闹革命的时候村子里好多人都吃不上饭,就耿家还能衣食无忧。本来,按照耿万青的意思,那时候就应该避其锋芒保存耿家的财帛,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耿家还会是原来的耿家。
偏偏,耿万青的长子耿东明因为家境好,读书多,想法也多,又正值热血冲动的年纪,对敌人大肆入侵祖国感到不忿,不顾耿万青夫妻的反对,毅然决然参加了革命不说,还把耿家许多财物用来支持了革命。
这还不是耿万青最愤恨的事情,耿万青最后愤恨而死,是因为耿东明在革命分子当中占据着比较重要的位置,被但是入侵中华的敌人给查到了。身份曝光,敌人抓不到耿东明,奈何不了他,就不远千里来到了望龙村,拿着更加一家老小出了气。
满村耿家人,唯有耿万青带着妻子还有大儿媳妇躲过了劫难,可望着因自家孽子而死的族人,耿万青当时就病了。
紧接着,又接到了耿东明被敌人抓到处死的消息,就成了压垮耿万青的最后一根稻谷草。
如今的耿家,早已不复当年富裕时的光景,连旧址都已经被移平了。
“宁心?你怎么回来了?”邓宁心刚走到望龙村的村口,就碰到了望龙村的一个熟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爷子。
“张叔,我……我回来有点事……有点事。”
邓家早已经没有别人了,邓宁心被人看到的时候习惯性的一低眉,眼神闪躲。
老张头却心如明镜,叹了一口气,“想当初你和东明郎才女貌,村子里谁不说你们俩般配,却没想到事情竟变成了这样。你……是来看淮西父子俩的吧?”
听张叔提起耿淮西,邓宁心的眼神更加惊惧不安了。
“是我不好,害得他们父子俩……”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呀也是命苦啊,不过我听人说你儿子如今出息了,也算是熬出头了。”提起沈凌云,邓宁心的心稍微平复了一些,但一想到耿淮西父子俩,她的心又跟被针扎一样,望着老张头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张叔,他们……他们在望龙村的日子可好过?”
老张头闻言,沉重的摇了摇头,“好过什么呀?前几年大饥荒,谁都知道耿家虽然人没了,但东西还在,纷纷跑到耿家趁火打劫,最后耿家被洗劫一空,连个空架子也没给父子俩留下。再后来,淮西他奶饿死了,淮西怀了孕的媳妇儿也没了,家里就剩下了他和天赐……”
邓宁心听着这些话,只觉得心跟被刀子绞一样,脚步一抬,就迫不及待想去看看那父子俩。
可脚步刚刚迈出一步,忽又看到原来耿家所在的位置空无人烟,那……那父子俩住在哪儿的?
“张叔,他们……他们住在哪儿的?”
老张头抬手指了指靠着山边的一间茅屋,“饥荒的时候,耿家的房子都给那些人占了,最后还弄垮了,现在那地方根本住不得人,只剩下一些烂木头什么的,淮西他们住在那边的。”
邓宁心顺着老张头的视线看了过去,又在蜿蜒曲折复杂的小路之中找到了一条最快过去的路子,迈开脚步跑了起来。
老张头看着邓宁心的背影,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想当初邓家与耿家比邻而居,邓宁心沾了近水楼台的光,从小和耿东明就玩在一起,两个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那时候村子里很多人都暗暗拈酸,但看着出落得越来越大方清丽的邓宁心,也不得不赞一声两个人真的挺般配的。
本以为等到两个人成年之后,就能喝到耿家一杯喜酒。
谁知道……
谁知道耿东明忽然参加了革命,离开了家乡,再也没有回来过。
再后来,举国大乱,望龙村耿家因着耿东明被敌人全部杀害,只剩下了耿万青俩口子几个人,耿家却忽然多了一个孙子,差不多半年不见人的邓宁心一出现在众人眼中就嫁到了隔壁村子……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耿淮西是谁生的,暗地里也不耻过邓宁心下贱不要脸。
但一想到偌大一个家族就剩下了这么一根独苗,倒也没有人过多说闲话,毕竟当初战乱纷飞时,村子里好些人家都差点儿饿死了,是耿东明不顾耿万青的反对,执意拿出了自家的粮食,救了乡亲们一命。
不是如此的话,就凭当年耿家被人眼红的富裕,耿淮西能不能活下去不知道,邓宁心也绝不可能在沈家相安无事的过了这么多年。
*
邓宁心刚开始跑的很快,可当茅草屋近在眼前的时候,她的脚步却忽然停了下来,本就因为跑得太快跳动不止的心房跳动的更加有力了。
“砰……砰……砰……”
她自己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如鼓点一般。
茅草屋看着已经有些年头了,顶在上面的稻草都已经泛着黑色,显然是经历风雨太多,发霉了。
墙面是用高粱杆和苞谷杆箍成的,上面照样泛着星星点点的黑霉之色,有些地方甚至破了洞。
这两天下了雨,茅屋前更是一片泥泞不堪,邓宁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这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这么累了。
她像是找到了缓和的理由一样,转身走到了路的边沿没被人踩过的地方,歪着脚将沾满了泥巴的解放鞋放到沾满了雨水的野草上磨蹭着,蹭掉鞋子上的泥巴。
一下一下……
好似要把鞋子蹭的干干净净一般……
直到屋子里忽然响起一阵令人揪心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