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阮林江还没有来得及深思,便果断地拒绝了她,“蓁蓁,你不能意气用事,你这是在和你妈妈赌气。”
叶蓁蓁知道他说的没错,可她心里就是觉得很窝囊,很委屈,不报复一下妈妈她不甘心。
他摸摸她气鼓鼓的小脸,温声哄道:“别气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欺负你的人会受到惩罚,至于我们的事……每个人都不喜欢被强迫,我们也不要强迫阿姨接受我,好不好?”
叶蓁蓁嘟着嘴巴,委委屈屈地点点头。
“不是困了么?上床躺着吧,我等你睡了再走。”
叶蓁蓁拉着他一起躺了下来,“你跟我一起睡算了。”
“不行,这是在你家里。”阮林江无奈地说:“别吓着你爸爸妈妈。”
“小阮哥哥,你干嘛总是这么替别人着想啊,你这么活着累不累?”
阮林江一怔,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门上撞了一下,“蓁蓁,其实我没有你说的那么无私。我只是想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罢了。”
“这怎么说?”
“我小时候的事情,你是知道的。”阮林江轻叹一声,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在我的病最严重的时候,我爸爸决定放弃我,再生一个正常的孩子,也就是小河。如果我不站在他的角度上想,那我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原谅他,也无法接受小河的存在。可是那样一来,痛苦的不仅仅是他们,还有我自己。”
他低眸看向认真听着自己说话的叶蓁蓁,告诉她说:“蓁蓁,我不想让自己一辈子都生活在地狱里,我也不想让你活得那么痛苦,去憎恨自己的亲人。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明白,可是……”叶蓁蓁看着他的样子,忽然觉得特别心疼,“你就不会觉得委屈么?”
听到她这么问,阮林江忽然像是得了失语症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你心里,你真的原谅你爸爸了么?你有办法像爱你妈妈一样爱他么?”
既然话都说到了这里,两人之间也没什么好顾忌了的,叶蓁蓁索性把话说明:“在我看来,你提起你爸爸的时候,更像是提起一个血缘上的亲人,一个伦理道德意义上的父亲。你以心平气和的形式和他相处,可这恰恰是恨的另一种表现——那就是冷漠。你表现得毫不在乎,可是小阮哥哥,这不是真正的原谅。就像我对吕烁兰客气疏远一样,这是失望。”
阮林江沉默许久过后,终于不得不承认:“蓁蓁,你说得对。我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又有什么资格劝你解开心结……”
他自己的心结,尚且都还没有完全解开呢。
叶蓁蓁抱紧他,将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听他结实有力的心跳声。她特别喜欢这样做,会让她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全感。
“不管怎么说,至少我还有你,你还有我……”
听她这么说,阮林江感觉自己心底一片温暖。好像在茫茫大海上独自漂泊多年的旅人,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栖息的住所。
“其实我们有的方面很像。”他轻柔地抚摸着她披散下来的长发,像是在给狗狗顺毛,“都不肯轻易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宁可自己瞎猜,宁可误解,宁可错过,也不愿把话说破。”
叶蓁蓁表示赞同:“嗯,往浅了说,这就叫死要面子活受罪。往深了说,其实是因为害怕,所以想要自己先转身,让自己做拥有决定权的那一个……”
就像她和吕烁兰吧,她通过吕烁兰的表现,认为对方没有把她当成最好的朋友了,她就直接果断地疏远对方,而不是跑去问吕烁兰到底是怎么想的。
就像他和自己的父亲,阮林江当年明明听阮爸爸说过想要再要一个孩子,可他没有去哭,去闹,没有给他父亲一个解释的机会,而是直接在心里给这段原本应该很亲密的父子关系判了一个死刑。
他们都不想得知真相,不想明明确确地让自己成为被抛弃的那一个。
至少不问清楚,他们还能给自己留点最后的念想。
他们都可以劝对方向自己的亲人打开心扉,可是自己却又做不到。
这不是双重标准,而是人的本性如此。劝别人容易,劝自己最难。
两人就这么开着床头灯低声长谈,聊到下半夜的时候,叶蓁蓁终于困倦地睡着了。
阮林江为她盖好夏凉被后,悄无声息地回到书房。
想到明天还要继续面对许多事情,毫无睡意的阮林江,只能背着叶蓁蓁,再次用药物解决他的失眠问题。
第二天上午,叶蓁蓁睡到十点多才醒过来。
平时在家里,最晚九点,爸爸妈妈一定会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把她吵醒。可是今天,家里安静得有些诡异。
她翻了个身,去抓手机,发现手机上面有一条来自阮林江的未读短信。
他说早餐已经买好了,让她醒了去吃。张律师叫他过去了解一点情况,所以先走了。
叶蓁蓁赶紧下地,去书房看了一眼。
小小的单人床上,被子整整齐齐地叠好,像是从来没有睡过人一样。
叶蓁蓁感觉心里一空,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
洗漱完来到餐厅,叶蓁蓁把凉了的豆浆放进微波炉。等待加热的时候,她忽然发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是妈妈。
“醒了?”听到动静后,赵秋月转过头来看向叶蓁蓁。
叶蓁蓁点点头,问她:“爸爸呢?”
“上班去了。”
“哦,您今天不出门?”
“我在家里陪你。”
叶蓁蓁闻言眉梢微挑,似乎有些不以为然,“陪我做什么?今天又不会有家教来给我上课。”
“蓁蓁……”提起家教两个字,就好像触碰到了赵秋月的伤疤一样,让她感到揪心的疼,“是妈妈识人不清,引了个祸害回家,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我真的想不明白,您像防贼似的防着阮林江,却对这个张泉水这么放心,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因为他是您亲自从大学里挑出来的人,和他的接触多一些么?”
赵秋月辩驳道:“我,我平时还是有注意的,而且你爸爸在家呀!是你爸爸糊涂,他怎么能走……”
“您现在是想把责任都推给爸爸了?”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你这是在跟我兴师问罪么?”赵秋月烦躁地说:“你以为出了这样的事情,妈妈心里就好受么?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你不知道,昨天晚上我一宿没睡,我根本就睡不着!”
“一宿没睡?您想什么呢?”
“我还能想什么?我后悔呗!张泉水这个畜生,我真是看错他了……”
“行了,您别总提他了,我烦。”叶蓁蓁把豆浆从微波炉里拿出来,问她:“吃早饭了么?我怎么感觉还有这么多啊。”
“我哪有胃口吃饭。”赵秋月说着又是一叹。
“没吃?”叶蓁蓁本来只想热一个包子,听妈妈这么说,就热了三个,“昨晚上就没吃,还是过来吃点东西吧。”
听到女儿这么说,赵秋月有些感动,她觉得女儿还是关心她的,“蓁蓁,你不怪妈妈给你找了个祸害回家?”
叶蓁蓁摇摇头,“妈妈,你不明白,我怪你的点不在这里。快来吃饭吧。”
母女俩在饭桌前坐好后,两人沉默着吃着这顿早午餐。
赵秋月欲言又止了好半天,终于忍不住问她:“蓁蓁,你不怪我看错了人,那你怪我什么?”
叶蓁蓁不太想说。她希望妈妈能自己想明白。有些话说的太透,伤人伤己。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面对阮林江时,她能够毫无顾忌地说出自己对妈妈的怨念。可是真正面对妈妈的时候,她又有些羞于启齿了。
这种羞耻感非常莫名其妙,以至于叶蓁蓁自己都无法理解,但它的的确确地存在着。
“您真的不明白?”
赵秋月摇摇头。
叶蓁蓁长叹一声,低声说:“我是不满您那个想要息事宁人的态度。这种事情,不是可以轻易算了的事情。”
赵秋月立马就说:“可我都是为了你好啊……”
“就是因为这个我才生气!”叶蓁蓁提高了声音,“我就知道您会怎么说,所以我才不想和您谈这件事!因为您只会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做伤害我的事情!”
在和阮林江的恋情东窗事发之前,叶蓁蓁一直觉得自己的妈妈哪里都好,她的很多同学、朋友都羡慕叶蓁蓁有一个这样善解人意、和她像是好朋友一样的妈妈。
可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十全十美的。赵秋月这个人样貌、工作、人品样样都好,最大的问题就是婚姻观扭曲。
更可怕的是,她企图用她落后、守旧的婚姻观,来给叶蓁蓁洗脑。
叶蓁蓁想要通过一己之力驳倒妈妈,简直难于登天。
听到叶蓁蓁这样说,赵秋月委屈地动了动嘴唇,似乎想为自己辩解。
可是一想到女儿昨天遭受的事情,又想到自己年少时候曾经的遭遇,赵秋月沉默了。正是因为有着相似的经历,她才更能理解女儿,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恐惧。
所以现在,无论叶蓁蓁说出多么伤她的话,赵秋月都不会怪她。
赵秋月吐出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蓁蓁,你还小,你的想法都太理想化了……你不知道,妈妈现在还在担心,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了该怎么办……”
“您为什么要担心这个?主观上来说,我也不希望这件事情闹大。可就算没有办法,被别人知道了,那感到羞耻的也应该是现在被拘留的那个人,而不是我这个被害者!”
叶蓁蓁越说越激动,“您现在这种心态,和那些对受伤害的女孩子指指点点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归根结底,您也觉得受害的女孩儿是不干净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