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陋的茶房里鸦雀无声。
谢文兴面如土色。
砍了进贡的祥瑞,私藏起来也就罢了,竟然还拿到了人前,而这个人还是皇帝的亲信。
“这不是凤血石。”他斩钉截铁的说道,当前只能一口咬定这不是了。
“这是。”邵铭清却也立刻说道,“这凤血石是我亲手挖出来的。”
他说着话指着盒子里的凤血石。
“道长你看,这还有土呢,因为这是凤血石的底端砍下来的。”
玄真子凑上前认真的看。
“我去看过你们进献的凤血石。”他说道,枯皱的脸上难掩几分激动,伸出手抚摸着,“这是凤血石。”
他又抬起头看着邵铭清。
“你怎么想起来给我?”
“不瞒道长说。”邵铭清笑道,“当初挖凤血石的时候不小心砍了一块下来,这种事也不敢跟家里说。”
他说着带着几分歉意看谢文兴。
这种事说了当场乱棍打死他都没人敢拦着。
看着谢文兴的脸色,玄镇子心里很清楚。
“我就偷偷的藏了起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来到京城后听说道长最爱朱砂,我就想送给道长了。”邵铭清说道。
说到这里嘻嘻一笑便停了话。
玄真子摇摇头。
“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小小年纪就这样的滑头,长大了可怎么好。”他说道,“你闯了祸,瞒下这么久,终于遇到我这个冤大头。把这个东西给我,你家长辈也不敢责怪你,而我又欠了你人情。”
他嘀嘀咕咕的说着,头摇个不停。
“人情不能欠不能欠。”
邵铭清笑嘻嘻的也跟着摇头。
“道长说错了,怎么会是你欠我人情,这东西除了道长,世上便没地方能收了。该是我欠了道长的大恩情才是。”他说道。
听着他们的对话。谢文兴从震惊愤怒心寒中冷静下来了。
邵铭清说的这些鬼话他是一句话都不会信,唯一可信的就是这小子在结交玄真子,用的还是进献皇帝一般的大规格。
凤血石皇帝有。现在玄真子也有了。
这种结交简直是大逆不道!但福祸相依,如果说能招来天大的祸,也极有可能是天大的福,就看这个玄真子敢不敢收了。如果他收下了,那么大家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福祸相依了。
事已至此没有别的办法了。
谢文兴深吸一口气迎头拜倒。
“道长,还请救我谢家一救。”他说道,“此物我们留不得。”
“喝茶喝茶。”
茶房里响起玄真子热情的声音。
这一次推过来两盏茶,并没有手掌在眼前晃了。
谢文兴也恢复了热情的笑脸。一面接过茶,一面道谢。
“谢大人什么时候回去?”玄真子说道。
“后日二十八起程。”谢文兴说道。
玄真子一脸遗憾。
“谢大人行程匆匆,不能多盘桓时日。相谈不能尽兴,真是遗憾遗憾啊。”他说道。
说着长吁短叹一派不舍。
如果不是这老道面前还摆着自己刚递过去的钱袋。谢文兴都要以为他们是经年的老友话别离了。
“道长以后用我们谢家的朱砂,少不得常常要见面的。”他笑道,也带着一脸的不舍,“下次再见必当尽兴。”
玄真子点点头,想到什么看向邵铭清。
“不过,你可记住了,给我这里送的朱砂都要上好的,你不会看朱砂,回去好好学学,如果给我送来不好,得罪了天尊,我可是不讲情面的。”他说道。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要让邵铭清负责与道观的生意往来了,谢文兴咬了咬牙,但也知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脸上笑意不减更浓。
“回去我会好好教他。”他笑道,“道长放心就是。”
玄真子笑着再次请他们吃茶。
“贵府的朱砂如此好,不知道关于炼丹可有试过?”他似是无意的问道。
谢文兴忙放下茶摇头。
“祖上有规矩,谢家只出砂不出丹。”他说道,“对于炼丹是一窍不通啊。”
玄真子笑了。
“这样好,这样好,一心一意,才是专心。”他说道。
门外有小道童探头。
“爷爷,宫里来人了。”他说道。
闻听此言谢文兴和邵铭清忙起身告辞。
“快送送。”玄真子带着几分歉意,“我要去更衣了。”
谢文兴忙道谢,这才由一个小道童领着出去了。
看着他们离开,其他的道童们忙涌进来,伺候玄真子更衣。
玄真子却顾不得更衣,将放着凤血石的盒子先是塞到蒲团下,又想到什么拿了出来。
“不行,周成贞这小混账狗鼻子,藏在这里一定会被他翻到。”他说道,抱着盒子团团转。
道童们也纷纷帮忙出主意,最终在一个小道童的建议下,盒子被塞进了大殿下的一个鸟窝里。
玄真子这才舒口气,换上了大道袍,仪态威严的坐上车向皇宫而去。
临近年节的皇宫也装饰一新,官员们都已经休沐,来往的人并不多,玄真子来到皇帝日常歇息的宫殿,正等待通报时听得脚步声响从后传来,同时还有人嗨的喊了声。
“老牛鼻子!”
这声音让玄真子眉头跳了跳,一动不动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听到。
身后的声音接着传来。
“……我正要找你呢….”
宫里的太监此时迈了出来。
“天师快请进吧。”
这话简直太悦耳,玄真子立刻迈步进门。
“你装什么聋…”
身后有声音拔高喊道,脚步声也近了,但就在这时又有一个声音响起来。
“周成贞!”
这个声音浑厚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将先前那年轻人的声音盖了过去。
玄真子松口气,知道这一次避免了被周成贞抓住衣领拖住的狼狈了。
身后追上的脚步声停了,响起询问的声音。
“十九叔,太后娘娘也要见你?”
回应只是一声嗯。
玄真子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殿门前方的人已经走过去了,只看到几个小太监的身影。
“东平郡王什么时候回来的?”他低声问身旁的小太监。
“昨日刚到。”小太监低声答道,脸上带着笑。显然提到这个东平郡王。比适才那个周成贞要让他们心情好很多。
可见日常也是深受周成贞的折磨,适才脚步声追上的时候,小太监可比玄真子往内躲的还快。
玄真子笑着点点头。跟着太监转过幔帐,迈入皇帝的内室。
而此时谢文兴和邵铭清回到了京城的居所。
“大伯父……”邵铭清喊道。
谢文兴的脸自从出了道观就一直沉如锅底,一路上半句话也没有说,听到邵铭清开口他转头喝断。
“别叫我大伯父!我没有你这样胆大妄为的子侄!”他喝道。又冷笑,“更没有你这样几乎害我谢氏倾覆的子侄!”
邵铭清低头施礼。
“我知道我胆大妄为。所以原本是要自己去,有祸也自己担,绝不累害谢家的。”他说道。
谢文兴气急而笑。
“这么说是我自己活该凑上前去了?”他说道,“倒霉也是自找的?”
邵铭清嘻嘻一笑。
“这不是没有倒霉嘛。”他说道。
谢文兴冷笑。
“这一次是你走运。但我谢家可没这种运气,次次被你踩着作伐子都能安然无恙。”他说道。
邵铭清默然一刻。
“大伯父,我能有今时今日。全是依仗谢家所赐,没了谢家。也就没了我,我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谢家,只是行事过于鲁莽,是我的错。”他说道,“只是今日的事,只能我这样鲁莽来做。”
“大伯父你身担家族重任,一切行事都要求稳,有些事不能做有些险也不能冒,但我不同,我一来年轻,二来又不姓谢,万一出了事也好推脱,不会累害谢家,至少不会让谢家大伤元气。”
“这一次谢家出了凤血石,是千载难逢的机缘,不借着这次机缘多结交一些关系,实在是可惜。”
“官员我们到底能接触的还是少,而太监们又不敢结交,只有这位不在官位不是奴婢却又与皇帝很亲近的道长最合适。”
“我左思右想实在是觉得不能放过机会,为了谢家才冒险一试。”
谢文兴随着他的说话面色依旧,看不出喜怒,听到这里冷笑一声。
“为了谢家?我看你是为了你自己吧。”他说道。
邵铭清抬头一笑。
“大伯父,没了谢家,我又有什么?”他神情坦然说道,“我虽然不姓谢,但我早已经是谢家的人了,从我父亲把我送过来的那一刻,从大小姐邀请我来做客那一刻,从我拒绝了父亲接我回家留在郁山那一刻。”
谢文兴沉吟一刻。
“可是这样的事你怎么能瞒着我?”他又竖眉喝道。
“可是我如果告诉了大伯父你,你还会同意我这么做吗?”邵铭清苦笑说道。
当然不会!
如果得知凤血石被砍下一块,现在的邵铭清早已经被打死埋进郁山了。
更别提还带着他在京城乱晃!
谢文兴深吸一口气。
这个家伙无可否认很聪明能干,但是太聪明太胆大,也实在是危险。
“这件事暂且如此,待回去后族中商议再做定论。”他说道。
邵铭清高兴的应声是。
“你这几日留在这里不许再出门见人。”谢文兴说道。
邵铭清立刻摇头。
“那可不行。”他毫不犹豫的说道。
这混帐!果然就没有听话的时候!
谢文兴的眉头跳了跳。
“要回去了,我想给家里的人带些礼物,礼物自然要亲自挑的才最有心意。”邵铭清笑道,“大伯父,我们一起去吧,大夫人和大小姐心里定然期盼着您呢,荣耀是荣耀,赏赐是赏赐,作为妻子女儿她们最开心的还是能接到丈夫父亲亲手挑选的礼物吧。”
想到妻子和女儿,谢文兴面色缓和下来。
这些日子忙于各种事物,一直没有静下心想她们,此时想来不由轻叹一口气,外边传来密集的爆竹声,年,就要到了。
“嗯。”他点点头。
邵铭清哈的一声挥了挥拳头。
“过年了,回家喽,挑礼物去喽。”
晚上有加更,估计会晚,十一点左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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