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顾影分别的时间,已经是晚上了。燕北开着车,逡巡在这个城市里。看着一座座街灯从自己眼前闪过,想起顾影埋首在自己怀里毫无安全感的样子,只觉得胸口闷得发痛。
这辈子,他欠她的太多。如今,他只想将她揽在怀里,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让她再不受伤害。
车,转了个弯,没有回自己的公寓,而是转而驶向了另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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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影觉得倦极了。
掏出钥匙开门,想起顾烟还在生自己的气,更觉得无力。为什么别人的爱情总是那样甜蜜,可以安安心心的接受所有人的祝福,偏偏她……不过只是和爱的人细水流长的过日子,为何却那么艰难?
“回来了?”才进门,靳澜惜就开了口。此刻,她正坐在沙发上,垂首看着什么。顾烟就坐在她身边,回头见到顾影,她什么也没说,只站起身,道:“妈,我先进去了。”
顾影脸色微变,看向顾烟。
顾烟却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视线一般,抓过包就要走。靳澜惜拉了拉她,“不是还早么?别急着进去,陪妈坐一会儿。”
“妈,明天陪您坐还不行吗?我今儿还有好多资料要查。手上这案子审了几次了,这次再搞不定,我真不用再在这圈子里混了。”顾烟哄着靳澜惜,像没事人一样,“您今儿个就放我走吧,明天忙完,怎么陪您都成。”
话都已经说成这样了,靳澜惜只得放手。转头看了眼顾影,只见朦胧光影下的她,面上的神情越发郁结了。
暗自叹口气,她没再留顾烟,只道:“那你去忙吧。小影,过来坐。”
顾烟转身准备进卧室。
和走过来的顾影擦肩而过。看着她绷紧的侧脸,顾影想说点什么,动了动唇,终究又欲言而止。
原来,亲情也有如此痛心的一天。
不过是短短几天的时间而已,曾经那样亲密的一个人,如今竟然可以变得这样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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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坐下来,一开口,顾影的声音就哽咽了。
靳澜惜看了看她,“没事吧?”
“没事儿。”受不住母亲那样的眼神,心里所有的郁结仿佛都在这一刻生出触角来,一下一下揉着她的心。她像幼时一样抱住靳澜惜的手臂,将头靠在她肩上,“我有点困了。”
“是不是今天参加婚礼累着了?”靳澜惜垂目看她,摸了摸她的脸颊,“你也瘦了。”
可不是?
顾影微微直起身来,蒙着雾气的眼看着靳澜惜,也学着她一样,摸了摸她的脸颊。曾经容光焕发的皮肤,现在已经没有了光泽。甚至,能摸到尤其突出的颧骨。
想到将来不可能改变的永别,顾影的双目不可遏制的涌起泪光,“妈,别担心我,我好得很。”
靳澜惜心痛。
两个女儿都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好不好,她是再清楚不过。
“好就好,妈就是想要你们都好好的。来,过来看看这个……”气氛实在太压抑,不忍顾影再难过,靳澜惜转了话题。装出轻松而愉悦的样子,将一叠照片塞进女儿手里,“看看这些,都是妈和你姐仔仔细细挑出来的。”
照片。
一张一张,形形色色的男人。
“妈,这是干什么呀?”顾影疑惑的看着她。
“还能干什么呀?当然是给你还有你姐选男朋友了。”靳澜惜顿了一下,“你们不找到个好人家,妈怎么会放心?这里有100多个男孩子,你随便挑。”
顾影当然知道妈妈的用心良苦。
离开前,没有看到她们找到可依靠之人,她又怎么会安心?
顾影拒绝的话,在靳澜惜殷切而认真的神情下,怎么也说不出来。怔忡的伸手拿起一叠照片,当下又被靳澜惜抽走了。
“那些你不看也罢,你姐已经帮你淘汰掉了。顾烟那理由,可真是乱七八糟——建筑职业的不行,说是那圈子应酬多,将来说不准就乱来,你治不住。年纪大的不行,配不上你。年纪小的不行,你会照顾你。长得不顺眼的不行,怕人家欺负你。律师也不行,说是太忙,一准没时间陪你。小影……”
靳澜顿了一下,看着她,才又郑重的道:“不管怎么样你姐还是你姐。除了要强一点,关心你的心没变过。”
顾影心一颤,有些动容。
转头看了眼那扇紧闭的门,想起自己刚刚竟然觉得顾烟变得陌生,又觉得自己简直该死。
这么多年的姐妹,她的骄傲,自己怎么忘了?
“妈,我知道。”她轻笑,心里顿时就觉得舒畅了些。
“知道就好。你看,这孩子我看着就不错。”靳澜惜挑出一张照片来,“我问过你姐的意见了,她说可以考虑的。你要觉得顺眼,妈明天就给你去找张姨和对方约个时间。”
“妈……我又不了解对方。”她下意识拒绝。
“你放心吧,这些都是隔壁这些老邻居们送来的,坑不了你。前儿你姐姐去相亲,也是张姨约的,不也蛮好?对方果然是个周正的人。”
顾影微讶,“你说……顾烟去相亲了?”
“嗯。她可乖了。”靳澜惜欣慰不已。“两个人似乎发展得还不错。多的妈也就没问了,年轻人的事,总归你们年轻人自己折腾。”
听着母亲的话,顾影心里说不出的沉重。
很明显,顾烟已经全然放弃了——放弃了那个曾经让她兴奋不已、那个被她称作‘白马王子’、那个让她初次动心的男人。
她要强,骄傲,执着,甚至迎难而上。从来就不是这样一个轻言放弃的人。
可是现在……
尚未争取,就已经放弃。
“妈,这些照片您先收着,回头我有空了再找您。”
“真会找我?”靳澜惜半信半疑。
“嗯。现在不是太忙吗?”顾影微微一笑,含糊过关。。
“对了,妈,能不能问您一件事?”她突然想起什么。
“嗯?什么?”
看着母亲,顾影欲言又止。靳澜惜捏了她一下,“和妈还有什么不能问的,吞吞吐吐做什么?”
顾影试探的看着她,“我是想问问您以前的事。能问吗?”
靳澜惜一怔,“是想知道和燕家的事?”
顾影颔首,又道:“您不想说就不用说了。反正也不那么重要。”
“你想知道什么?”
“……嗯,你和燕伯伯最后为什么没有在一起?”顾影单刀直入,“其实我看得出来,燕伯伯直到现在还把你挂在心上了。这么多年,你喜欢吃什么点心,他还记得那么清楚呢。”
靳澜惜眼角湿润,“那又怎么样?如今我都是半截埋在土里了。说起来,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他在海边和我求婚的模样。刚从部队出来,留着板寸,精神得很……海蓝的衬衫,迷你军服,他突然砰一下就跪在我跟前。多少人瞧着呢,他跪着也像棵松柏,背挺得笔直……”
说着说着,双眼迷离起来。眼泪已经从眼角滑落,连声音都带着轻微的颤栗。
顾影伸手帮她擦眼泪,“妈,对不起,是我不该问。”
靳澜惜反倒是笑了,泪光闪烁,“妈想说。这么多年,这些画面都像梦一样来来回回在我脑子里转,如今有个听众,我说出来心里倒舒服许多……”
“当年燕家老爷子老太太怎么也不同意我们在一块。他们喜欢柯容,和柯家才算是门当户对。而且,政治上也正需要柯家的支持。”靳澜惜继续道:“我也不放弃,只一心一意的跟着他。本以为他也和我心思一样,可是,有次他回家后,就再也没回过我们的小家,一去就是三个月。任我在这边胡思乱想,成天担心,也不见他回来。怕他出事,到底还是寻到燕家去,只是……”
“只是什么?”顾影追问。
靳澜惜深吸口气,如今想起过去的事,想起那一天的事,心痛还是一样强烈,竟然没有随着时间迁移而淡去分毫。
“他要结婚了。而且,燕家已经在置办婚礼。热热闹闹,好喜庆。”
顾顾从闷欠。顾影惊得瞠目。
“是燕伯伯负了你?”
靳澜惜苦笑,“我被人像垃圾一样从燕家赶出来-——那时候烧得厉害,雨下得和倾盆似的,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就流产,而后是大出血……再然后……”
她有些哽咽,有些无力,声音更轻了一些,“然后,连一步都走不下去,就倒在大马路上。那时候真以为自己要死了,好像都已经看到阎王在和自己招手。”
那一刻,简直是一场浩劫。
一路走,双脚重得像是灌了铅一样。血水被大雨冲开,又继续染成血水。她就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雨中飘荡,没有落脚之地。直到路边的人提醒她,她才猛然发觉自己流了一地的血。可是……
竟然已经不知道痛了。
早已痛得麻木了。
顾影听得心惊肉跳。
她竟不知道当年母亲因为爱情经历了这样一场生死浩劫。
见她这模样,靳澜惜只道:“没什么,都过去了……不过,这事儿总算让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顾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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