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 她不姓项,我也不会用你取的名字
夏温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但是她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全黑了。
病房里异常的安静,她可以很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腰部以下还是麻麻的,脑海里倏然回放起这一整天发生过的事,所有人的身影走马灯一般地浮现——项忱、项乔伊、wilson、陆加、殷司、项慕川……
还有——孩子!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宝贝已经出生了,之前的那些人或事就都成了浮云旄。
夏温暖有些激动地拨了拨被子,想要坐起身子,只是一动,手心却触到了一张带着凉意的脸颊。
夏温暖怔住,这才发现原来病房里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别的人在。
她舔了舔干裂的唇,侧过头,于是看到了趴在自己身边睡得正沉的项慕川峤。
男人是坐在地上的,或者说是半跪着,又或者根本看不出来那是个什么样的姿势,总之非常的别扭,看得夏温暖都不舒服了起来。
他身上的衣服没有换过,还是那件单薄的白衬衫。
夏温暖伸手摸了一下,还有斜湿,他的头发也是,没有了发胶的固定,比平时要柔软上许多。
项慕川搁在床上的手破开好大的一道口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伤的,没有好好地包扎,就那样裸露在空气中,皮肉都翻卷起来了,难道他都不痛的么?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睡着的,大冬天的,身上湿着,人还贴在地上,手又受伤了,幸好病房里开着暖气,不然他肯定就这样冻死了……
夏温暖垂下眼眸,想着索性把他推开算了,让他滚到别的地方去睡。
但看了看男人苍白而疲惫的侧脸,还有额头和鬓角的汗珠,她忽然就有些于心不忍,想要推人的手僵住了。
项慕川是为了“救”她而逃婚,甚至不惜违背他最尊敬的奶奶,也伤害了林依……
之后和殷司对峙的时候,项慕川更是愿意一命换一命,自己落水,他同样跳得义无反顾……
在手术室里,他对自己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几乎没有停过,多到她已经记不清哪句话他说过,哪句话他没有说过了。
但夏温暖却清楚地记得他守在她身边,看着自己的眼神,就算此刻闭上眼睛,也还是能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之中。
自己或许没有看到过项慕川这样子的眼神,却曾经听见过——未满十岁的小哥哥握住她的手,发誓要将生命分给她一半,他希望自己能和他活得一样久。
却没想到,多年后的今天,他还是愿意这样做……
夏温暖叹了口气,然后将盖在自己身上的两床被子稍微分出一点来,悄悄地往项慕川那边挪了过去。
男人却在这时候皱了皱眉,发出了一声喑哑的呓语,吓得夏温暖连忙缩回手,躺好不动了。
夏温暖睁着眼睛,无聊地盯着天花板看,觉得郁闷极了——她想去看看女儿,却又不想吵醒项慕川……
这时,耳畔忽然传来了一道低沉的男声。
——“唔……温暖,你醒了么?”
项慕川有些艰难地直起脊背,勉强睁开一只眼睛,他抬起手揉着另外一只眼睛,顺便伸了个懒腰,然后垂下头对着她笑了笑。
“总算醒了呢……”
夏温暖怔住,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心说自己什么都没有干吧。而且,他刚刚不是还睡得挺熟的么,怎么一下子就醒过来了?连个征兆都没有……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项慕川看着夏温暖不太寻常的表情,一边问,一边站起来。
他整个人摇椅晃的,扶着床沿,慢慢地坐到了床头的椅子上,看来刚才的姿势给了他不小的后遗症,项慕川每动一下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一样,整张脸都扭曲了。
夏温暖吐出一个“我”字,想想又觉得不对,又说“你……”,但还是没有下文。
“嗯?”
“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夏温暖用了不少的力气说出这句完整的话,声音却还是小得和蚊子哼哼一般。
项慕川失笑,一下又一下地垂着已经麻掉的腿,自我解嘲道,“这样子的姿势,睡不着的吧?”
夏温暖眼睛都直了,更加搞不懂他想要干嘛,气结问道,“你……你装睡?”
项慕川摇摇头,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说:“我不知道,我脑袋一直晕晕乎乎的……只是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你醒了,这感觉真好!”
男人托着下巴,咧开唇笑了,就像是得到了心心念念的礼物的孝子一样。
夏温暖无奈地越过了那抹晃眼的笑容,伸出手摸了摸项慕川的额头,然后她皱眉说:“项慕川,你发烧了……”
而且看样子,像是有些烧糊涂了。
也对,这样子可劲地折腾自己,不生病才怪了!
“哦,是么?”项慕川抓抓头发,故作轻松地点头道,“难怪了……”
夏温暖推了他一把,只是力气小得可怜,项慕川还是纹丝不动的,女子的眉头蹙得死紧,“你自己感觉不出来的么?难怪什么啊?还不快点去看医生!”
“嗯,我等会就去。”
“等会儿?”夏温暖面露疑色。
项慕川扶了扶滚烫的额头,还是笑着,“我先扶你去看看女儿吧,你肯定很想去的,对不对?”
夏温暖“嗯”了一声,表情却不是非常的乐意,轻声说,“我自己可以去的,不用……”
项慕川却还是朝她伸出了手,执意道,“好了。我扶你过去吧,我知道你身上的麻醉药效力没有完全褪去,你自己一个人很难走路的。”
夏温暖犹豫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想见女儿的心战胜了一切,她抓住了项慕川的手。
男人的额头滚烫,身上的其他部位却冷冰冰的,脸颊也是,手心也是,这让夏温暖不由嘶了口凉气。
在项慕川的帮助之下,夏温暖顺利地来到了婴儿房门口,只是时间点有些不巧,里面有护士正在给各个小宝宝做全身检查,他们暂时没法进去。
所以,只好站在外面。隔着玻璃,夏温暖看着宝贝女儿在保温箱里舞动着小手小脚,时不时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声音,却如同银铃一般清脆好听。
初来乍到,周围的一切对这个小生命来说都是全新的。她滚圆的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转来转去,仿佛不知疲惫一般,充满了蓬勃的活力。她的小嘴微张,好像正在对着自己笑呢。
夏温暖也忍不住笑起来,呵出一口白气,氤氲了玻璃的表面,项慕川伸出手抹过,将雾气擦尽。
“我什么时候,才能亲手抱抱她呢?”
夏温暖在玻璃上画出一个小小的爱心,她透过那颗爱心看着女儿,眼睛里满是刻骨的柔情。
“等她度过危险期。她早出生两个月,身体各项机能都太柔弱了,需要好好护养。有耐心一点,嗯?”项慕川揽住夏温暖的肩膀,顺着她紧盯不舍的视线看向那个小婴儿,慈爱道,“我也好想,亲手抱抱她……”
“项慕川。”
“嗯?”
“你有为她想过名字么?”
项慕川微怔,心中忽然一喜,连忙答道,“有的。”
然而现实往往没有想象之中那样丰满,夏温暖沉默了片刻,却冷然地吐出一句——“她不姓项。”
“……我知道。”
透明的玻璃照射出男人脸上的表情,他竭力隐忍着,但眼睛是很难说谎的器官,瞳孔之中的光芒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任谁都看得出来,项慕川此刻有多难受,他的心,大概已经被刺穿了……
可夏温暖却并不在乎这是否会伤害到他,她转过脸,并没有拨开男人的手臂,而是直视着项慕川的眼睛,继续快人快语道,“而且,我也不会用你取的名字的。所以,不好意思,辜负你的一番心意了……”
项慕川吐出一口气,脸颊抽搐得厉害,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着,像是在被什么东西驱赶一般,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动一动嘴唇,说一句话。
他和夏温暖离得这样近,隔着一面玻璃就躺着他们的女儿,本该是和乐又融融的场面,可是,项慕川却连一个字,都没有办法说出口。
静默,就像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一般,将人推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夏温暖没有再看项慕川了,她的眼中只有她的女儿,这让她忽然想到了自己已经不在了的母亲……
不知道,在自己刚刚出生的那个时候,她会不会也这样站在这里,隔着一层玻璃,看着,用甜美的声音叫着自己的小名呢?
——“南南。”
忽然地,女子轻轻吐出这两个字来,她挤出一抹笑来,眼眶却没出息地红了一圈。
众所周知,夏温暖的小名叫“暖暖”,但却没什么人能这样叫她,因为夏温暖不喜欢。
父亲曾是唯一一个能叫她“暖暖”的男人,只是长大之后多了一个宋亦霖,但算来算去,好像也只有这两个男人罢了。
但母亲却不是这样的,她就想要与众不同。
于是自夏温暖有记忆以来,只要母亲一听到父亲叫“暖暖”,她就总爱抱着夏温暖又亲又搂,在她的耳畔叫着“囡囡”,逗得夏温暖“咯”笑个不停。
用母亲的话来说,就是这两个字才有些闺女的感觉。
这是她们母女俩之间的小秘密,夏温暖一直很用心地守护着,任何亲近的人都没有告诉过。
当然,除了当年那个小男孩之外……
六岁那年,因为生病的缘故,父亲为了不让母亲忧思过度,然后将自己暂时寄托给爷爷抚养,然后独自寻找着可以救她的方法。
只是那个时候,尚不懂事的夏温暖以为,爸爸和妈妈不要她了——一直到最近知道真相之前,她都还是这样以为。
那个时候,碰到小时候的项慕川,夏温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随时都会死掉。
所以,她才会告诉项慕川自己叫“囡囡”。
他是她生命中的光,唯一的希望,能听到他这样叫自己,夏温暖才能每天都将眼泪擦干,开心地笑给他看。
只是现在想来,如果当初她明明白白地告诉项慕川自己的真实名姓,是不是就不会走那么多的歪路,受那么多的苦楚了呢?
然而后来夏温暖却“奇迹般”地痊愈,其实是父亲用刚出生的夏琳的骨髓救了自己的命。
但是重新回到夏园之后,母亲还是如从前那样叫她“囡囡”,夏温暖却再也没有开心地笑过一次。
如今母亲早已离开了人世,这两个字,她是怎么也听不到了。
“南南……”
“诶?!”
项慕川一听到这两个字,就像是忽然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
男人的眼睛倏然睁大,猛地转过头去,才发现夏温暖是对着女儿在说话。
他摸着自己狂跳的心口,呼吸凌乱——曾几何时,有一个小女孩,好像也对他说过这两个字……
他记了这么多年,有时候走在大街上,忽然听到这两个字,他还是会情不自禁地停住脚步,四处张望,他的心也还是会跟着颤抖。
尽管他知道,那个小女孩,可能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消失在这个世上了……
夏温暖又叫了一声“南南”,就像是在弥补她永远回不去的过去一般。
女子朝里头招招手,引导着保温箱中的小婴儿看向自己,嘴唇微动,“宝贝,你喜欢这个小名么?南方的南,暖融融的感觉……嗯,笑得这么开心呀,你喜欢的,对不对?”
南方的南……么?
项慕川听到这里,心头竟是涌起了许多失望,他有些落寞地摇了摇头,苍白一笑。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呢,夏温暖和当年那个小女孩,根本就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去的吧?
“南南……”
“南”和“男”同音,妈妈也希望你,能像男孩子一样坚强。
不,应该是比男孩子,还要坚强。
项慕川平复完呼吸,努力地搭腔道,“嗯,很好听……就叫夏南么?”
夏温暖摇摇头,“这是小名。南南早出生了两个月,我还没有定下她的名字。这个不急,我现在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去想……”
“嗯。”
夏温暖有些累了,刚准备回病房,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她和项慕川同时回过头,就见宋母在几臂距离之外抱着胸,冷冷地瞪着他们。
宋亦霖在她身旁站着,无奈地看着母亲一脸的怒容,摸了摸鼻尖,却没有发觉,自己脸上的淡淡笑意也早已褪得一干二净。
项慕川见状,低声同夏温暖说,“我该走了,你自己多注意一些。我抽空会过来看看你……还有女儿。”
然而,夏温暖的“不用了”还没有说出口,项慕川已经走过了拐角消失不见。
他好像怕给她添麻烦一样,几乎是在用仓皇而逃的姿态。
项慕川以为早早地离开就会被当做他其实没有在这里存在过一样,但是某些人的眼睛,并不会看出他的用心良苦,只会当做是欲盖弥彰。
夏温暖呼出一口气,恭敬地和宋母打招呼,“伯母好。”
宋母却冷冷一笑,故意把头别开,没理人。
夏温暖只好干笑,她肯定是又误会自己和项慕川了,她看了宋母旁边的男人一眼,微有惊讶,“亦霖,你出差回来了?”
“是啊,我……”
“霖霖就出差一天而已,你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了,当然回来了!”
夏温暖尴尬地点点头,“……是。”
宋亦霖不满道,“妈,你不要这么大声地和暖暖说话,她刚生完孩子,身体很虚弱的。”
“虚弱?虚弱到一得空就乱勾搭人么?”
夏温暖沉住气,她其实没有多余的精力了,却还是耐着性子和宋母解释,“伯母,我想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看看女儿……”
宋母微微一笑,反问:“哦,和前夫?”
夏温暖抿住唇,她忽然觉得自己和宋母讲道理真是个大错特错的决定。
“暖暖,你别管我妈,她今天心情不好呢,一直在乱说话。”宋亦霖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来,我扶你回去休息。很累了吧?”
“没事。”
夏温暖的声音很轻,转头的时候,还向宋母欠了欠身。
然而宋母没有留意到,只顾在他们俩身后干瞪眼——这个夏温暖,仗着有霖霖撑腰就无法无天,找时间真要好好整治一番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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